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与性命扯上关系的事件都会叫人紧张，自明白张公公宣旨的含义后，陆十一每日除了陪白迁延外就是在临凤阁中温书。
她没系统地学过中医，原本以为自己的法医学学位能帮上什么忙，但现下学来，竟是与以往大不相同。
白迁延考核的机构乃是尚酒局，据说是白太医推举其去的，白姑娘本与太医同姓，为了避免外人胡说，加上白迁延对中医一窍不通恰好太医也无再收第六个徒弟的意思，便推举对方去了尚酒局。
陆十一知道时，正在抓药处识药问典，她默默吐槽了一句：“想是白太医为以后喝酒方便吧。”
恰好这话被答安听着，对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美其名曰要监督陆十一温书，实则是实在信不过她不会胡说。
答安做事格外严格，有了这个师兄在，虽累些她却对考试宽心不少。
农历八月初二，白迁延的病全然好了。
出太医局那天，陆十一早早从花盆内分了一半的玫瑰给白迁延，说是贺礼，白迁延瞅了瞅将要凋零的红花，淡淡道：“太艳。”
但最后还是将花收下了。
一连几日未见沈郁离，陆十一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点清为不打扰她温书，白日里能不在临凤阁待着就不待着。
只是从祝贺白迁延出太医局当日，点清开始每天都要求陆十一同她选一个时辰去中花园内散步。
据点清所说，是因从白姑娘的厢房回临凤阁的路上，陆十一竟旁若无人地开始背起书来，模样叫她害怕，想是陆十一压力过大，只有散步才能缓解。
可是在中花园里没散步两天，点清又说什么都不去了。
问起缘由，她才脸色发白地说：“我今日一早听答公子说，中花园内闹了鬼。”
“答师兄还信这个？”陆十一觉得有趣，便搁下笔来问道。
“陆姑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实答公子也不信的，只是他听陆姑娘说你与我每日都去中花园散步，才将这个传言告诉了我。”点清神神秘秘地挨近陆十一，放轻了些声音。
从她的神态来看，是真的害怕了：“据说，中花园每日一到亥时必会由宫墙下传出幽怨琵琶声，若是循声望去，只能看到中庭里那幅西洋画中的女人转过脸来盯着你。再顺她的目光回头，就会看到中花园隔墙上的鬼影！”
“什么乱七八糟的，西洋鬼也不归我们管吧，”陆十一被逗笑了，“答师兄听谁说的？”
“听每日往来于太医局的女官们讲的，”点清拉住陆十一的胳膊，“总之，陆姑娘莫要去了，还是在临凤阁内复习得好。”
陆十一微微歪头，见点清仍旧没有想让步的意思，便收敛起笑意。
“其实你说的也未尝不是真的。”
“什么？”点清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惧色更明显几分，像是在努力保持冷静。
“我以前在家时，约莫同你这般大小的年龄，常常会听到后院中传来阵阵古琴之声。”
中书令府上的花园绕过竹林，有一处早已废弃的马厩。
这马厩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中书大人每每都说要将其拆除改建为兰亭，但就是无法动工。
她曾听佣人说起原因，每到亥时马厩内便会传来古琴之声。
大人一听这声乐，就站在马厩旁不愿离去，似是被鬼魅蛊惑，就此遣散了工人。可中书大人每往马厩边一站，不久，那声音就会消失不见，接连几次后，连再出现都不出现了。
直到某日，她的贴身婢女前往厢房取水，路过马厩时，见一女子站立在外背对自己，周围荧光点缀，颇有仙人之姿，婢女斗胆前去询问是哪位来客，那承想对方却并未回答。
因夜色已深，又不敢惹是生非，婢女并未上前确认身份，反而落荒而逃。
之后接连几日都能在亭内看到此身影，身影出现时，古琴之音也会出现，这事还是传到了中书大人耳中。
中书大人再次像着了魔般每日每夜都前往马厩处寻人探声。
“找到了吗？”点清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起来。
陆十一摇摇头：“七日之后，那仙女便再也没来过了。”
之后中书大人又留马厩良久，终于还是在隔年夏夜拆除了。
“当时府上的人都说，此乃前任家主的古琴所化的痴鬼，无恶意不伤人，见着马厩还在就以为旧主还在，结果化为人影后并未见旧主身影，这才离去，”陆十一将话题带回，“说不定，中花园内的就是琵琶痴鬼呢。”
“陆姑娘嘴上说不信，可还是告诉我这样的故事，我看最信的人是你吧。”点清哼了一声，显然不愿再聊起这个话题。
