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春雨贵如油。
春天的雨水润物无声,既能缓解秋冬两个少雨季节造成的土地干旱,又能快速促进农作物生长发芽。
然而贺家村众人却高兴不起来。
去年的秋雨给他们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春雨降临时所有人如临大敌,两个大队长忙不迭地停止播种,吩咐员工修整排水沟渠。
事实证明他们的做法非常正确。
虽然春雨不似秋雨那般暴烈,只会滴滴答答地落下,欢快地奏响美妙的春日篇章,但春雨的“优点”在带来生机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大量的烦恼。
一场又一场春雨过分地滋润土地,超出土地容量的雨水从沟渠汇入江河湖海,却无法改变土地超出负荷,已经不再适合播种的现状。
这场断断续续的春雨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月才停歇。
天潮潮地湿湿,空气里的水分子将残存的冬日气息一点点冲刷干净,只留下朦朦胧胧的大片白色雾气和难以晾干的衣物鞋袜。
耕种小组的员工们不得不在久违的太阳终于到来后,再一次对土地进行播种前的准备工作,哪怕他们已经做过一次。
杀菌,消毒,松土,施肥……
一整套步骤执行下来,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天。当农作物的种子终于落入土壤,农场的员工们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数日子。
播种后到发芽前的这段日子工作量急剧减少,耕种小组的员工们迎来了久违的悠闲时光。
贺隽夏心里还记着过年时许丽说的那些话,找机会又去了趟省城看望贺成凤。
这回他就带了点饼子和水路上吃,真正的大头都长在内衬的口袋里,任是有火眼金睛也绝对看不出来。
只是贺隽夏没想到自己去的时候是轻装上阵,回来的时候却要带个大胖小子。得亏自行车有后座,不然怎么把小胖墩带回贺家村还真是个大问题。
贺隽夏带着小孩风尘仆仆地回到贺家村,曾秀平看着自行车后座上的大胖小子惊呆了。
“你、你咋把宸宸带回来了,小凤那边咋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怪曾秀平下意识往不好的方面想,除非迫不得已,没有哪个爱孩子的父母舍得骨肉分离,把孩子送给亲戚带。
哪怕是亲哥哥嫂嫂也不例外。
贺隽夏把小胖墩从自行车座上提下来笑道:“姑姑没事,我们进去再说,宸宸念了一路好饿。”
曾秀平一听瞬间把疑惑抛之脑后,略微责怪道:“小孩子饿不得,你们咋不在县里吃早饭?”
张智宸揉揉眼睛:“舅妈,我和小夏哥在县里吃了包子馒头,但是都没有你做得好吃,我喜欢吃你做的。”
曾秀平顿时心花怒放:“好好好,等会儿就给你做肉包子吃。”
张智宸高兴道:“谢谢舅妈,舅妈,我最爱你了。”
曾秀平笑得合不拢嘴:“舅妈也最爱宸宸。”
被彻底忽视的贺隽夏:……
他看着比初见时又瘦了一大圈的张智宸,在心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不和小孩子计较。
“哎,小狗,两只小狗。”
张智宸看见趴在狗窝里的芝麻和汤圆激动得手舞足蹈,小短腿一蹬就要去撸狗,殊不知逼近成年的两只小狗已经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他。
如果他不是跟着贺隽夏和曾秀平一起进来,芝麻和汤圆下一秒就会狂吠起来,甚至在他靠近时做出一定的攻击行为。
贺隽夏眼疾手快地抓住小孩衣领,面无表情道:“先去洗澡,你身上都臭了。”
张智宸低头嗅嗅衣服,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嚷嚷道:“好臭好臭,小夏哥,我要洗澡。”
贺隽夏环视一圈想让贺隽秋来看着张智宸,谁知道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抓不着壮丁,只能他自己上。
“芝麻,汤圆,过来。”
听见命令的两只小狗摇晃着尾巴奔过来,却对张智宸依然保持着警惕,让小孩连根毛都摸不着。
贺隽夏把张智宸的两只手抓住:“听话,现在不能摸小狗,不然小狗会咬人。”
张智宸:QWQ
芝麻和汤圆在贺隽夏的命令下围着小孩转了几圈,仔细嗅闻他身上的气息,下垂的尾巴渐渐开始摇晃,就是摇晃的幅度有些缓慢迟疑。
可以了。
