女鬼忽地抛出这句话,密室内的人均是一怔,视线纷纷调转看向郑乐熙。
郑乐熙心中大骇,崔思弦却率先出口打破了沉默,斥道:“信口雌黄!”
女鬼嗤了一声,绝望道:“当年,和她一起被拐走的另外6个孩子,有一个是我儿子。这丫头失踪后,多亏了家人有权有势,官兵们很快便把洛州围的水泄不通,在四处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无奈才将那几个孩子藏匿在太行山里,6个多月无声无息。”
说罢,女鬼转身剜向郑乐熙:“你的家人毁了他们的计划,惹恼了他们,那个人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后来他却变了主意,最后被夺命的人却变成了我儿子。是我儿子替你挡了一命!是你和你的家人害死了我儿子!都是你!都是你!你活了,我儿子却死了!”
吴殷和赵川暗吃一惊,未曾想郑乐熙这丫头看着性子明媚,竟有过那样悲惨的遭遇。等再多反应一阵,他们愈发惊讶,等等!那案子里提及的小道士不正是他们家七哥么?!
当年他们虽未共同下山,但却对裴行俭出山所为何事了解的一清二楚。
原来,郑乐熙竟是七哥当年费尽心思救出来的女娃娃啊!怪不得两人总隐隐觉得,这姑娘和七哥颇有缘分,七哥对她似乎也过于照顾、和善了些许,想不到缘分早在几年前就缔结了。
思及过往又不由地愤怒起来,囚阵里的女子虽舐犊情深,却分明在颠倒黑白!
赵川呸了一声,忿忿道:“可笑,若不是这丫头家里有些人脉和背景,拖延了他们的计划,当初偃师那群孩子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她的家人帮你找到孩子的下落,你不感激就算了,竟还要倒打一耙。虽不说是恩人,但好歹大家同样是受害者,你不去找幕后真凶索命,却盯着这无辜丫头不放,是何道理?”
吴殷也忍不住说句公道话:“正是。取你儿性命的是旁人。莫不是你觉得她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能逆天换命、左右他人决策不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思弦此时已忘了恐惧,胸腔里满是愤怒,这时也走上前去:“我妹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儿子的死归咎在我妹妹和家人身上,简直愚蠢至极。按照你的说法,假如有人要杀你儿子,结果临时起意杀了另一个孩子,那么你儿子和你就是杀人凶手了么?实属荒唐!身为家人,我们物尽其用寻找她的下落有何过错,难不成要见死不救,将她抛弃?若不是我们家人努力搜寻,你如今恐怕连你儿子尸体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谁害了你儿子,你就该找谁报仇去,而不是找我们阿乐!你要怪罪,就去怪那群歹人,去怪你自己,怪自己为何不看好自己的孩子,任由他被人掳去!”
女鬼的表情刹那间溃败成一团,脸上满是凄苦与疼痛。崔思弦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扎在她心坎上,泪不自觉就淌了下来,面上的阴狠转变成巨大的悲凉,顿时痛苦哀嚎出声。
郑乐熙心里悲戚,无奈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已经很少会去回忆几年前的悲惨。
这些年来,在家人的帮助下,她很努力地去遗忘那段过去,只想忘得一干二净,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而今听闻女鬼的三言两语,她却不自觉的忆起那段阴暗的日子,那个被刻意封锁的记忆里,有一座阴暗湿冷的囚牢,冰冷的铁链,可怖的狼狗日日夜夜哀嚎在耳侧,还有其它几个和她一样发抖啜泣的孩子……
当年和她一起被掳走的孩子都是何模样?
那时候还发生过什么……脑海里的画面模模糊糊,就像笼罩着一团烟雾,看不清,记不得了。
裴行俭留意着郑乐熙的神情,见她眉头微皱,脸色煞白,倏忽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见她顿时回神,这才故作轻松,玩笑道:“小丫头,想什么呢,还真被她绕进去了不成?”
郑乐熙空茫回神,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此事与我又有何干系。既与我无关,我又岂会因为被左右了思绪?我只是在想,当年被关起来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可是想不起来了。”
那时的记忆就像被刻意抹掉一样,很多她已经模糊不清了。
崔思弦低声说道:“阿乐,不要再去回想那个可怕的经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如今好不容易走了出来,不能再回想了,永远都不要再去想那个过去!这女鬼实在可恨至极!”
