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守护
    虽说已经数年未见,但二人常有通信。

    齐景垣在京中的部署皆是卫潜在负责,他办事周全,情报网涉及十分广泛,调查舞姬的生平,根本不费什么事。

    这厢听世子爷问起,毫无犹疑,很快便介绍道:“她并无背景,身后也无人指使,贯籍在洛州,原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被父亲卖入青楼,在那呆了三年才被相好的赎身带来京城,可惜时运不好,她那相好没多久就病逝了。她便干回了老本行,也算有些本事在身,一番周折后,终于得了四皇子的青睐登上花船。”

    但还是很可惜,四皇子年岁尚小,人固然风流了些,却也做不得什么。

    她跟着四皇子,只能跳一跳舞,爬不到龙子床上,更当不了富贵人家的主子。

    齐景垣听罢,转瞬冷了眉眼,并未因此生出丝毫怜悯,“所以她便将主意打到了蛮蛮的身上?真是不知死活!”

    世子爷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听见这话,卫潜也不觉得意外,点头附和道:“的确,贪心太过,本领不足,早晚一死。”

    旋即,他又提醒道:“可我们查到的这些,成小侯爷也查到了,船上现有的证据都是我们做过手脚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但似乎还是有些怀疑。”

    卫潜蹙了蹙眉,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若是成小侯爷执意追查,会不会……”

    “他不会。”齐景垣笃定的打断他,转身望向窗外,眼中带上一抹追忆。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感慨般的说:“我这位表兄,看着出世,但他终究还是红尘中的人,逃不过这红尘中的贪嗔痴念。我见过他的眼神,那里面对蛮蛮的疼爱不似作假,所以纵然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也定不会呈上去。”

    他双手负后,叹息着评价:“他成弗居,可不是什么正直的君子,他啊……罢了。”

    齐景垣没有再说下去,断定的道:“总之,你不必担心他会坏事,即便蛮蛮杀人灭口的证据摆到他面前,他也只会跟我们一样销毁掉。”

    “是。”卫潜虽不知齐景垣为何如此了解成弗居,也完全无法将他口中的这个人与自己认识的成小侯爷联系到一起,但他相信自家殿下的判断。

    “此案不宜拖,牵涉命案,有碍姑娘家的声名,而且蛮蛮似乎也不愿成家人知晓她的身世。”齐景垣思索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卫潜,安排舟楫署的暗桩做事吧。”

    闻言,卫潜却没有依言应下,皱着眉上前一步,急道:“殿下何须如此?”

    大湘水域众多,而舟楫署主掌全国的公私舟船及漕运事务,可以说是个极为肥美的差事。

    时日久了,官员野心膨胀,贪污金银,再寻常不过。

    世子先前有所察觉,便命他派人暗中潜伏,收集证据,来日好将这群蛀虫连根拔起。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却要他们提前做事,只为转移世人对舞姬案的注意力,保护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真是昏了头了。

    相较于他的焦灼,齐景垣显得平静很多,缓声解释缘由:“姑祖母舐犊情深,必会给刑部施压,可那张侍郎初出茅庐,正是一腔热血未流尽,越打压只会越奋起。如若这时有工匠指认,舟楫署造那艘花船时偷工减料,时势造人心,两相加持,此案只能以意外了结。”

    卫潜无法反驳,此一举不仅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可以彻底洗清钟离小姐的嫌疑,没有人能再攀污到她的头上,一箭双雕。

    可是对于殿下……

    他面露犹豫,有心劝阻:“您当真要将这颗棋子用在这里吗?”

    舟楫署贪官虽多,但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不要脑袋的贪到皇子头上。

    故此,这艘花船的材料不仅不差,还都是顶好的,只是若贪污证据确凿,这些都不会重要。

    圣上所需要的,是一个清理掉蛀虫的理由,而不是所谓的真相。

    “无妨。”齐景垣倒不甚在意,语气不掩欣赏,“张侍郎是人才,朝廷需要这样的好官,若侦破贪污案能让他的官途顺畅些,也算功德一件。”

    “那您呢?”卫潜并不赞同,蹙眉追问,“您怎么办?”

    世子曾言,他有意入朝,但武强文弱,科举这条路行不通。

    所以几年来,他们费尽心力,在暗中做了不少部署,意在立功得破例封赏,届时直接为官,亦不必从底层做起。

    这好不容易才在舟楫署安插了探子,折损了不知多少好手,眼看就要成功,却要为了一个姑娘,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人,推出去做人情,岂非为情乱智?

    更可气的是,这姑娘还不知情,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白白叫他家世子兜底。

    卫潜哪能甘心,略带埋怨的质问:“谁来为您兜底?”

