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放我出去……呜呜,好黑,我好害怕……”
少女蜷缩着在墙角,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隐约间还能听见猛兽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背后冰冷硌人的石砖,磨破了她的后背。
肆无忌惮乱窜的血腥味,刺激了蒙眼沉睡多年的悍兽。
夫诸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害怕,那种永生永世那已忘记的耻辱和痛苦。
“下贱的杂种,你只是一个给九州带来灾难的祸星。”
“你应该去死。”
“你想找谁?你以为谁能救你?父君吗?你看他会不会搭理你。”
“永生永世都该像烂泥,踩在脚下,永远不能翻身。”
花瓶美人,要么是捧在云端的娇贵仙子,要么是只能让美貌成为附加罪名的下流人。
很明显,夫诸是属于后者。
惊涛骇浪的苦楚,让痛苦化作尘埃中的种子,掩埋于心底,血液的浇灌开出一朵猩红残忍、充满恨意的花。
花谢无结果,苦果无根,只能在虚空的寂寞中,于平行时空中得到永生。
夫诸走出那一道坎用了很久的时间,这是变相的天劫。
可是又不是,事实上确实也不是。
天雷是万世瞩目的,九州无数生灵仰慕期待的,天道无数神明惊叹不已的。
而不是从泥潭中无比狼狈地爬出来,被泼天大雨冲刷所有。
她迎面看着被闪电撕裂的天空,冷冽的风灌满她的衣袖,白光一阵一阵,映照着她沾满泥巴和鲜血的脸。
那一天,她挣扎着爬出了满是泥泞的山洞。
双膝被磨得血肉模糊,一身衣袍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夫诸不知道,自己作为家中最小的那一个,不是被偏爱宠爱的。
她是多余的,她甚至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兄姊的排挤和厌恶。他们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近的人吗。
可是为什么,连活下去都这么困难。
“我不会死的。”夫诸一字一句告诉自己,她在心中反复确认,反复认定。
“我活着不是罪,我应该活下去,我应该活下去……”
地动山摇的崩陷,还有绵连不绝的大雨,让天地失色的动容。
是司命带她回家的。年轻的男子,身着一身衣袍素净的白袍,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泥点无论如何都沾不到他的衣袍。
司命将她带回天道,九重天上,金殿浮云万里,一片祥和,闲云野鹤,纷纷如游鱼飞过虹桥。
山峦般的巨型建筑连绵起伏,金玉雕砌、象牙装饰,连喷泉涌出的都是碎玉,可谓极尽庄严堂皇。
“阿鹿,还疼不疼。”司命将她安置在榻上。
小姑娘惨白狼狈的脸,还有几根黏在一块的发丝,糟糕空洞的眼睛只剩下永无止尽的疲惫。
她轻轻点了点头,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吞咽间,连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已经都让她几近麻木。
夫诸点了点头,颤抖着伸出手。
手上遍布着可怖的伤疤,干涸的血水还有泥巴,干成一团。
像一头遍体鳞伤的困兽。
“很痛。”她抬眼,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坚韧。
“可是我不怕,司命大人。”
“对不起,阿鹿,是我来晚了。”司命将她手上的伤口细细清理,玉瓷盆之中,浑浊的水一圈一圈荡漾。
“我有点脏,我想先去洗一洗,不然我一会儿……可能真的回不了家。”夫诸尴尬地抽回了手,有点手足无措,手落在大腿上,捏紧了衣袍。
热气萦绕的温泉水中,夫诸靠着温暖的石壁,下巴靠着自己的膝盖,紧紧抱着自己的大腿。
她浸在水中,不再睁眼,她想,她的兄姊会怎样看着艰难爬回家的她,可能是失望的,也可能是惊奇的,总不可能是欣喜。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她活不下去,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羞辱她……
“你不受亲近,只是因为你生来比较特殊。没有祥兆,也没有经书的颂福,可是你告诉我,这些东西重要吗,你们是血脉相近的亲人,会有同样光辉的未来,在荣耀中结束一生,而非如今的相互撕咬。”
她从水下浮起,剔透水珠冲刷着她的面容,姣好年幼的面孔,承载着无数的未来和希望。
澄澈的眼睛,静静流淌着无数岁月带来的不甘、不平,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趋于平和。
殿外一声惊雷劈下,夫诸睁大了眼睛——她再三确认,这不是飞升的天劫,更像是上天盛怒带下的惩罚。
还来不及做多的思考,只听见殿外紧接着一阵雷鸣。这青白的光亮透了整个温泉池,她的脸浸在冷光与雾气中。
“阿父!”她急忙扯上温泉边仙娥呈上的衣袍,转身便冲出了司命的宫室。
在漫天的雷劫中,宿命河都停滞了流转。
星宿为之震动,强悍的自然之力,摧毁了一切。
这一些无法言语描述的惨状,都一一落在夫诸的眼里。
——
有人告诉她,是她的兄姊们,在地狱之上的魔眼中遭遇不测。
可他们是天神,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会在那样低阶的魔眼遭遇不测。
他们都死了。
夫诸甚至来不及看上他们最后一眼。
她不明白,这会是谁的报复。是她自己吗?其实夫诸自己也不会知晓。
明明在坠落在凶兽的山洞中,是那样害怕,那样恨把她扔进这里的人,可是他们都死了。
还来不及看见她垂头丧气着腆着脸回家。
“魔眼未知,多于人们对天道的认识。”
这本该是他们最后的一场封勋之战,无论如何不会如此惨状,以一身仙骨徇魔窟。
死在了黎明前,他们甚至见到了最后的曙光。
那是支撑数以万人希望的信仰。
“父君……”夫诸小心翼翼地喊他。
临芜在一夜之间,几近一无所有。能继承衣钵的天之骄子,都殉身了。
