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因矢口否认。
“我讲得是你姆妈,我跟嬢嬢怎么会是爱情。”
她掐着自己大腿,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番话,神情舒展的同时,朝着陆莲珠脑壳上弹了一下,“莲珠你,还是少看些乱七八糟的野史话本罢。”
陆莲珠疼得捂住额头,琢磨了一遍还是不对味,她跑上前找黎宝因追问,一张嘴,就被对方塞了一口海棠糕。
“应该没旁的事了,我要过去打个招呼。”黎宝因示意裕梦梁的方向,回头询问陆莲珠,“你要不要一起?”
陆莲珠满嘴甜腻,啧得话都说不出,找到茶壶灌了两口水,这才摆手道:“你就当没见过我,我姆妈教我少跟我表舅往来。”
黎宝因意图离开的脚步刹住。
她一回头,陆莲珠就把原因吐露出来,“前两日,我新姑婆生了儿子,现在整个裕家都上赶着奉承巴结,更何况是我们这种远亲。”
她走近些,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搂着黎宝因的腰道:“你在这里天高皇帝远,不晓得他们的勾心斗角。”
她招了招手,示意黎宝因附耳过来,“我表舅舅小时候还被怀疑过身世。姨公他老人家拎不清,闹得人尽皆知,过了好几年,才把我姑婆从娘家接回来。”
黎宝因脱口而出,“乌兰乌德?”
“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陆莲珠咧嘴一笑,“我就说宝因你是万事通。”
见黎宝因感兴趣,她继续说,“所以,我姆妈的意思——我们家生意依仗裕家,裕家的将来指不定在谁手中,自然是我姨公喜欢谁,我们就讨好谁,他不喜欢的,我们也要保持距离。”
黎宝因咂摸着陆莲珠口吻里的审时度势,她这种平日里将裕梦梁多好多好挂在嘴边的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故意退开半步,“势利鬼。”
陆莲珠吐吐舌头,知道黎宝因其实没有恶意,于是又贴上来提醒,“你多操心自己罢。住在公馆多装装淑女,以后殷勤讨好我未来舅母,省的人家一个指头就把你赶出家门。”
“你也管管自己嘴巴。”黎宝因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撇向家长区域,“你也太敢讲了!小心祸从口出。”
陆莲珠不以为意,“人人都晓得的事体,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讨论了多少回,我表舅舅自己都不在意,要你多余谨慎。”
黎宝因难得被怼的哑口无言。
她抿嘴不吭声,转身面向别处,好半晌,小声憋出一句,“你又不是他,怎么就知道他不在意。”
陆莲珠没听清楚。
她伸长了脖子凑上前,没想到黎宝因突然转身,从她脖子上摘下相机,匆匆道:“给我用用,待会再借你。”
看着黎宝因小跑着奔向裕梦梁,陆莲珠原地怔了会,连她自己也没搞清楚在想什么,只是在抬手摸额头的瞬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空旷茂盛的长草地上,青嫩的细叶迎风摇摆,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一往无前,动如泼墨,明明画面里全是清新脱俗的色彩,可她却觉得,这一幕光彩夺目,浓重墨彩。
“唔。”陆莲珠擦了擦嘴角的海棠糕碎屑,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了想,嘴里咕哝了句,“还是宝因说得对,国际饭店的蝴蝶酥比海棠糕好吃。”
黎宝因的确这么想。
但此时此刻,她更觉得,蝴蝶酥虽然好吃,却是姆妈喜欢的口味。如果是自己最喜欢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宣于于口,甚至同人分享。
食物如此,人也同样。
裕梦梁早早就看到黎宝因在对面和同学拍照,见她带着相机跑过来,很自然就指了指询问,“用起来怎么样?要是不顺手,我让人再给你换一台。”
黎宝因轻轻地摇摇头,手指却将相机抱得更紧。
她仔细打量面前的年轻男人,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确存在不小的差距。
她还穿着芭比娃娃似的连衣裙,在初中校园领奖状,可他却已经西装革履,在政商名流之间游刃有余。
不管是身份,年岁,还是阅历,他们之间都隔着无法逾越的道道鸿沟,而这些,恰恰是她如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刻苦努力能弥补的。
黎宝因太不甘心,又忍不住心满意足。
因为她发现,只要能看到对方,哪怕只有一眼,自己心里也是欣喜的。哪怕甜蜜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又是难过与忐忑。
黎宝因无法否认,早在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瞬间,她就已经确信了自己的心意,甚至还从中品出了恍然与庆幸。
她从未有过这样浓烈又复杂的情感,倍感心花怒放,顷刻间又风刀霜剑。
她喜欢裕梦梁。
黎宝因垂下眼睫,看着脚尖碰触到的他的影子,她又往前挪了挪,两道身影叠在一起,她忽然觉得,也许这份喜欢的份量,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浓重。
“是宝因麽?”
