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猛地抬头看向王闵。
对方含笑的眸光肆无忌惮打量着她,似乎在想到手之后该如何处置。
光线从格扇窗倾斜而入,笼在她漂亮而染着愠色的眉眼上,宛若神女含怒。
王闵摩挲着裹了白布的小指,不由得想,她害得自己小指残缺,那他也该让对方残缺些什么才好。他的视线自对方的美眸一寸寸滑向纤细的脖颈,最终定格在那只白玉无瑕的柔荑上。
还未来得及继续挑衅,就听得有破空之声响起,他下意识侧身去躲,青色的茶盏正好擦着他额侧飞出,重重砸在地上,传来啪一声碎响。
茶水和微黄的茶叶在地上晕成一团。
王闵额侧被擦出一道红痕,他愕然地抬手摸了摸,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怕是要被这茶盏打的头破血流。
他一只手扶上腰间的配剑,沉了脸色看向谢珩。
谢苓也没料到谢珩会突然动手,她侧眸看对方。
只见他浓黑眼睫下的凤眸微抬,平淡的眸光落在王闵身上,让人看不透情绪,声如冷泉:“她不是你该觊觎的,”
“你还不配。”
明明神色一如既往冷漠,可谢苓偏生看出了几分蔑视不屑。
王闵一贯的笑脸快要维持不住,桃花眼微眯,咬牙道:“这就是你的合作诚意?”
谢珩眸光冷漠,带着微不可查的讽意,淡声道:“原来王氏嫡子竟是个为一己私欲,而不顾全大局的人。”
他似笑非笑,压迫感极强:“谢某如果没记错,你庶弟王景,这些年愈发得家主重视?”
王闵脸上彻底失了笑,他阴沉着脸,紧紧盯着谢珩,一字一句道:“你威胁我?”
谢珩没有回应,抚平袖上的褶皱,起身朝谢苓道:“走吧。”
谢苓点头,看了眼王闵后,起身跟在谢珩身后,准备离开。
走到门边时,谢珩忽然停下脚步,说了句:“今日之事,还望你王氏好生考虑,莫要因小失大。”
说罢,便推门出去。
门口王闵的侍卫虎视眈眈看着姿容卓绝的男女一前一后离去,忙进屋查看主子的情况。
只见一袭湖蓝大氅的青年一脸阴鸷坐在椅上,喃喃自语。
“谢珩,你越护着她,我就偏生要毁了她。”
“届时再将你挫骨扬灰,让你们鸳鸯同葬。”
“......”
......
谢苓坐在马车里,欲言又止的看着谢珩。
对方轻垂着眼帘,手中拿着卷书,看着就是个矜贵斯文的世家公子。可那漆黑的瞳仁里没什么温度,有的只是常年不化的冰雪。
像是寒潭之月,捞不着,摸不透,高高在上。
谢苓犹豫了许久,终是没忍住问道:“堂兄,方才你与王闵闹了不愉快,是否会影响到两族合作?”
谢珩翻了页书,眼都未抬,答道:“本就不打算与王氏合作。”
谢苓一愣,细细琢磨起来。
不图合作,也不为查证据,今日却来这一遭,恐怕图谋甚广。告诉王闵西府兵被林太师渗透,也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搅浑池水,以此减少阻碍,达成目的。
他的最终目的是林太师!
