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多久,底下人递了书信上来,由李公公捧到谢知珩跟前。
那纸不大,堪堪铺平在李公公掌心,谢知珩忙于处理晨时紧急公务,使宫人念出。
那些人自以为古时人惯精简,修得文学的学子为此稍微润笔些许,二三的短言,将繁琐又枯燥的名词解释透彻。
李公公:“以话本为例,登高位娶良妻的书生为男主,贯彻整部话本。而那良妻,便是他们所言的女主。至于反派,阻拦他们相爱成婚的女儿家父母,及与女主有婚事在身的官家少爷,大抵是反派。”
谢知珩执朱笔勾了掌中这奏折,眸眼低垂:“这等话本,那些败落书生,该是最爱。”
他转眸又一冷,锋利的眉目似裹了冰雪的刀刃。
谢知珩轻笑,唇瓣紧抿,缓缓勾出笑容:“置己若梦境,若仙境。”
“殿下所言甚是。”李公公不曾改过其意,他永远站在谢知珩这边。
当整理思索所得情报后,李公公转而又问:“郎君只唤苏大夫,陛下也如此,可陛下所需的,仅有女子?”
未尽的言中,若那苏家女是他人话中的女主,那她与谁相爱,殿下又为何添列其中,成了阻拦他们相爱的反派?
难不成,殿下不爱太子妃,也不爱状元郎,独独爱上那苏氏女。
李公公眸眼里的震惊太明显,无需细想,谢知珩便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想什么呢?于苏氏女而言,孤乃杀其父的贼子,谈何情爱。”谢知珩撑着侧脸,细碎的额发凌乱探出,贴着他指腹。
谢知珩:“孤不愿身旁另有他人,同阿耶一般便可。”
熹始帝曾为天后空置整一后宫,朝臣所有碎语都被他压下,骂名污名也都由自个担着。
可熹始帝的爱太多,情太浓,天后诞下太子后,未多久便又有孕。
可怜可叹,那孩子未出生便逝去,天后也受此,伤身太多。
天后承不了熹始帝太多情,特开后宫,迎更多貌美女子,似花般点缀皇宫。
熹始帝能为天后荒置后宫。
谢知珩身边,太子妃早逝,遗留的孩子又非他亲生,状元郎为男子身,难以……
李公公担忧:“殿下子息单薄,切不可如此。”
可不单薄吗?
偌大的东宫里,小殿下非亲子,于谢知珩,是似子又似弟。
不止如此,谢知珩是以身承其情,并非……
太过于荒唐,李公公难以从杂乱无序的脑海里,抽出完整的一句。
谢知珩不在意:“单薄?父皇为孤,造出一个又一个年幼的弟弟,宗室也非无人,不用怕。”
他闭眸,缓缓略有酸涩的眸眼,他的选择,可不少。
“殿下是想为郎君自守贞洁?”
于此,李公公又不解,两人相处未几月,怎落得这般情深意重之地。且,那时殿下为缓状元郎重药,自解罗裳,轻言曼语,教那状元郎。
李公公:“那状元郎可是狐仙转世,落凡渡殿下一身苦厄?”
“呵……你愿这般想,便以这套说辞,说服自己吧。”谢知珩不愿再纠缠此话题,只掌洗了遍脸,微微甩去繁琐的躁意,睁眼继续处理奏折。
若真要究出理由来,谢知珩也难以解释。或许真如李公公所言,那是位狐仙,来渡他这满身的苦厄。
是银色长河遥远一端,不惧乌线,也要落在他掌心。
是夜深梦魇缠身时,蹭到耳旁的细碎语,扰得他梦境都灼热厉害。
谢知珩单手指抵着额穴,眸眼里尽是奏折上密麻的文字,若细细看来,凤眸未曾聚焦,溃散迷离似的。
孤也不知,或是第一眼见他时,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或是,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情不知何时终,一往而殆。
闲言他话暂且谈到此,谢知珩不愿说,李公公自是不敢再谈及。只从这三言片语里,思索出状元郎在殿下心里地位。
能与太子妃相提并论,或也能登后位,底下人伺候时,也得精细点,李公公想。
不过后位?