    “阿潜。”

    齐景垣听得出他护主心切,不由低低唤了一声,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他连半分犹豫都没有,脱口而出给了他答案。

    “任何功劳都不能与她相比。”

    这两个字不免勾起过往,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卫潜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

    齐景垣心觉无奈,却不知从何说起,室内一时静默无言,却听身后的少年忽的问:“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缘何回来?”

    齐景垣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答复:“我记得。”

    他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目光落在卫潜身上,到底还是选择据实相告,斟酌着字句说:“为人臣非我所愿,留下你,归长安,只是为了偿还一场恩义。”

    卫潜垂眸,低低“嗯”了一声,神情不觉意外,“属下明白了。”

    他的殿下,从来都是自由的风,风怎么可能拘在一座城中呢?

    长安,留不住他。

    齐景垣震惊于他的理解,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缓步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语安抚:“来日方长,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他顿了顿,眸光飘远了些,“可是阿潜,我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自责,卫潜心里五味杂陈,“殿下,那不能怪你。”

    当年王妃还在世的时候,世子每年盛夏都要前往洛州的外祖家暂居避暑。

    他乐善好施,见不得穷苦百姓,每次出门都像个散财童子,自然而然的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日,世子殿下具体是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的,卫潜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帮小乞丐趁他不在的时候堵劫世子。彼时世子殿下还是个不愿意练武的金贵少爷,他气恼不肯给便被打了一顿,蛮蛮姑娘就是在这时候出现,替他赶走了那帮小乞丐,结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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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她所说,她住在街尽头那条深巷里,母亲严厉,不许她接触外男,也不许她出门,她每次都是偷跑出来的,被发现了要挨重罚。

    故此,世子没有登门拜访。

    他以报恩为由,在那里建了一个秘密基地,每次前往都会带各种珍稀古玩,与她讲外面的新奇世界,与她讲着烟火人间,光阴阑珊。

    他们不问彼此身份,唯交真心,于世子而言,那应是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只可惜,世事不遂人愿,王妃忽染恶疾,世子被急召回京,匆忙之下只来得及留下一封信告别,等他再回到秘密基地,早已人去楼空。

    街尽头那条深巷里,从来没住过一对母女,蛮蛮姑娘也再没有出现过。

    世子自责的认为,是自己失约才造成了这一切,更怕是王爷暗中出手伤害了她,父子二人的关系势同水火不相容。

    如今看来,蛮蛮姑娘,也不过是骗子一个,他实在不明白,世子为何如此鬼迷心窍。

    卫潜正了神色,刚想再劝两句,不要冲动行事,就听见他家世子爷以兄弟的口吻,认真的同他说:“阿潜,这偌大的王府,我唯你一人可信,所以我不想骗你。我也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她是除了母妃以外,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女子。此情无关乎情爱,是挚友,更是知己。”

    卫潜怔了瞬息,突然后退一步,半跪下来,郑重承诺:“从今往后,属下如何守护殿下,便会如何守护钟离小姐,绝不会再让她出事。”

    他不懂,所以他觉得不值,但世子在意,他便要守护,这是他的使命。

    齐景垣静静地望着他,旋即无奈的摇了摇头,亲手将人扶起来。

    “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守护她不是你的任务,那是——”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的。”

    卫潜:“……”

    那句“无关乎情爱”是认真的吗?

    他没有纠结,提起方才的事,补充道:“如此便无后顾之忧了,张侍郎再怀疑,没有证据也拿不了钟离小姐。待舟楫署贪污案一出,他更分不出心思管这些,加之上头官员不停施压,他撑不了多久,一旦结案,谁也不能将再这件事与钟离小姐扯上关系。”

    官场关系错综复杂,张侍郎看不清楚,一心只想要辨个是非对错。

    可他的上级领导却很明白,有些案件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论证对错的权利。

    “他太小看成家了。”齐景垣对此毫不担心,嗤笑道,“即便姑祖母不出面,侯爷不出面,单凭一个成弗居,他也带不走侯府的人,我这表兄护起短来,可半点不讲道理。”

    他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年轻啊。”

    卫潜:“……”

    您和您的表兄,还没人张侍郎大呢。

    此事虽已有了定论,可还有许多事情未曾解决。

    齐景垣并不能轻松多久,毕竟这王府里,还住着他的好父王,那可不是好对付的啊……

    庭院里不知何时飞来了两只乌鸦,相互依偎,落足在枯树干枝上,发出微微的颤动,树下影随风动。

    齐景垣听到动静,目光追随而去,发现这乌鸦还是一大一小,许是一对母子吧。

    他念起记忆中那张形容枯槁的面容,眸光逐渐泛冷,“走吧,随我去觐见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