从放弃保林华仪,到以找证据为掩饰同王闵谈判,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只是为了最终目的铺路罢了。
如果没猜错,王氏大概率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忙于西府兵的事,并且对林太师产生怀疑,花时间去证实。
这就正好中了谢珩的计,等王氏反应过来,林太师下马,估计已是无力回天。
好深的心思。
正如那句“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所言。
谢苓不免怀疑,之前她刻意让谢珩同郡主对上,让他权衡利弊下被迫绝了保林华仪的心思,是否也在对方谋算之内。
究竟是她算计了谢珩,还是谢珩早有预料,顺势而为,然后借她和郡主之手行事。
她不由自主凝视着谢珩,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垂眸侧脸看着她。
与她神色复杂,心绪不平的模样不同,青年漆黑的眼底一片漠然,有的只是上位者的对下位者的轻视。
他似乎看出自己正在揣度他的心思,幽深的眸光如冬夜的积雪,密不透风的打在她身上,像是无声警告——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和反抗,那些幼稚的手段,他都看在眼里。要乖乖做棋子。
他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知道他的谋划,或许在他眼里,她只是颗美丽的棋子,毫无威胁。
谢苓脑海中闪过林华仪那张温婉的、痴恋谢珩的脸,心头忽然涌出一股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心意相通,都是假的。
林华仪若是知道谢珩结识她,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扳倒林太师,该如何作想。
他眼里只有权势。
梦里的她与林华仪似乎也并无不同。意外被王闵夺了贞洁纳为妾室后,失去了价值,就被一弃了之。现如今他三番五次护着自己,只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做事。
她莫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只是梦里直到她死前,林太师都未出事,谢珩动作也没那么快。
想必是她做的改变,让原本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出现了相应变化。
也不知是喜是忧。
二人间气氛凝固,又似涌动着无声的暗潮。
谢珩与她对视了少顷,直到谢苓面色苍白,他才收回视线,
谢苓浓卷的睫羽低垂,漂亮的杏眸是死一般的沉寂。
马车外的大街喧闹不已,可她只觉得满身凄凉。她用帕子慢慢擦拭着被汗濡湿的掌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他漠然审视的眼神,实在令她心悸。
平淡眸光之下,是让她心惊胆战,生不起反抗心思的冰冷警告。
谢苓觉得,她是太过自信,且锋芒毕露了,从今天开始,她要好好做“听话乖觉”的棋子。
......
马车一路慢行,一个时辰后进了谢府,停在了言琢轩门外。
谢苓静静坐着,不过问谢珩为何不管孙向荣的事,也不问他为何不去云袖楼,一副被威慑到的模样。
谢珩放下书卷,看着眼前乖顺的女郎,心下满意,主动解释道:“入夜再去云袖楼,至于孙向荣的事,我一早就吩咐人去办了。”
谢苓点头,似是有些怕谢珩,轻声道:“苓娘知道了。”
谢珩眼神凝在她艳若桃李的面颊上,忽然有些烦躁。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冬日冷淡的日光透过马车窗纱笼罩在他面上,原本如玉的肤色显得有些冷。
谢珩定定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掀开帘子。
冷风灌入,他宽大的袖摆被吹起,腰间的环佩随下车的动作相撞,清脆作响。
谢苓不知他为何突然有生了气,自己明明已经装得很乖顺了。
他不是就希望自己这样吗?
她红唇微抿,捏着帕子,由车夫扶着下了马车。
谢珩没有等她,早已进了言琢轩。
谢苓也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样更轻松些,穿过垂花门朝留仙阁走去。
……
谢苓回去后,休息了一小会,送完信的雪柳就回来了。
她简单询问了情况,不再耽搁,披上斗篷,带着雪柳去了元绿所在的柴房。
走在路上,雪花又洋洋洒洒飘起来,谢苓和雪柳没带伞,但好在都穿的是斗篷,可以戴帽子遮遮。
谢府很大,从留仙阁到柴房,起码要半个多时辰,一般来说,府里的小姐冬日出行,哪怕只是去晨昏定省,也会坐顶软轿,以防受寒。
可谢苓只是个得了谢珩几分重视的旁支女,自然是没资格用软轿的。
哪怕风寒未愈,也得自己扛着。
谢苓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偌大谢府的富贵,与她无关。
