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瓷壳钟、蔷薇花
    长达三十七秒的拥抱里,黎宝因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暖意充盈,灵魂浸润在甜蜜的晚风里,就连云层里的月光都为她幽暗,低眉敛目,生恐惊扰她无处藏匿的爱意。

    裕梦梁为她准备了惊喜。

    为她点燃了黄浦江畔,最明亮的那支蜡烛。

    原来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放在了心上。

    ——其实我很在意您上次的缺席。

    ——所以,我补上。

    ——明年的生日宴,您可以许诺我一定会来吗?

    ——今年的,也不会错过。

    黎宝因紧闭着眼,拥向裕梦梁的那一瞬间,就像她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如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桦树林,巨大的落叶乔木伸展着白色的躯干,低垂的树枝上蘸满了清甜的,冬青般的味道。

    她坠入其中,天旋地转,难以自拔。

    行驶途中的车辆忽然静止。

    黎宝因慢慢回过神来,听到车厢内有轻微的闭合声,她竭力全力保持镇定,任由身边的男士扶住她的肩膀,而后匀速的座椅下沉声响起,她感觉后颈被人稳稳托住,身体慢慢躺回宽敞的座椅,软和的毯子从裙摆,轻轻地覆盖到身前。

    黎宝因微微松了口气,料想裕梦梁肯定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于是微微舒展肩膀,抱着毯子一角,继续假寐起来。

    她也不是故意装睡。

    只是那场拥抱来得过于突然,连她这个当事人自己都有被震惊到。

    一想到裕梦梁被抱后那副眸色暗沉的模样,黎宝因就觉得心虚,甚至萌生出一种自己占了人家便宜,还仰仗着年纪小,堂而皇之侥幸逃脱的背德感。

    可是上帝作证,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都怪她的躯体作祟。

    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对裕梦梁做出这种唐突的事?

    那可是裕梦梁,她傍晚还在叫叔叔的人。

    在对方愿意从长辈变成她的男朋友之前,她保证,她没有一丝丝想要亵渎对方的念头。

    就算有,也只是脑袋想想。

    她才不会那么胆大妄为。

    可事实上,她却已经做了。

    不光做了,做完之后还不认账,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到船舱吃了蛋糕,过完了生日,最后又被人家亲自送上了回程的车辆。

    这种糟糕的情况,黎宝因实在是无法在密闭空间里面对裕梦梁。

    因此,她不得不假装犯困,然后睡过去。

    她原本想着,只要睡一觉到家,就可以忘记烦恼。

    却没想到,这一路上,她竟然越睡越清醒。

    乃至,裕梦梁无意间看了她几眼,身体朝她倾斜过几度,甚至他的呼吸深浅,她都感受得明明白白。

    这可能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谁让她是今夜最幸福的人,幸福之人总要忍耐一点生活中的小瑕疵。

    这辆车停放的时间真的太久了。

    黎宝因渐渐不安起来,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估错了时间,现在已经回到了公馆。

    如果换做以前,她这样昏睡过去,裕梦梁大概率会抱她回房间。

    但现在,她已经成年了,他那样的绅士,肯定不会擅自冒犯。

    如果再继续僵持下去,他也许会非常为难。

    勇敢的淑女,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绅士感到苦恼。

    黎宝因给自己打完气,手指尖攥紧了柔软的毯子,然后毅然决然地睁开了眼。

    车门紧闭,玻璃外的一切都被隔绝。

    黎因感觉自己被装在一个光鲜的黑色匣子里,逼仄,安静,温暖,还有淡淡的,隶属于松木的香气。

    她若有所感地朝着右侧方偏了下头,视线自下而上,就看到双腿交叠的裕梦梁,正悠闲地翻阅着一本杂志,质感光滑的书页缓缓滚动,舒适的噪音的缓缓涌入她耳中。

    他一直都在看书吗?她刚刚怎么完全没听到动静。

    黎宝因抱着毯子坐起身,正好裕梦梁也转身看向她,“睡得怎么样?”

    “做了个不错的美梦。”

    黎宝因换了个优雅的坐姿,裕梦梁伸手帮她将座椅重新调整好。

    车辆重新动了起来。

    黎宝因下意识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小夜灯之下,沿街全是陌生景致,显然不是回公馆的路线。

    “我们不是回家吗?”

    裕梦梁扫过黎宝因从游轮上就一直微微翘起的唇角,视线挪开,又翻了一页杂志道:“你可以再睡会,很快就到。”

    黎宝因的心脏都要被好奇填满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事实上,她今夜也从未睡着过。

    “咱们还要去哪里吗?”

    见裕梦梁没有要回应的意思,黎宝因又随意扫了眼窗外,她很快速地将腿上的毯子叠好放在一旁,然后就开始在车内四处打量。

    这车以前从未坐过,应该是辆新车,前排的驾驶舱被遮板挡着,她也完全看不清前路。

    环顾四周,黎宝因发现后面的空位上端正地放着一只行李箱,正是裕梦梁在钟表博物馆里从不离身的那个。

    她忍不住指了指,“先生,这个白色的箱子是什么呀?”

    裕梦梁的视线扫过她的脸颊,“你叫我什么?”

    黎宝因立刻改口:“裕叔叔。”

    “嗯。”裕梦梁继续道:“你可以自己打开看看。”

    黎宝因征得同意,立刻俯身去够箱子旁边的锁扣,锁扣翻转,竟然还要输入六个字母的密码。

    “P-A-U-L-I-N.”