陆十一这才笑着摇摇对方的手：“结局是我编来骗你的，哪有什么痴鬼怨鬼，后来这事我打听清楚了，当时家里的奴仆为偷夫人的财物在马厩下挖了个隧道，从这隧道可通往坊外荒宅，她趁夜色往内藏物时被我的侍女看到，吓得不敢动弹，没承想就是这默不作声的样子反而把我的侍女吓了一跳。”
“那荧光呢？不是说她身旁有荧光点缀吗？还有古琴，古琴声是怎么来的？”点清已经从害怕进化到好奇了，完完全全将这当成了一个故事。
陆十一摇摇头：“马厩废弃多时，夏夜有火金姑在，人一扰，便受惊齐飞。古琴之声是另外一个巧合，那条地底隧道通过去的房舍间有人在那偷习古琴罢了。隧道七日后被封，所以才再也听不到了。”
点清眨了眨眼睛：“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中书大人隔年才将马厩拆除呢？”
为什么隔年才拆除是吗？
陆十一笑了，这件事并非是她杜撰，而是原主确实有的幼年回忆。
原主母亲出身庶人，与中书大人相识前在茶馆奏演古琴，两人一见如故，中书大人不顾家族阻挠也要娶她为妻，但毕竟是名门望族，琴女成为嫡妻只会是笑话，家族的妥协就只有让她作为陪嫁进府。
深宅大院与后宫一般，这不是养人的风水，这里只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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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中书大人的嫡妻再好，陪嫁也终究只是个丫鬟。
对婚姻幻想的破裂使她身体也每况愈下，终于在生下原主后不久去世了。
在得知马厩处能听到琴音时，中书大人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恐怕并不难猜。
以为故人重返人间，结果只是处处巧合，惹人生厌。
陆十一想到这里，合起桌面上的书卷，笑道：“点清，你若不信世上无鬼，那今日，我们便去捉鬼。”
*
已入农历八月，夜风拂来时能嗅到阵阵桂花的清香。
刚才走到中花园，点清便连连说要回去，作为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陆十一自然不怕，想是找到这事传闻的起因，从而直接脱敏训练叫点清也不再容易被鬼神思想控制了心绪。
月色下，点清的眼睛亮亮的，再不顾白日的礼数紧张捏着她的衣袖，步步紧跟。
将近亥时，花园亭中的大门紧闭，站在有月光的一侧，根本看不清那幅莎乐美的画像。
“说到底，这西洋画到底是什么时候传来的？”这画与中式古亭完全不搭，陆十一每次看到想起它，都觉得怪异，像是科幻电影里突然出现的魔法元素，破坏整体观感。
点清紧紧张张地回她：“琻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与外史交往觐见，这话据说是十几年前，于迦南人处得来的，因前皇贵妃喜爱，就一直挂在这里了。”
“那个丹砂溺子案的皇贵妃？”陆十一蹙起眉来。
点清未答，只点点头。
这就奇怪了，按理来说，皇帝必对这皇贵妃恨之入骨，连其尸骨都洒在了这中花园里，为何还要把皇贵妃喜欢的画一直挂在这里呢？
若说是镇魂或以儆效尤反而有些牵强，感觉更像是和中书大人一样，为了睹物思人。
片刻后，流云过月，金灿灿的月光穿过琉璃屋顶，恰在云母镜处发生反射，斜斜将月光倾倒在莎乐美的眼中。
那双妖媚、似乎能够蛊惑人心的眼神像是忽然活了过来，点清低呼一声，却在陆十一的解释下才明白，当真是光的作用。
画上的女子没有回头，也没有真的活过来。
可就在她们刚看完画作回头的霎那！
只见狂风骤起，落叶作响，抬眼望去，正对着悬月下的高墙上确实有一道人影！
点清吓坏了，眼瞅着就要落泪，陆十一快步上前要捉对方一个现行。
那承想刚往前行了两步，正欲作声，那身影却转眼消失不见了。
恰在此时，屋檐上的鸟雀全振翅高飞，淡淡酒香传来的同时，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响也从树林内流淌开。
陆十一立刻握住点清的手，还想往丛林里追去，点清却怎么说也不放开她了。
看向琵琶声传来的方向，那正是通往文妃藏身处的阁楼，不知为何又想起在那惨死的太监和两位宫女，陆十一心里沉甸甸地。
小路尽头，只有抹不开的黑暗，彼处连月光都没能洒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