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永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晚上的客运车已经结束。郁弥不得已，只得先在客运车站旁的旅店住一晚，随便点了些东西吃，看了眼时刻表和地图，打算明天一大早再出发。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本来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精神却莫名地亢奋。
最后只能强行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过了几个小时。
很多曾经被他遗忘的细节以某种征兆的方式被他重新想起来。
闹钟刚响起，他就睁开了双眼，视线凝聚于墙纸剥落的一处裂缝，随即起身洗漱。
大概是靠近山的关系，永市早上的温度很低，拉开窗帘就能望见远处仿佛有一层薄雾笼罩着连绵的群山。他忽然想起来海生对他说过：“有山的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山。”
山不来见他，他就去找山。
他离开旅店，在车站简单地解决了早餐。人渐渐多了起来，你来我往，盈箱累箧，步履匆匆。
郁弥行走在人流中，就像一滴水返回海里。
前往三柳县的首发车将在6点30准时出发。
郁弥上车后在车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好在现在不是节假日的返程高峰，这趟车上的人粗略估计也不算少，在二十人左右。
这趟车上的人没有互相打招呼的习惯，郁弥就这么安静地一直坐到了下车。
三柳镇是个小县城，位于两山交汇的山脚处，一面傍水，与很多平平无奇的小镇没什么不同，好在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修了很多路，交通变得发达了之后连带着经济也好了不少。
连进山都变得安全了许多。
这些都是海生告诉他的。郁弥按图索骥，在车站旁的市集上找到一家专卖土产和山货的店铺。这家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三十年前是县里的供销社，后来被这家店的老板盘下来，一边卖货，一边方便带人进出李家村。
老板看起来四十多岁，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腊肉和辣椒都不错的！可以直接寄到家。”他肤色黝黑，普通话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方言。
他同时看见了郁弥，先开口问道：“么子事？”
郁弥假装没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直接说道：“我是李海生的……朋友。”
“哦，海生啊。”店主听懂了，“可他不是出去了吗？”
这里的出去指的是去大城市打工，像海生这样的年轻人这里不算少。
郁弥点头，“我知道，所以他拜托我来取一件东西，我想上山进村。”
店主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看面前的郁弥，搞不明白海生在外面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南来北往的人，像郁弥这样气质的属实不多。年轻，干净，像没吃过苦的大少爷，可他偏偏又是独自一个人。
要不然他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跑到这里参加什么节目来了，几年前市里为了宣传旅游就干过这种事，后来宣传效果没达到，倒是来了几位支教老师。
他用方言低声咕哝了一句，“海生怎么会认识你的。”
郁弥见他还是心存疑惑，干脆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店主看了海生的近照。
店主瞅着屏幕一拍大腿，“这细伢子也算是出息咯。”
照片里的海生看起来就很精神，笑起来阳光灿烂。郁弥难得在心中吐槽，可不是吗，拿着他的手机自拍了半天才选了这几张保存。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拿？”店主的戒心还是没有完全打消。
郁弥一挑眉，察觉到了不对，他选择实话实说：“李青病了，他得陪着照顾。”
店主盯着郁弥的表情，缓缓点头，“那是，她的病怎么样了？”
“不算太好。”
他们正说着话，有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超过三十岁的模样，戴着粗布手套，肩膀上扛着一袋粮食。一出现，就对店主喊道：“爸，你去里面忙吧，我等会要进村送点东西，带他一起上山去。”
“行。”店主连道几声好。
年轻人仔细地看了郁弥几眼，接着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郁弥说：“越快越好。”
“那好，你等我一会儿。”年轻人示意道，“等我把这些东西装上车。”
郁弥跟在他的身后，年轻人指了指停在店外的皮卡和旁边的货物，其中有几箱是方便存储的粮食和水，故意说道：“搭把手？”
他本意是在为难郁弥，没成想郁弥二话不说，扛起箱子就装进了车里，接着坐到了副驾上。
年轻人固定好货物，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才笑道：“你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干活倒是挺利索。不错。”
“过去要多久？”
“山路开不快，得两个多小时。”年轻人补充道，“李宣。”
郁弥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宣点了根烟：“介意吗？”