    黎宝因默念着,跟着裕梦梁的提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按到第三个时,她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扭头看向了裕梦梁。

    “先……”她咬了咬牙,“裕叔叔,我先前就想问了,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外文名的?”

    黎宝因自认谨慎,也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陆莲珠都不知道。

    “去年年底,你的英文课堂作业里有一篇自画像的命题作文。第三段,你用大量的篇幅叙述了你对姓名的看法,同时也介绍了中英文姓名的含义和引申义。”裕梦梁很平淡地回忆着,甚至还随口念出了黎宝因当时写过的句子,“Paulin,宝因,很适合你的名字。”

    明明是很淡然的口吻,可是裕梦梁说完,黎宝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准确来说,从她跟着裕梦梁上游轮开始,她的血液好像就没有停止过沸腾。

    原来她一直都在误解。

    谁说裕梦梁不在意她,他不仅知晓要为她补足成人礼的仪式感,还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她说的话,他全都记得,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黎宝因开心到无以复加,眼底的笑容已经无法掩饰。

    “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礼物?”

    裕梦梁见她突然停止,视线轻轻地扫过箱子。

    黎宝因这才明白过来,“给我的礼物?”

    “宝因送我的墨盒很珍贵。”裕梦梁弯了弯眼睛,笑容浮在唇角,“我想,我理应回馈宝因等值的谢礼。”

    黎宝因立刻按下剩下的字母。

    锁扣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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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打开了白色的盖子。

    箱子里是精心包裹着的瓷器,黎宝因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才发现里面的东西,竟然是她在钟表博物馆里随口夸奖过的那座伦茨基伦希洛可可瓷壳钟。

    粉嫩明快的外观以内,精密严谨到没有一点失误的时针秒针不曾停歇地走动着,许是一下失去了隔音的装置,钟表内富有生命力的频率奔走不息,响在耳畔,像极了永不停歇的心跳。

    黎宝因抱着瓷壳钟半晌说不出话来,见裕梦梁合上杂志,正偏过头看着自己,嘴巴一瓢,咕哝道:“哪有人生辰礼送钟表的?”

    华夏民族的文化里,送钟等于送终,到底不吉利。

    可她还是堆着满脸的笑,又说:“不过,我很喜欢。”

    裕梦梁不置一词,只是将瓷壳钟接入手中,而后仔细地调整好了装置,在黎宝因疑惑的目光在,他再次把钟表放回她的掌心。

    “我说过,钟表与我而言,象征着警醒,理性与守诺。”

    黎宝因抱着钟表的动作一顿,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裕梦梁注视着黎宝因继续道,“往后,钟表就摆放在你的房间内,每日六点钟响起,希望宝因能勤勉用功。”

    黎宝因的表情都僵了两秒,她消化半天,忍不住委屈巴巴地看了裕梦梁一眼。

    她原本还在为他留心自己的喜好,还特意回应礼物而感到感动,却没想到,这礼物竟然是用来让她自律的刑具。

    黎宝因心里五味杂陈。

    但转念一想,裕梦梁平时也不住在公馆,她就算回去当是个摆设,也没有人会发现。

    想到这里,黎宝因的表情又轻松起来。

    她把瓷壳钟小心翼翼地妥善放好,然后又回过头就着这个话题和裕梦梁闲聊。

    “先生对钟表的定义有些狭隘。”

    裕梦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见他兴味盎然地看过来,黎宝因便故作高深道:“钟表是时间的使者,除了提醒生命的消逝,我觉得更是在警醒人要珍惜。”

    珍惜当下,珍惜时间,珍惜眼前人。

    “不错。”

    裕梦梁很擅长肯定黎宝因。

    “珍惜和守诺都是好的品德,相信宝因肯定抱有同样的敬畏心。”

    黎宝因:“……”

    她就是不守信用,不定闹钟又怎么样?

    见话题被拐跑,黎宝因试图再次挽救回来,她视线刚刚扬起,就在看清窗外一闪而过的安福路标志后,彻底怔住。

    昏黄的栅栏深处,红色高墙上大片大片的蔷薇花静默凋零,摇晃的风将残瓣吹成各种形状,沿着狭长的路面,翻滚入幽闭的大门缝隙。

    幼年在老房子里生活的情景,一帧帧地从黎宝因脑海掠过。

    报刊亭旁永远不会落灰的红木圆凳,台阶上依旧喜爱闲聊的街坊,晾衣杆缝隙里明净又温馨的阳台,阳台上随风摇晃的用糖纸折叠成的千纸鹤帘幔。

    帘幔深处,姆妈总爱坐在那台蝴蝶牌的缝纫机前,黑色裤随着镂空的金属踏板一上一下,吱吱呀呀。

    她就趴在一堆作业本里,在晚霞的光辉下奋笔疾书,然后趁着姆妈没注意,偷偷翻开本子下面的连环画,偷看两眼。

    黎宝因不受控地快步走到有些生锈的铁门面前,幽暗又静谧的院子里枯叶又落了一地,和脚下的残存的蔷薇交融,被风卷起,又缓缓落下。

    她抬头看向那座两层小楼,大门敞开,明亮依旧,像是还有人在里面等着,等她背着书包推开大门,然后说——

    “宝因,欢迎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