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身形不断变化,原本尚有些单薄的身躯变得颀长挺拔,布帛随之被撑裂,破碎的长衫挂在他的身上,隐隐露出流畅度的腰身。
他睁开眼,目光便沉沉压下,以绝对的高度差,居高临下的看向晏青棠。
晏青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连亭的眼睛总是澄明清澈,看人时天然便带了一丝诚挚,可此刻他目光扫过,竟染上了些微冷厉,叫晏青棠隐隐心惊。
——他恢复记忆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阵阵凉意便攀上脊背,她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栗。
晏青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心在疯狂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几拍,可握剑的手却依旧极稳,似乎随时都能挥出手中之剑。
不知春似乎也察觉到了剑主的心意,在她手中轻轻嗡鸣。
气氛降到了冰点,寒意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四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寂静无声中,破碎的衣摆忽的划过虚空,晏青棠心中一突,脑海中的弦瞬间绷直,不知春剑势骤起。
可预想中的画面并未来临,连亭径自绕过了她,抬掌击碎了身后又一次向着晏青棠缠绕而来的黑暗。
晏青棠微微瞪大了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连亭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危机,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帮自己。
她怔愣的看着连亭的背影。
但见他缓缓回眸。
依旧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的那刻,他眸底的冷沉之色迅速散去,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晏青棠,一寸一寸的描摹她的容颜。
连亭苍白干裂的唇微抿,哑声唤了句:“师姐。”
话落,他的身躯猛的一晃,失去平衡般的向前倒去,直直栽进了晏青棠怀中。
男人高大的身躯重重的压在晏青棠的肩头,猝不及防之下,晏青棠膝盖一弯,带着他跪倒在地,原本聚起的剑势也霎时一散。
连亭毫无防备的闭上了眼。
他在幻境中挣扎许久,精神与躯体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一掌更是耗费了他最后的心力,此刻身心俱疲,脑袋在晏青棠的颈窝蹭了蹭,便沉沉的昏睡过去。
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温热的气息烫的她肌肤隐有痒意。
晏青棠唇角绷直,下意识的扶住连亭将倒不倒的身体,试探性的唤了一句:“师弟?”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寂,以及——
掌心之下再次变化的躯体。
晏青棠愕然垂头。
男人挺拔的身形复又变得单薄,俊美凌厉的五官也重新蒙上一层稚气。
晏青棠微微晃了下神,但不可否认,这一刻她高高悬着的心蓦地落在了实地,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般,重重的松了口气。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连亭。
幻境之中所见犹在眼前,晏青棠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而后缓缓勾开了他破碎的外衫。
胸膛之上,狰狞的疤痕横亘,刀割的伤痕,洞穿琵琶骨的痕迹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修行之人有千万种方法能抹去伤痕,他一定是恨极了,才会任由这碍眼的伤疤落在身上,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个他最亲近的人对他的伤害。
晏青棠垂眸,只觉得思绪杂乱如麻,万千念头纠缠在一起,最后只化成了一句——
原来连亭破碎的灵根是毁于他自己。
即使晏青棠没有亲眼看到,但后面的事也能猜个大概。
无非是拖着半条命逃出牢笼,坠下魔渊。
魔族与人类不同,他们修行并不看“灵根”,只要引魔气入体,能活下来,就算踏上了修行路。
他们天生地养,好杀戮,同族之间都厮杀不断,遑论异族。晏青棠想象不到连亭是怎样在那种环境下活了下来,又是废了多大力气才得以驯化了那些暴戾的魔气,以人身成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以及……那只虫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邪诡的东西,虫身上艳丽的花纹纠缠蜿蜒着,像极了一怪诞的脸,只看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禁想到了杜星原。
同样是挖人灵根,那肖先生又和黑袍人又有什么关联?