郁弥说：“介意。”
李宣直接当没听到，还顺手打开了音响，激烈的摇滚从破旧的音响里呼啸而出。
郁弥皱了下眉，“这不安全。”
“么事，这条路我从小开到大，连海生都没我熟。”
蜿蜒的山路九曲八折，郁弥记不清他们拐了多少个弯。山林间植被茂盛，信号渐渐变差，越往上走就越安静，也难怪李宣非要开着音响提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话，很容易让人走神。
李宣好歹察觉到了郁弥的不适，虽然有心压一压他，但想到海生也不敢太过分。他调低了音量后，对郁弥说道：“最近来找他们的人还挺多的。前两天也来了几个，没打听到什么就回去了。”李宣状似无意地说道，“是不是为了给青姨看病，海生在外面借了钱。”
他以为郁弥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来催债的。
“不是，”郁弥转了下眼睛，“他们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可能跟以前的事情有关。”李宣往窗外弹了下烟灰，意有所指。
“以前的事？”
李宣知道他在装傻，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吧？青姨以前在东市的医院做护士。我们这个小地方消息不太灵通，二十几年前她那样的也算是有出息了。”
“知道。”郁弥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李宣继续说道：“可没想到她后来带了个孩子回来，只说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村子里就这点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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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也不少。”
郁弥听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事情，怒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你们就没有想过这个孩子来路不明，是——”
“怎么证明？”周宣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郁弥，“青姨的父母要她改嫁，她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让人带走海生。就算是……又能怎么办？去哪里找？她后来得了病，也算是报应吧。”
郁弥咬紧了后槽牙，光是这样怎么够还！
真是可笑，这根本不是所谓的报应，这是他们为了逃脱惩罚，逃脱谴责而给自己找的借口。
这不是他追求的公正与道理。
“我也可以把你扔进山里。”
郁弥眯起眼睛，语气极冷：“你威胁我。”
“哈哈。”李宣干笑一声，“你是海生的朋友，而且我读过书，知道这是犯/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就要死了，让海生自己决定吧……”
郁弥先强行按捺下了愤怒，两人不再交谈。
抵达村子后，郁弥一言不发地下车，李宣将货物搬了下来。不远处是在山间开垦的农田，村子里没多少人，李宣给郁弥指了个方向。
“往前走一点，那边矮坡上就是他们的房子。”接着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我在这里等你，找到东西了就赶紧回来，太阳落山后不好回家。”
“这里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不知道，大概是山林队的吧。”
郁弥走进时才发现房子的旁边堆了一些建筑材料。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整栋房子十分陈旧，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过了，郁弥的手指擦过桌面，房子里的东西被翻地乱七八糟的。
忽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有人在问这里是不是李青的家，最近有没有人回来过。
“你们怎么又来了。都说了青姨和海生早搬到县里去住了。”
“那房子可住不了人。”
“对了，宣哥，你今天是不是带人上山了？”
“有吗？那是个徒步客，想找个地陪到处逛逛。”
“这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人家喜欢行不行？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郁弥等窗外的动静渐轻，小心翼翼地扶起倾倒的木柜。危不倚小时候总是很好奇，为什么不管他躲在哪里，郁弥总是能找到他。
“你在我的身上装了定位吗？”
“那是因为你不是真的想藏起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危不倚希望自己能够被郁弥找到，无论他们需要跨越多少艰难险阻。
果然在木柜后，墙壁里嵌着一道通往地窖的门。郁弥伏下身，慢慢地钻了进去。等通过暗门后，他打开手机的照明灯，不禁往前走去。
他看见，整整一面墙上全是危不倚的照片！
郁弥心中骇然。
黑暗中，忽然从一侧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他猛地转身——
白光晃动，什么都没有。
“……”
郁弥慢慢地稳住心神，走上前，刚想仔细查看。
就被人一把从背后捂住了嘴。
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