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六坟山是座孤山。有两千里之广,周围却是一片乱坟地。据传此地曾有几朝兵家相战,当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黄天厚土埋了三千里,无名孤坟新旧交叠,皆裹尸于此。

    一行人缓步走在小径上,贾宇源身边家丁紧簇,走在最前面,也不管解里尘是否在听,时不时同他说些汝饶镇的民俗往事,家丁们不敢靠近解里尘,竟生生空出一圈;而林臾被抛在后头,目光从一个接一个的墓碑上扫过,脚下道路坑坑洼洼,像是凹凸不平的骨骼,偶尔会有不清晰的碎裂声。

    他从七岁入玄霜宗修行,如今过了二十年,来这镇子的人驱邪祟也有许多次,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座山。怪不得本应秋高气爽的季节这镇子却白日昏黄,阴气这么重,不招邪祟才是怪事了。

    “汝饶镇啊这两年可真是要死,玩没处玩,人也没几个,要不怎么说人都往大城里跑呢……”

    贾宇源正讲到兴头上,却见解里尘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们玄霜宗宗主对我深恶痛绝,怎么他的两个徒弟倒是热忱,就不怕离经叛道?”

    被点名的两人从没想到自己会与对方绑在一起,林臾一时语塞,贾宇源先嗤了声:“那些老头子故步自封,总觉得自己便是道学正统,努力了一辈子又有何用?他们闭目不见诡仙大人所兴大波,于人界是怎样的天翻地覆……玄霜宗小门小派,师尊嘛,没见过世面自然目光短浅。”

    如果说这世间人修行遵循的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渡劫飞升,那解里尘的出现就是完全打破了这条常识,无中生有,平地起高楼,让仙宗几千年来自认正统的坚持、修身养性的苦修、一步一脚印的规则像个笑话,到头来被一个野鸡凡人啪啪打脸,是个老脸都要挂不住。

    不过像贾宇源这般正大光明崇尚他的,倒是第一次见。

    这世道变了,因为他。

    地面泥泞,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贾宇源一脚踩进水坑里,“啧”了声:“这六坟山啊是镇里人祭祖做白事的地方,平日也没什么人打理,这路也真是……”

    贾宇源厌恶地踢碎半块头骨,家丁里有人察觉到少爷的不满,几个小厮模样的立刻上前清路,另几个奴婢蹲行着要为几人擦拭裤脚。

    林臾向来不喜贾宇源这等架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拿剑柄推开身边的几人,低声怒斥着:“贾宇源,我们此行危险万分,你带这些家丁是什么意思?让他们去送死么?”

    贾宇源闻言,狭长的秀眉往身后一扫,几个家丁立马缩起头来当鹌鹑,有几人心中腹诽说林上君您可别说了,您再说倒霉的可是我们,果不其然听见贾宇源道:“我不同师兄妹在山里野惯了,生活起居自然要人打理,没个人跟着我心里难受。师兄若是心疼他们,不如将他们买下去,赎了身,自然没人管。”

    林臾咬了咬牙,他活到现在两袖清风,哪里会有钱做人口买卖的事情!再转头去看解里尘,对方对两人的口角视而不见,却纯是不愿人碰他,衣袖一拂,正上前的婢女反而倒退了两步。

    贾宇源见状一愣,像是没想到,旋即狠狠用眼神剜了眼那个奴婢,转而笑道:“让仙尊见笑了,家奴不顶事,真是,训了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眼力见。”

    那奴婢霎时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所幸,解里尘将贾家少爷的注意力转向了别的地方,他的视线落在那名婢女身上,问:“你是镇里人?”

    那女孩一抖,低着头颤声回道:“回,回仙尊,奴婢是镇里人。”

    解里尘对这份害怕视若无睹,声音仍如谈花说柳一般稀疏平常:“这六龛祠是什么来头?”

    可姑娘却吓得不轻,王管事的死已经被黄狗传遍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个小人物会被问话,周围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看,闻言哆嗦着匐匍在地,一眼都不敢抬头看:“回,回仙尊,六龛祠是,是打奴婢小时便有,奴婢一直以为是,是全镇人的祖宗祠呜……”

    她正绷不住要哭,腰上被贾宇源猛踹一脚,痛得蜷住身子,心道这下完了,恐惧之余竟又补了几句:“六六六龛祠据我阿娘说是,是供奉了当世六位神神神仙,还有……还六大仙宗……以前镇里信得神仙保佑,所以就,就将亲人牌位供在里面……”

    以前信得?

    解里尘眉间稍挑,那便是现在不信得?

    解里尘不说话,其余人便都没有开口的理由,一行人继续往山里走。脚下这条道像是被人简单修过,几人走在上面,终于不用脚踩骷髅了。

    六坟山外树木稀疏,可进山后树荫却大起来,甫一进山便有阴冷湿寒扑面而来。这里原本就没有日光,这下更是昏暗得如入深穴。

    树枝影影幢幢,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后,不知什么人突然喊了声:“你……你们看,那里有人在……”

    这句话的尾音掉下去,像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放风筝?”

    众人闻言皆抬头望去,只见树影缝隙中隐隐约约,有个风筝样的东西在天上飘。

    “这……这六坟山上怎么会有人放风筝??”