晏青棠虽不清楚连亭的具体年岁,但幻境中他分明还是个少年,也就是说,这些邪修至少已经存在十数年甚至更久,不知道残害了多少人,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甚至根本就是有人在庇护他们,毕竟显而易见的,这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
世间凡人何止千万,总有人身怀上等灵根不自知,挖取他们的灵根,盗走他们本该拥有的仙途,换给自己亦或是是卖予旁人,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死在他们手上的凡人,不过命如草芥,死一个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不会被察觉,也不会有人为他们申冤。
可是——
不该有加害者踩着受害人的尸骨,功成名就。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五雷符瞬间荡开,发泄般的汹涌雷光照亮了大片空间。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所谓的“原著”不过只是这个世界里的冰山一角。
起码在她的印象中,盗挖灵根一事就从未被提及。
黑暗中,晏青棠无声的仰起头,唯余一双眼灿若繁星,跳动着灼人的火光。
她的目光似乎看穿了这方地域,看到了笼罩于云州城上空的、翻滚着的黑云。
天光被遮蔽,厚厚的云层中跳跃着雷弧,缓缓积蓄着力量。
幻域之中,悟道香已然燃烬,苏群玉和向晚盘膝闭目,天地灵气以他们为中心聚拢而来,被纳入灵府之内。体内金丹缓缓旋转着,变得愈发圆润。
某一刻,金丹化散,元婴成形。
气息一瞬攀升到极致,苏群玉和向晚双双睁眼,蓦地跃起。
防御阵法被催动,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护住二人身形,苏群玉有些紧张的搓手,目光落在了高高悬于头顶的重剑之上:“你说晏青棠这主意能不能行?”
向晚掏出她打铁的大锤,柔声道:“我相信她。”
要是实在不行,那就锤爆天劫的狗头吧。
向晚大逆不道的想。
她这念头不过刚起,第一道天劫悍然落下!
雷光刺破云州城的天,扭曲着融于虚空,复又狠狠贯穿幻域的壁障,瞬间便被削减了近半的威力,剩余的雷霆却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劈向二人所在之地。
苏群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符箓已然现于掌心,他丝毫不敢懈怠的紧盯着那道雷光,如临大敌。
可不待他抛出符箓,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天雷行至近前,却率先劈在了重剑之上,大部分的雷光被系于剑柄的铁索远远渡走,只有小部分劫雷穿透了防御阵,击打在了二人身上。
并没有很痛,甚至苏群玉和向晚只感觉到了一阵奇异的酥麻,电光瞬息间便弥漫全身,锤炼着躯体经脉,也淬炼的灵力更加精纯。
眼见二人几近毫发无伤,远处的叶眠秋等人震惊的瞪大了眼。
“不是吧?”时岁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真‘九天无敌避雷’神器?”
这什么原理?
将雷光引走,以达到避雷之效——这是避雷剑?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总觉得沾上“剑”这个字,好好的神器就平白占了些粗俗鲁莽。
时岁摩挲着下巴,脑子一转一拍手。
“不如就叫避雷针吧!”