他不想见到这个没有天赋,只会带来灾祸的小女儿。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当初不曾有你,就不会生这么多事。司命养着你,你也算是他捡回来的,他有那个命格养住你,你便跟随他去了吧。”
夫诸愣了愣。
“你在洪荒陆吾兽那儿,挣扎了很久,我听说了。你原本是死了的,我也是知道的。”
“可是你一条命,却害死了其他兄姊,所有人。”
夫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无尽天,她知道了,父君的怨恨。这丧子丧女之痛,积攒的恨意,这一辈子都像是一个死结,怎样都解不开。
弑神。
夫诸被扔下洪荒洞,差点被陆吾拆得连骨架都不剩。这是兄姊的手笔,这不仅是骨肉相残,更是正大光明的弑神。
夫诸提着衣裙的下摆,因为她刚才已经在失神间踩到自己的衣袍摔倒过一次。
九重天至三十三重天,下起了雨,阴沉的天,再也积攒不住低垂已久的怨怼,在浓厚极深的云层中得以突破,最终化作人间风雨。
司命将她捡回了家。
夫诸扯着她的衣角,微微上挑的眉眼,还带着一些青涩。
“可是我的兄长和阿姐,都想要我的命,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父君也知道,我快要死了……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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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命。”
“不是我疼不疼的问题,也不是我知不知冷暖的问题。我快要死了,司命大人。”
司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和而怜悯道:“天道之中,最多为善变者,万物皆在机缘变化中。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见证你做那些无人会认可的事,这兴许是你的劫难,在这万水千山之后,总会有穷山恶水的尽头。”
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温和,一丝不苟。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这种温吞,在夫诸漫长且孤独的岁月中,胜过了所有,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不会让他们受这样的委屈。”夫诸说。
她那时是年幼的,离谈婚论嫁还有点遥远,说出这样的话未免会让人觉得害臊。
可是司命不一样,他只是难得流露出悲情,握紧了她的手。
当自己所处之境,无法到达想要的,只能将所有的期许交付于未来。
她在九重天呆了很久,每一日穿过琉璃瓦的回廊,跨过鎏金玉坎,面前是如书如卷的碧玉高堂。
——
这或许是凤凰永远无法知晓的事,他们相遇相识,育有二子,最终要成为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二人同床异梦让这样相互猜忌相互不满的关系走进了局限的牢笼。
礼明贤尊坐在菩提树下参禅,那一千年的岁月,是孤独寂寞的。
因为夫诸就在他的对面,她对这样的枯燥了解得一清二楚。
“问道之心最为重要,夫诸,你可曾有过?你究竟是为何坐在这里?”礼明问她。
夫诸伏在地上,面贴菩提根。
“贤尊,我不知。”她说道。
“我也非为问道才甘愿坐在这里数以千年。”
这似乎在礼明的意料之内,他道:“那是为何?”
“我想逃避。”夫诸起身,双手交叠手背朝外,她行了礼继续道:“有太多事想不明白,有太多东西不曾得到,我不想面对这样一个令我沮丧的世界。”
“殿下,九州,都会是你的,只是时间问题。”礼明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只是你心中这样想,难免会让人担忧,求道之本心,便是无道,无道方成圣,这样听来,您这几千年的年华,算是空期许。”
夫诸倔强抬头道:“我生来就与旁人不同,可我也算是天道轮回中,父君待我,如同拂去砧板上的一抹灰,兄姊更是没有一日将我看顺眼。”
“可我看见太多我求不到的梦幻之境,那些于我而言,确实是梦境,但于他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能得到的,贤尊,我不能理解。”
礼明静坐在她面前,只是继续摸了摸胡子,无奈道:“命数皆有所定。”
“我不信。”夫诸倔强道。
礼明告诉她,她会觅得相伴一生的人,只是时间问题。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是几百上千年的未来。那个男人告诉她——我是你的命定之人。
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他的模样。
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夫诸忍不住想,长得好看吗?会不会喜欢九重天和三十三重天的琉璃瓦高堂,会不会喜欢宿命河?会不会喜欢她金殿正上方的二十八星宿?
她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会在三生树上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叶子。
那个梦还有礼明贤尊的预言让日复一日的等待有了目标,那是一盏清晰耀眼的明灯,像是一种无比坚定的信仰,在她心底滋生出无比永恒的力量。
尽管漫长,可每一天都是充满可能的。
不排除礼明贤尊随口胡诌的可能,但是夫诸已经能做到在菩提树下连续安坐数年。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真的可以将梦延续,那便是死了,也是值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