郑乐熙平定心神,点点头,轻轻笑道:“阿姐放心,我有分寸的。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糊涂蠢笨罢了。”
裴行俭见郑乐熙确实无恙,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盘问道:“住嘴!别再嚎了!我问你,你怎知当年那群人的计划?你知道当年抓了你儿子的人是谁?你刚刚所说的‘他们’和‘那个人’又是何人?你如何知晓他们背后做了什么决定?”
裴行俭一语惊醒众人。
女子渐渐哭累了,坐在地上木然流着泪,悲怆无声。
“我猜,你无论是否落在我手上,实则都是穷途末路。你浪费这么些天盯着这丫头,无非是想找个无辜者泄恨罢了,恰好这丫头与多年前之事有关,于是你便想让她做无辜的替罪羊。在你看来,即便自己变成了厉鬼,也无法撼动到那幕后之人,我说的对么?”
女鬼神色一僵,身子仿若被定住般,缓缓抬眸,再无动作。
裴行俭含笑注视着她,叹了口气道:“你若想要报仇雪恨,不如说与我听听,没准我心情好,助你大仇得报也未尝不可。”
郑乐熙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佩服起裴行俭观察入微懂得拿捏人心的本领。当年之事,这女鬼或许知道真相。
女鬼神色破败,漠然的抬起泪眼,嘲讽道:“就凭你?呵!你一个黄毛小子,是动不了他们的。”
“哦?”裴行俭故作讶然,“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让你如此畏惧?你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亲人?旁亲?远亲?邻居?又或者说……爱人?”
女子神色一变,忽而仰天大笑,怒道:“爱人?他也配!”
裴行俭点点头,不由一笑:“看来是个因爱生恨的故事。说说吧,无论我动不动得了他们,总归你出不去了,不如留个临终遗言也好有个念想。你肯定不希望你儿子的冤情就此被掩埋,无辜枉死。若真如此,那凶手当真可以逍遥法外,夜夜好梦。更何况,这丫头的家人,或许也和你一样,至少可以知道当年的真相!”
郑乐熙和崔思弦闻言心中一动,并没有否认,目光一并定定的看向女鬼。
女鬼闻言,起初又哭又笑,发泄过后茫然悲痛了片刻,这才平静下来,将生前血淋淋的过往一点点吐出来。
“我早年丧夫,一个人靠着绣纺的活计拉扯儿子长大。五年前,不,如今应该是六年前了。六年前,我带着儿子去绣纺赶工,想要赶在上元夜前将一批绸缎织好,这样就能拿到工钱,给儿子买更多好吃的零嘴。那天我忙到很晚,在宵禁前才带着儿子回家。他们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一共三四个人,将我踹倒在地后,一把将我儿子抢走了。那之后我天天跑县衙等消息。大约过了半年,县衙的人上门告诉我,说孩子找到了,却已是一具尸体。”
女子失神的回忆着,泪不住流下:“我本欲一死了之,随夫君孩子而去一了百了,是他救了我。后来,他将我安置在一座宅子里,对我关照有加,呵护备至,时不时就来看望我,让我振作,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再后来,我跟了他,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外室。日子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松快,两年前我意外怀上他的孩子,本想落胎不让他为难,却被他出言阻止。他说,他会认下这个孩子,有朝一日,会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裴行俭冷不丁道:“他骗了你。”
“不错,他骗了我。我后来真的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大胖小子,我以为新的生活全新开始了。谁成想,孩子满1岁的时候,他哄骗了我,说是要让宗族的人认下孩子,入家门上族谱,我不疑有他,就让他将孩子抱走了。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都不见他将孩子再送回来。我反复追问他,他说孩子养在正室名下,给了他嫡子的身份,而今年岁还小,不可能随意抱出来给我瞧。为了那孩子以后的前途,也为了他能够平安长大,我认了这桩安排。有一天,我实在太过想念那个孩子,未得他应允,找了个送菜的大妈,跟着她悄悄溜进了他的府邸,谁知我的孩儿根本不在那里。”
女子忽而激动万分,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哭嚷哽咽道:“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的孩儿,我那可怜的小儿子竟被他……被他活生生给献祭了。”
众人的心忽地揪紧,面色骇然,未曾想这个因爱生恨的故事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裴行俭沉眉问道:“献祭?你是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说的?”