雪越飘越大,刚扫净了的路上,又慢慢积了层雪,谢苓感觉斗篷越来越重,鞋袜也越来越凉。
雪柳扶着谢苓,抱怨道:“这雪也真是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咱们出门才下。”
“故意跟咱们作对呢。”
她看了眼自家主子凝了霜的眉睫,心疼道:
“雪越下越大,路还有好长一段,小姐你怕是会加重风寒。”
她看了眼周围,认出不远处就是眉姨娘的院子,于是劝道:“小姐不若先去眉姨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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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取暖,奴婢自己去找元绿就行。”
谢苓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路不远了,而且今日穿得厚,不会有事的。”
她贸然去找眉姨娘,难保谢珩不会怀疑她什么。
毕竟才警告过她,还是谨慎为妙。
雪柳见劝不动,只好扶着谢苓继续朝前走。
路过一处游廊时,谢苓和雪柳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把上面沾着的雪花抖落。
谢苓穿回斗篷,正用手系斗篷上的绸带,就忽然看到有道玄色身影透过重重雪雾而来。
她定睛一看,正是几日未见的谢择。
谢珩身着玄色大氅,腰间白玉环与佩刀响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阔步行来,手执着一把白色骨伞,眉眼凌厉冷肃。
见谢苓一身雪白狐毛披风,略显狼狈的站在游廊下,他犹豫了一瞬,脚步转了方向,朝对方走去。
军中事务繁忙,他这几日都在营中,昨日皇帝召他入宫,命他不日就要返回边境,于是今日才抽空回来,跟族中长辈辞别。
他方才是打算去找二弟商谈上次猎场之事,顺便送谢苓个小物件,哪知半路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女郎。
走到谢苓跟前,看着少女白玉无瑕的面容,袖中握着巴掌大锦盒的手微微收紧,难得有些紧张。
谢苓福身一礼,柔声道:“兄长安。”
谢择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女郎结了霜的眉睫上,眉心一拧。
“堂妹这是去哪?雪这么大,怎得不坐软轿?”
谢苓微微抬眼,黑白分明的杏眸飞快看了眼谢择,声音很轻,还有些懊恼:“苓娘不知可以坐娇。”
眼前的女郎眉眼温顺,气质恬淡,那怯生生的一眼,看得谢择心头一热。
他喉结一滚,声音有些干涩:“过些日子我就要去边境了,走之前想给你送些东西。”
似乎是怕谢苓误会,他又补了句:“家里每个人都有。”
谢苓仰头看他,清澈的杏眸李是还未散去的意外。
她道:“会不会让兄长破费了?”
谢择朗声笑道:“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不破费。”
说着,他把锦盒取出来,递给她道:“收好,回去看。”
谢苓乖乖接下,福身道谢:“苓娘谢过兄长。”
谢择道了句:“不必客气。”
他看着谢苓雪白的脸,想起她还病着,于是朝廊檐外吹响哨子。
谢苓不解其意,几息后,就看到有一道身着黑衣,看不清面容的人从天而降,跪在谢择面前。
谢择负手而立,吩咐道:“去抬顶软轿来。”
黑衣人拱手令命,又消失在雪幕中。
谢苓觉得谢择这人似乎善良的过份,竟对她这么个旁支女郎也这么关心。
只是很奇怪,梦里为何关于谢择的一切少之又少?
她正微微出神,就忽然感觉有道阴影笼罩而下。
谢苓愕然仰头,就看到谢择不知何时走近了她,微微俯身,一张冷俊的面容越来越近。
她后退一步,有些胆怯害怕地看着对方。
谢择露出一抹笑,温声安抚道:“别动,你头发上爬了个小东西。”
谢苓很怕虫子,瞬间僵住身体,一动也不动,求救地看着谢择。
谢择靠近谢苓,近到可以看到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有着可爱的小绒毛。那颤抖的长睫宛若羽翼,挠地他心尖儿发痒。
谢苓心跳飞速,只感觉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触之即离,随即对方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响起:“没事了。”
她看着对方掌心的小飞虫,呼出一口气。
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大雪天的,怎么会有虫子?
二人又说了会话,软轿就来了,谢苓同谢择告别,便带着雪柳前往柴房。
……
在廊檐不远处的转角,露出一角靛蓝衣摆。
谢珩看着谢苓离开的方向,眸光冷寂,幽深阴沉。掌心上好的粉玉桃花簪,顷刻间化为齑粉。
他冷嗤一声拂袖离去,身后的远福战战兢兢,屏住呼吸跟着。
廊檐下寒风四起,撒在地上的玉粉夹杂着细雪被风卷起,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