    风筝飞得并不稳,时起时落,在众人以为它要掉下时又颤巍巍攀上天去,刚稳不多久,又软塌塌地坠下来,如此循环往复,执线者像是没什么力气,控制不好这东西,反而被风拽着走。

    风筝不远不近地飞在一行人上空,几个家丁显然更沉默了些,连走路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忽然另一人出声:“那个方向好像是……六龛祠?”

    只听家丁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可是深秋……”

    是方才那个婢女的声音,她喉间发抖,声如蚊讷,却还是被听见了。

    “我……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打铁铺的老马死之前,他老婆说看到的就是……风筝……”

    这句话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听声音是绷不住了。林臾搀住她,安慰了几句,下一刻不知是何人踩到了枯枝,周遭一瞬间静寂下来,却在下一刻狂风大作。

    林臾很快想到:“又是阵?”

    他那柄长剑出鞘,碍于解里尘与贾宇源在场,没有轻易放出神识,而是以剑气向四周扩开,几人身边的微尘静下来——

    “呼——”

    然而解里尘突然抬手,指尖往身后一点,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树影被吹开,几人眼前是一座断崖。

    断崖上坐着一个小孩子,孩子两只小短腿交叠着,悬在崖壁上,一晃一晃。

    林臾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孩子手上遍布污血,粘稠地被抓在手心,渗进线轴内。那线轴已被染成黯红色,一根细线延至天上,人皮空洞的五官正自上而下地望着他们。

    一个男丁的声音此时也发起抖来:“他……他手上那个是……”

    “咯咯咯”

    那孩子手中线轴没拿稳,木轴相击碰撞,像人的骨骼。

    家丁的声音戛然而止。

    “咯咯咯”

    他慢慢转过头来。

    跟在后头的几个家丁当场腿软地跪下去。

    ——那小孩缺了半边脸,骨骼和血肉露在外面,孩童特有的四排牙齿森然张合,一双瞳孔是全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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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点眼白也没有。

    全然不是活人的样子。

    只见他提起嘴角,四肢并行地爬起来,血肉抽搐,口齿不清地挤出个音节。

    “……娘。”

    几人下意识去看那个奴婢,那女孩显然是吓坏了,跪坐在地上抓着旁人的裤脚:“不……不是我,我没有儿子,我,我还没成婚啊!!”

    下一秒,那张被摧残得血肉模糊的脸已然行至她面前。

    上空,人皮黢黑的五官在风中被吹得扭曲变形,发出空洞的呼号,像是一道绵长的回音。

    *

    阿清蓦然回首,远处的山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天上飘。

    村口的石牌坊右面一句“文魁一代举流芳”,左边一句“仙脉三世镇九霄”,年纪比阿清还要大上三轮。镇口三条岔路通向远方,偶尔有过路人赶着马从此处经过,扬起一阵尘土。

    阿清茫然地看着远方。

    若是要走,他现在一路往前,也就走了。

    解里尘予他的碎银尚可撑到下一个镇子,给人端盘倒茶,洗衣扫院,或可勉强为生,可……

    他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小腹,手腕翻转,黑线蛰伏在中心经络密集处,随着血液汩汩跳着,似乎蠢蠢欲动。

    万一解里尘说的是真的呢?

    他会死。

    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他来不得及回头,一股大力便抓着他的肩扑过来!他摔倒在地,旋即颈间被掐住,眼前一黑,尚未舍得吃完的枣糕掉在地上,过往的经验让他迅速抬腿连踢两脚,这一踢力道虽小,但踢中了要害,对方吃痛,脖子上的手一松,被他用力扣开。

    黄狗狰狞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眼中浑浊,像是疯了一般,很快又扑过来——

    “杀人……杀人了!他杀的……不,是你杀的哈哈哈哈!都死,都,都死,呜呜呜怪胎,你——”

    他口齿含混,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尖利的嗓音刺得阿清头晕,他咬牙躲开黄狗伸过来的手,挣扎着要爬起来:“你疯了……放开!”

    “我疯了,我疯了……是啊,我疯了啊!那你呢!你怎么不疯!娘的,哈哈哈……杀人……呕——”

    一口黄水从黄狗嘴里吐出来,阿清跑得快,险些沾上,解里尘送他的那件黑袍被这么一滚已经脏了一圈,而地上的半块枣糕也不能再要了。

    所幸周遭没有其他家丁再追来,阿清眼见不能再犹豫,拔腿就要往镇外跑,可黄狗到底体力要比他好,手脚并用也能赶上他,没多久一只粗糙的手便抓住了阿清的脚踝——他那处本就被锁链磨得烂皮,再被黄狗的指甲一划,几乎要翻出肉来——

    可下一刻,抓着他的那只手突然僵直,男人的尖叫卡在喉口,只见两人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老妪,背脊佝偻,风尘仆仆,一身旧袄绣梅红,眼神木木地对着他们,面容刀削一般瘦削,应当是个活物。

    与此同时,阿清身上,黑袍隐隐显出纹路。

    老妪呆愣般看了他半晌,苍老的声音幽幽道:“错了,是个男娃子。”

    她说着迈开脚步,一面像是喃喃道:“怎么,还,是个男娃子……”

    阿清不敢动作,站在原地等人离开,可对方走过他身边却突然停了,随即脑袋僵硬地一转,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阿清后背一阵冷汗,藏在袍子内的手握紧了,周身禁制隐隐现现,像是受到了威胁,却又不确定这是否是个威胁。

    那张嘴双唇失色,牙齿早已脱落,几块肉一张一合道:

    “小娃子,你有见过我阿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