女子惨笑一声:“那日,我听到他与妻子在屋中提及的。被我知道之后,他毫不留情的选择杀了我。既准备杀我,他就没打算隐瞒。他不怕我变成厉鬼索命,只因那时候,他早有了后招,待我死后镇压我的魂魄,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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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无法伸冤报仇。呵,什么浓情蜜意都是假的,可恨的是,他不仅将我小儿子献祭给了大妖,用骨肉血脉给自己续命。竟还告诉我,我可怜的大儿子也是他命人掳走的,本也是要送去活祭供奉。奈何当年洛州布防严格,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将那几个孩子藏起来,再后来那群孩子救回来了,我儿子却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为什么,为什么!”
女子掩面痛哭不已。
过了许久,裴行俭才开腔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女子双眸木然,可一提起那个人,眼里满是透骨的恨意:“河南县县令吴立诚。是他害了我的一对孩子!是他杀了我!”
裴行俭眼睑微颤,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很多细枝末节忽而就通了。
“他献祭你小儿子是为自己续命,你可知,他命人掳走你大儿子,又是为了供奉什么?”
女子迟缓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会定时从洛州各处掳走一批适龄的孩童,用以供养一个妖邪。这大妖用这群无辜孩童的性命帮他和他背后的人转运续命。可他们究竟供奉什么妖邪,吴立诚没有告诉我。他们做的隐蔽,又有长安城内的高官庇护,根本就是只手遮天,就算有官员发现些许端倪,很快就会被他们灭口,根本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们!”
“你大儿子出事之前,你可认识吴立诚?与他可有过接触?”
“不曾。”
“那他可有告诉你,为何不杀这小丫头,反而杀了你儿子?为何大半年,只杀了一个孩子?而不是全部灭口毁尸灭迹?”
女子愣了一下,喃喃道:“我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原本起了杀心,想要杀了这丫头泄愤,若不是她,他们的事情本该顺利推进。可不知为何,后来改变了主意,于是那抹杀心就用在了我儿子身上,我能不恨她么?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我当时就只有他了啊……”
裴行俭却并无任何怜悯,只是淡淡道:“寻气追踪,驱邪捕凶,犹存一息,太行山里。你可知‘犹存一息’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这丫头已经是奄奄一息,哪怕那个小道士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也很有可能来不及救活她。只要他再迟一步,她便命丧黄泉。吴立诚或许早就看出她命不久矣,任由她自生自灭罢了。至于你儿,那是吴立诚的罪孽,不是郑乐熙的。”
郑乐熙心中五味杂陈,听到裴行俭的话,不由一震,眼眶有些发热,不由地直愣愣看向裴行俭。
“你既知晓真相,又何必自欺欺人,将满腔愤怒都发泄在这小丫头身上。你明知道,她和你儿子一样,何其无辜!她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你如此做派,与吴立诚又有何分别?不能仗着自己做了鬼,就随意欺负她啊!”
裴行俭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转过身看向郑乐熙,忽道:“可听清楚了?”
郑乐熙疑惑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既是说给女鬼听的,也是在安慰开导她。
这并不是一笔糊涂账。冤有头,债有主,她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
郑乐熙平复了下心情,心里一阵暖意涌起:“多谢裴大人,阿乐明白的,是女鬼对不起我,非我对不起她。”
裴行俭眼底不自觉添了一抹笑意,淡淡点头。
女鬼没有答话,低着头沉默良久。
裴行俭沉吟片刻,又开腔问道:“抬起头来,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你方才说,‘就算有官员发现些许端倪,也会被他们灭口’,那你可曾听从吴立诚口中听过一个人的名字,他叫傅若林。”
傅若林?
郑乐熙睫毛颤动,不由多想,这是他入长安的目的么?
可惜女鬼不曾听过这个人,却忽地想起一事:“我死前曾诅咒他不得好死,吴立诚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他说曾经有好几位官员查到了他们的事情,他们不仅设局将那些人杀害,还用弑魂咒将那些人的魂魄永生镇压,让他们再无来生。他告诉我,说他不怕被诅咒,因为任何得罪他们的人、诅咒他们的人,根本去不了阴间,人死魂灭,残忍至极。”
裴行俭心里已有数,再无他话。
郑乐熙站在一旁,似乎在裴行俭眼底看到了心事重重几个字。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女鬼时,脸上的难色已消失殆尽,嘴角挑起一抹甚是好看的弧度,问道:“想报仇么?我帮你!”
郑乐熙神色一凝,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