李公公:“男子位居后位虽罕见,也非独一例,臣这便早就做准备。”
谢知珩挥挥手:“不用,以后位困住高中大/三/元的状元郎。不谈他,重臣文人可不得与孤拼命,孤还不想早早收到讨君檄文。”
真那般,文人满腔的怒情化为文字,字字细数他好几条罪状。太极殿内的高柱,不得流翰林院御史台抹不进的额头血。
他还想多活些时日,谢知珩重重叹出一口气。
谢知珩:“去查查苏大夫的女儿。”
李公公听后,福了神,说:“我记得苏大夫家中仅有一女,其夫人不曾为他诞下男孩。也可怜那女公子,受苏大夫那般教导,女训女戒齐齐上阵。”
“苏大夫精研儒文,又极爱朱子所言。”
谢知珩扫了眼书架上堆满的书籍,高为太子,他习得的经典,传入的思想,可不止儒者一家。
遥想熹始十九年,那时苏大夫为剥去郎中职位,也未授予钟仪大夫一虚名。
德阳殿内,只几人站立,谢知珩还未掌权,是由垂帘听政的天后处理朝中一切事务。
也非是谢知珩尚未弱冠之由,而是天后早与熹始帝,二圣临朝,对朝中事务自是清楚。
天后高居其上,眼尾扫落的胭脂正红,眸子低垂,望向站立不安的苏郎中。
“你的罪,能言大,也可言小。”天后侧着脸颊,“可余只见果,不愿思其因。”
苏郎中为此不满,也委屈,又冤屈足以:“天后明鉴,臣只是协助陛下出宫,臣不知会酿造如此大错。”
天后转眸看了谢知珩一眼,谢知珩拿过李公公捧着的奏折,递给苏郎中,说:“大理寺已查清,苏郎中可展开看几眼。”
苏郎中颤巍接过,却不敢看,因为罪已出,也已查出。
“臣不服,死去的不过是低贱的、出卖皮肉的妓女,哪里配让大理寺出手!”
大理寺卿面色不改,他身后的殷少宿却咬牙切齿,宽袖下的手指紧握,满腔的愤语几乎要骂出,被大理寺卿拦住。
范衡瞪了殷少宿一眼,脚后跟狠狠踩着他的鞋尖。
虽无言,却让殷少宿不敢再动,眸眼通红,瞪看仍在为自己开脱的苏郎中。
绕于指尖的飘纱,又堆在掌心,天后缓缓低垂头,靠着扶手,枕在掌心中,不言。
若月盘似的脸上,缓缓低垂她的杏眸,本是无害娇怯的存在,却在眉目的锋利中,数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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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中,积压了不少的威严。
“妓女?时人常言妓子,淮阳巷的楼苑也不分男女,苏郎中为何独独言妓女?”
天后微哑的声音穿纱帘珠帘而入,不裹挟任何情绪,却震得他们齐齐跪落。
“阿娘请息怒,你不可再大动肝火了。”谢知珩皱眉,担忧着与天后说。
望向她深爱又优秀的独子,天后缓言道:“吾儿,你也这般低视她们?”
“不敢。”谢知珩走出侧角,跪在诸重臣面前,俯身跪与天后。
天后:“余见你,该是如此。”
数年的掌权,让她站得过高,过重。
披落的细绸绕在她手臂,微微直起身,天后垂眸盯了谢知珩许久,盯得谢知珩浑身发刺,情绪沉重得厉害,天后才移开眉眼。
孩子,这是她与圣人的独子。
天后闭眸,于心里喃喃数遍,压不住的躁意似火般,烧得天后阻止不了。
皇权至高无上,谁沾,都想自生到死,都握在掌心。
天后轻吐几息,原来她也脱不了俗世的欲,脱不了俗世的情。
果然,人非圣贤,孰能无期望。
天后:“虽只几位落风尘的弱女儿,但也是余大盛的子民,苏郎中身居官位,本该为民为子。若你仍如此,余想,苏郎中怕是配不得这父母官一词了。”
她挥挥手,随侍的羽林卫拖走苏郎中,又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半句伸冤的话,也不让他出脏言再得罪天后。
出德阳殿门一会儿,苏郎中身上的官袍就被太监们扒了去,正和天后那句“配不得父母官一词”。
“尔等舔居官位,行女子不敢行之权,为百姓开太平,可不得低辱她们。”
天后侧脸闭眸,厚重的竹帘由宫人放下,那声音不轻,重重压在殿内所有重臣耳边。
天后尚在病中,她挥挥手:“且退下吧。”
“是!”众人后退,离开德阳殿。
谢知珩也跟着离去,不想被天后唤住。
天后:“去与清檐说说话吧,她近日思绪烦杂,又在孕中,容易胡思乱想。作为丈夫,你该多关心她。”
谢知珩垂眸作揖:“是,孩儿这就回东宫。”
等谢知珩离去,天后撑着因病而痛的头:“余还需多撑会,多为那些弱女子谋些生存之道。”
服侍她许久的秦嬷嬷,眉头皱着,为她按摩穴道:“殿下也知你意,虽道远,殿下会走下去的。”
“希望吧,女户自立的政策,得早早施下去。”天后轻叹一息,枕在掌心。
时未有尽,但道会走到底。
熹始二十六年。
春雨压得整个天都阴沉沉的,钱维季咬着笔头,侧窗听雨眠。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小厮去开,钱维季看不见来人的脸,油纸伞往前倾斜,遮了这人半张脸。
“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出门,不踩得满地污泥,是不知道大雨不出门的道理。”
钱维季不解,但为屋内主人,得亲自去迎客。
走到跟前,仍不见其脸,钱维季不满:“你谁啊?”
“哼呵!”女子的轻笑声,让钱维季堵住后续的话。
只听她又道:“我是谁,我是这家的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