贺隽夏松开小孩的手让他先去客厅呆着,自己则来到厨房炸锅烧水,找曾秀平说明具体情况。
贺成凤刚生完孩子不久,小婴儿时时离不开人,偏偏张智宸的奶奶出去买菜时又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的大事小事全落在张智宸的爷爷头上。
家里实在顾不上张智宸,就让他自己去小区里玩,谁知道玩着玩着玩丢了,张家几个大人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人,眼睛都哭红了。
得亏晚上的时候警察把他送了回来,不然张家还不知道会乱成啥样。
几个大人一问才知道这小子被人贩子以求带路的名义骗出了小区。
要不是他的同班同学和家长在路边玩认出了他,家长察觉不对追上去把人留了下来,他就被人拐跑了。
现在手机通讯都是摆设,要是被人贩子拐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山窝窝里,搞不好这辈子都找不着了。
几个大人又怒又怕,却实在抽不出空带孩子下去玩,而把孩子锁在家里不让出门也让人心里不好受。
刚好贺隽夏来省城探望,贺成凤和家里人一商量,便拜托贺隽夏把张智宸带去贺家村养一段时间。
毕竟村里天宽地宽,还有保卫科巡逻,怎么看都比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来得好。
曾秀平听完贺隽夏的解释也是心惊肉跳。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幸亏让宸宸的同班同学瞧见了,不然小凤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这些狗·日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
曾秀平骂骂咧咧,用无数“优美”的语言将人贩子和人贩子的祖宗十八代喷了个狗血淋头,看得贺隽夏目瞪口呆。
他还是第一次见曾秀平这副模样。
曾秀平骂了一圈,骂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休息,她转头看向贺隽夏,似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小凤生的男孩女孩,叫啥名?”
贺隽夏笑:“女孩,叫张智月,四斤半。”
曾秀平高兴:“好好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水终于烧开了。
贺隽夏把烧开的水倒进洗澡用的大木桶,又兑了一大盆冷水,确认温度合适后,将小孩提进房间帮他洗澡。
没办法,小孩才五岁,已经快半个月没洗澡了。要是让他自己来洗,别说搓掉身上的污垢,就是洗干净头发都困难。
贺隽夏捏着鼻子把臭臭的小孩搓澡,木桶里的水渐渐浑浊起来,连毛巾都黑了。
贺隽夏:……
贺隽夏把小孩转移到另一个装有温水的塑料水桶,让他先蹲在桶里,然后取出大木桶侧方的塞子放水,等到污水流干又倒入新烧好的热水,把小孩转移回来进行新一轮的清洗。
贺隽夏第一次给小孩洗澡,忙活来忙活去,忙到最后满头大汗,连自己的衣服也湿了大半。
“小夏哥,你让我再泡一会儿吧,好舒服呀,我不想起来。”
张智宸躺在木桶里眼巴巴地乞求。
贺隽夏十动然拒:“不行,等会水冷了会感冒。”
他把干毛巾递给张智宸,忍不住甩了甩双手,洗个小孩比洗表妹养的萨摩耶还费劲。
张智宸顶着委屈巴巴的表情穿好衣服,听见外面小狗的声音又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和小狗玩。
贺隽夏 :……
累到只想倒头就睡的贺隽夏磨了磨牙,对小孩的精力上限有了清晰的认知。
贺隽夏麻溜地给自己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睡觉,没过一会儿,断断续续的鼾声和院子里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交相辉映。
……
张智宸的到来引起了村里人的热议,不过他的热度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新的热闹转移,贺家人的日子依然平淡安稳。
今年的夏季似乎来得格外早。
刚到五月,天气就炎热起来,家家户户都穿上了短袖凉鞋,换成夏季的装扮。
好在热归热,却不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热,以身体的感觉来判断顶多就二十八九度,对常年经受酷暑的南方来说连小事儿都算不上。