如果晏青棠在的话,一定会摔个趔趄,趴在地上仰望着时岁,佩服的五体投地,并再一次感叹他思维的超前。
幻域此刻和肖先生为一体,他未曾想到这群人竟真的引来了天雷,一时气急败坏,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火上,两面煎熬。
不退,落下的每一道天雷都等于打在他身上。他没有防御阵和避雷剑,面对这堪比他化神天劫的雷光只能硬抗。
退,他不用受雷击之痛,可这也等于放他们出了幻域。
这样一来,他不仅办砸了差事,还没处理干净尾巴,叫这些真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回去定是逃不了处罚。
一想到那个后果,肖先生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立刻做下了决定。
浑身修为毫无保留的渡向幻域,倾力维持住它的形状,域中的陆闻声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丝变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方。
此策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是肖先生主动退避,可现在来看,他不禁没退,反而迎难而上了。
雷光道道下落,整个幻域都在震颤,壁障被劈开一道缝隙,可下一瞬便又合上,天劫渐渐到了尾声,苏群玉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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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问候了肖先生的亲戚朋友,视死如归的大喊:“快来啊——”
他这一声没头没尾,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肖先生有一瞬的茫然。
什么?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陆闻声忽然跃起,大大咧咧的窜进了苏群玉和向晚的雷劫范围之中,翻滚的黑云一顿,顷刻间天雷威力迅速攀升。
最后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重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铁索支撑不住的断开,剑光宝器横飞,数道符箓紧随其后,直直的挡向那道劫雷。防御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阵纹闪烁几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挡下了部分雷光。
却仍有水桶粗的雷霆轰然落下,撞碎道道符箓宝器,狠狠的劈在了苏群玉向晚身上。
肩背处炸开点点血花,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剧烈的痛楚随之袭来。
但很值得。
苏群玉喘着粗气,抬头望天,幻域再也支撑不住的碎裂开来。
天光大亮。
失了控制的青金傀儡沉默的矗立着,往日繁华的云州城也陷入了别样的冷寂之中。
但这不影响几人劫后余生的心情,他们重重的松了口气,余光督见了不远处晏青棠和连亭的身影,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旁人,对着连亭动手动脚的晏青棠,以及长衫破碎紧闭着眼的连亭。
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以至于睡梦中依旧不安。
几人面色逐渐诡异。
“我靠!”苏群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震惊的落在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身上,发出赞叹,“这么生猛?”
时岁面色一言难尽,下意识的捂住师妹的眼,以防她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他憋了又憋,决定尊重祝福:“……你们继续。”
正在替连亭拢起外衫,试图保住他清白的晏青棠:“?”
这群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顶着那六人的目光,晏青棠一阵头大。
她唰的一下收回手,觉得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
晏青棠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于是她便不辩,选择为难肖先生,低声喝了一句:“别让那姓肖的狗贼跑了!”
幻域被雷劫击破,肖先生必定也受了不轻的伤,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这大好的时机,众人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们果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不知所踪的肖先生身上,叶眠秋和苏群玉同时放出神识,正见他踉跄御剑的身影。
苏群玉立刻弯腰背上杜星原,时岁也紧跟着接过连亭,一行人各施手段,立刻跟了上去,灼灼流光划破天际。
晏青棠踩着不知春,抽空要回了自己的重剑,剑身经由雷光淬炼,竟隐隐呈现出金玉般的质感。
她来不及细看,指诀一变,重剑在她的催动下腾空而去,宽大的剑身撞碎长风,破开云雾,直落在肖先生头顶。
肖先生不得不反手还击。
耽误的这点时间中,陆闻声剑光已至,拒霜剑气如虹,直将他打落在地,青金傀儡再次被祭出,阻住肖先生的退路。
晏青棠见状,抬手抓出见君,天地灵气蜂拥而来,笔尖轻点之下,符纹瞬成。她远远结印,庞大的符阵便悍然落下,将肖先生困在原地。
杀一个化神很困难,但只困住他便容易了许多。
按时间来算,碧波宗人已近在眼前,援兵至的那刻,便是肖先生的陌路。
眼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也就在这时,肖先生的身体忽然一震,仿佛充了气般浮肿起来。
下一瞬——
他炸了。
横飞的血肉染红了地面,浓郁的血腥气霎时散开,冲进鼻间。
“自爆了?”向晚干呕了一声,懵然眨眼。
叶眠秋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晏青棠垂手静立,脑海中反复回荡起自爆的那一瞬间,肖先生眼底浮现出的茫然。
他绝非是主动寻死。
可是“自爆”,也会被人所控制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
晏青棠忍着恶心,目光扫过一片肖先生的所在地,企图寻到些蛛丝马迹。满目血色中,她忽的看见了一个盒子。
盒身漆黑,蔓延着赤色纹路。
它静静的跌落在地,沾染了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