撑着伞的女人扭着腰肢走过来,俯身跟黎宝因打招呼,“我常听你裕叔叔提你,原来本人这样的好相貌。不如你跟我走罢,我带你去外面见见世面。”
黎宝因迎上她的视线。
靠这样近,她才发现,原来对方完全素颜,浓艳瑰丽的眉眼,纤细摇曳的腰肢,哪怕只穿着简单的黑色紧身长裙,气场也强大到令人不敢小觑。
黎宝因扫过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腩,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她有些后悔了,那会不应该因为陆莲珠的怂恿,就多吃那几块糕点。
她拿着相机颠来倒去地把玩,还在思考该怎么应答才不算失礼,就听到裕梦梁极为熟稔地笑道:“小孩子念书才是正经,你不要看到好苗子就多加诱拐。”
“还不是要怪我们裕公子眼光好,回回都物色到个中翘楚。”女人笑容灿烂,招摇又曼丽,“我没有这种运气,自己寻不到,自然要抢你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黎宝因静静听着,很在意女人“回回都物色到个中翘楚”这句话。
她忍不住想,姚铭羽说裕梦梁是有许多房产的,难道他在别处,也收留了自己这样的存在?
黎宝因想要求证,方才是他们大人之间的谈话,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过问的资格。
见裕梦梁完全不理会自己,她更是赌气,不愿意多讲一句话。
“宝因,这位是你许云壁阿姨。”
裕梦梁注意到黎宝因的失落,便有意将两人的话题往她身上引,“她小时候也在上沪念过书,毕业后才去了国外,现在暂时在这边休养,日常就缺个爱热闹的人作伴。等放暑假,你们倒是可以约着,多多往来。”
“难得见你话这样多。”许云壁看裕梦梁眼神古怪,不免揶揄他道,“怪不得都说做了父母,性情会大变,我看你做人家叔叔,也是八九不离十。”
许云壁看向黎宝因寻求同志,“小宝因,你说他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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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啰嗦。”
黎宝因挤了挤笑容,看也不看裕梦梁的表情,划分界限似的,径直靠近许云壁。
“云壁姐姐现在住在哪?要是不嫌我吵,我往后放假了,就多来陪你。”
许云壁被黎宝因这声“姐姐”叫得合不拢嘴,还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宝因乐意陪我这个病秧子,我求之不得。就怕啊,往后住得近,我找你次数一多,你会嫌我烦。”
黎宝因疑惑地微微歪头。
裕梦梁再次抬手看了眼时间,“我下午要赶个航班,”他看向许云壁,嘱咐道:“替我送宝因回去。正好,给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你到了自便。”
黎宝因反应过来,她猛地看向许云壁,又转向裕梦梁。
他们要同居了?难道许云壁就是陆莲珠口中,她的未来的舅母?
见黎宝因欲言又止,许云壁率先觉察到不对劲。
她将手中太阳伞递向裕梦梁,有些嗔怪道:“急什么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话都没说几句就要走。”
她将大波浪长发拨向颈后,黎宝因看到她后肩刺着两朵鸦青色的彼岸花。
“我还有点要事。”许云壁边走边朝着裕梦梁道:“等我一会,等送我到家,再走也来得及。”
黎宝因情不自禁开口,“我和云壁姐一起,回家也好帮忙收拾东西。”
“还是我们宝因贴心。”许云壁随即朝她抛来一个飞吻。
随着许云壁走远,黎宝因再次沉默下来,裕梦梁随意坐在白色的长椅上,两个人均沉默不语,世界寂静无边。
黎宝因忍不住悄悄看向裕梦梁。
这样热的天气,他里外三层,穿得严丝合缝,发型一丝不苟,她几乎看不到任何裸露出来的肌肤。
许云壁后肩的刺青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黎宝因忍不住想,那朵花是不是也同样印在裕梦梁的肩头。
她想得入迷,完全忘了掩饰视线。
等到回过神时,黎宝因就看到裕梦梁也在看自己。
“先……先生……”
裕梦梁端坐着,微微弯起唇角,明显比刚刚要放松自然。
“我们小宝因,总算愿意同我讲话了?”
黎宝因脸颊滚烫起来。
她胸口砰砰直跳,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握着手里的相机,好半天,抬头,又低头,最后像是放弃似的碾了碾鞋头的枯草。
“先生,我见过云壁姐姐。”
裕梦梁颔首,等她继续说下去。
“去年冬天,在卡尔登公寓门口,我看到您和她在一起。”
黎宝因鼓起勇气。
“先生,她对您而言很重要吗?”
裕梦梁不假思索道:“云壁是个很有思想的女性。她很喜欢你,你对她,可以像对我一样信任。”
黎宝因鼻子一酸,暗暗咬住内唇。
“黎宝因。”
裕梦梁突然喊她名字。
往常这种时候,黎宝因都会感觉到裕梦梁有些生气,可这一次,她却觉得他像是有些……有些生疏的示好,甚至略显无措。
他停顿太久,黎宝因都以为他要收回话语。
慢慢地,她看到裕梦梁从座椅上站起来。
就像初见的那天晚上一样,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抬手点了点她怀里的相机。
“抱了这么久,要不要跟我也拍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