然而五月一过,小事都算不上的事就成了大事,早上七点出门走一圈都能热得满头大汗,县里的藿香正气丸、藿香正气水供不应求,有好些个耕种小组的成员都中暑倒下。
为了员工的安全考虑,农场不得不调整工作时间,让大家避开最炎热的时间段,降低中暑的概率。
但这项举措治标不治本。
人可以躲在屋里避开阳光,土地和作物却只能迎面接受炙热的考验——大地出现龟壳纹路般的裂痕,曾经昂首挺胸的农作物焉哒哒地弯下腰,叶子变成焦黄色。
如果不能及时解决这个问题,未来极有可能出现农作物大面积减产,甚至停产。
但浇水也是个技术活。
光用水瓢大量浇水很有可能得不偿失,使植物叶片的蒸腾作用和植物根系的呼吸受到影响,导致土壤板结和盐碱化。
最好的方法是滴灌或者喷灌。
这种方式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农田和作物均匀地接触水分,也能大幅度提高水的利用率,避免浪费。
问题又来了。
滴灌喷灌的工具上哪找?
村中常年种植的几户人家里倒是有几个手动背负式喷雾器和喷洒农药的小喷水壶可以借来用,但零星几个工具比起大片的农田根本不够用。
农场的负责人一边去县里求援,一边号召大家集思广益。
贺根挠着脑袋:“要不咱们把水瓢烫几个小洞出来当洒水器用?”
张夏兰着急反驳:"那咋行?咱们村里才多少个水瓢,都烫坏了以后咱们家里怎么舀水。
再说工厂全部停产了,搞不好以后想买塑料水瓢都买不着。"
她说得在理,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水瓢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借出去给农场用没意见,但也不能把好好的东西弄坏,让他们以后没得用。
不过贺根的话提醒了贺隽夏。
他提议道:“水瓢不行,可以用矿泉水瓶和塑料袋。只要用针在下面扎几个洞就能当洒水器。”
贺根眼睛一亮:“可以可以。”
其他人听完后都没有反驳,反正只要不让他们把自家的东西故意弄坏,其他的随便。
塑料水瓶不是稀罕的东西,就算农村人没有在外面买水喝的习惯,也免不了需要买一些塑料制品的东西,比如说一次性塑料杯、一次性塑料碗,还有洗洁精、生抽、老抽、酱油等调料用的瓶子。
塑料袋更是极其常见的物品。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人的家里至少能找出五个塑料袋。这里说的塑料袋不是单纯指装垃圾的塑料袋,还有食品包装袋,洗衣粉包装袋、粮食包装袋等。
在大家的集思广益下,洒水器的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而负责人也从县里要到了一部分物资,包括农药和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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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旱带来缺水的同时还会导致严重的病虫害问题。
耕种小组的员工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早晚都会提着自制的喷水器去田里给农作物浇水,小河上下游边取水的人群成了一道独特的奇观。
许丽一边取水一边忧心忡忡道:“小河的水位好像比以前低了不少,以后会不会断水呀?”
一个婶子笑道:“不用担心,从我有记忆开始,这条河就没干过。”
张夏兰不屑:“小姑娘就是爱东想西想。”
当初也就是运气好猜中了才得了个泥石流奖励,还真把自己当专家了,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许丽温温柔柔地笑道:“主要是最近的天气太不对劲了,去年的冬天也格外冷,还有那什么特殊磁场在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咱们现在吃喝都靠这条河,万一断流了可咋办?到时候人都没得水喝,更别说地里的东西。”
小部分人认为许丽是杞人忧天,另一部分人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小姑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上回贺家村躲过泥石流就有她的功劳。
万一真没水了,人可咋活?
抖X上的专家可是说过人三天不喝水就会死。
曾秀平赞同道:“你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抱有侥幸心理,等会儿我去找大队长看看他怎么说。”
张夏兰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曾秀平一家就是没脑子,接济小姑子不说,小姑子生下来的娃带回来养。那灾星生的娃能是啥好东西,一看就是个小白眼狼。
要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那闲钱还不如多帮帮村里人。她的三个儿子都没结婚呢,曾秀平还是他们三婶,让他把组里的几个年轻姑娘介绍一下都推三阻四。
哼,不就是怕她儿子娶了城里姑娘压他们家一头吗?
张夏兰在心里嘀嘀咕咕,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惊慌道:“哎呀,我有东西忘记拿了,我回去拿一下,你们先忙。”
张夏兰急匆匆地跑走了,河岸边的气氛反倒好了不少,大家随意地说着家长里短,接满水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中午休息,一群人聚在食堂里吃饭,空气里都是喧嚣和吵闹,负责人和两位大队长却突然走进食堂示意大家安静。
负责人是农场的最高领导人,在农场里很有威望,没过一会儿,热闹的食堂就寂然无声,一片安静。
负责人满意地点头。
他笑道:“刚才张夏兰同志找到贺队长,说自己担心天气太热会导致河水断流。
这是个非常重要非常严肃地提醒,我和两位大队长商量过后决定在厂里修建两个储水库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河水断流问题。”
负责人的话音落下,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用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看向张夏兰,看见了他得意洋洋的表情。
真不要脸啊。
人许丽的建议也好意思说成自己的想法,还故意赶在曾组长之前找到贺队长贪功劳。
张夏兰心里美滋滋,仿佛100元奖金已经进入自己的钱包,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神,更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许丽自己主动把想法说出来,又不是她逼的,这些人就是慢了她一步羡慕嫉妒恨。
见张夏兰油盐不进的得意模样,其他人又将视线投向许丽,好奇地观察她的反应,期待她能冲上去说出真相,狠狠打张夏兰的脸。
可惜他们失望了。
许丽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仿佛被抢走功劳的人不是她一样——有工作在手,所谓的奖励只是锦上添花。上回另一个重生者找上门来把她吓坏了,树大招风,她并不想再出一次风头引人注目,张夏兰愿意替她正好。
再说她现在跳出去不是打负责人的脸吗?
虽然负责人是个大度的人,听贺家村的村民们说,当初土地征收,张夏兰的儿子还想对负责人动手,负责人也没和他们计较。
可事实是张夏兰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卖了工作当家里蹲。
许丽不敢赌任何一种可能。
两位大队长不知道这件事里的弯弯绕绕,在负责人说完后立刻带头鼓掌。食堂里的员工们也不含糊,哪怕心里闪过无数种念头,手里的动作都不带半点停顿。
宽敞的食堂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阵阵回音入耳,负责人满意地点点头。
他接着道:“有意向参与储水库修建工作的员工可以在下午找贺强国大队长报名,时间截止到今天晚上,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人举手道:“参与水库修建工作有补贴吗?”
负责人笑道:“那是肯定的,不能让大家白干活儿,补贴是养鸡厂生产的鸡蛋,一天10枚,包吃。”
现在市面上一板鸡蛋能卖到九块钱,10枚鸡蛋就是三块块钱,还包吃,算起来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要知道上回修建养殖场,食堂提供的伙食可丰盛了,辣椒炒肉的肉比辣椒还多,要是没吃饱还能加点餐。
虽然养殖场给的工资是鸡蛋,但是并不要求他们把所有鸡蛋一次性提出来,而是吃多少提多少,不用担心鸡蛋放久了变质。
有些人家吃到过年才把修养殖场的工资吃完,让其他没报名的人羡慕坏了,这回他们说什么都要报名。
当天下午,一大群人找到贺强国报名参加水库修建工作,将小小的办公室堵得严严实实。
贺隽夏和贺成材没有凑这个热闹,现在天气可比上回热多了,稍有不慎就会中暑,还是小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