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酌
    齐余挂了电话从侧门出了酒吧,绕到路边又点了根儿烟,身旁守着个齐腰高的垃圾桶,身后靠着棵奇高无比的椰子树,他抬头看了看,树上好像还挂着几颗半青不黄的椰子,下意识往边儿上躲躲。

    双唇微启,吞云吐雾,目光随着远处愈行愈近的一个人影不断挪移,唇角一勾不易察觉,随即将烟头掐死在垃圾桶盖儿上,收敛了表情,快行了几步,“邱总?”

    那人影被人这么一叫忽然抬起头,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个子不算高但身材匀称,就是皮肤有点儿黑。

    齐余上前两个人抱了抱,互相拍了拍肩,“好久不见,来参加陈总的发布会吗?”

    “不算是,我现在是你的客户。”邱总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带着点儿粤语的音,又跑调跑得像是外国人刚学会中文,“我正在休假,既然来了海南没有不照顾你生意的道理,纯粹是巧合,不过来都来了,不妨跟陈总学习学习。”

    齐余从兜里掏出烟盒递过去,对方却是摆了摆手。

    “刚抽过了,我记得齐总名下好像没有化妆品方面的业务,总不至于为了个发布会从内陆专程过来,是想换赛道了?”

    齐余看着邱总垂眸一笑摇了摇头,“哪里那么容易,都是凑巧罢了,其实也不远,飞机一个小时,不过里头坐着个老熟人,馥芳的姚经理,邱总不进去打个招呼?”

    “那是该去打个招呼。”邱总透过玻璃窗眼睛不住往酒吧里瞥。

    碰巧姚思礼回头,这么热的天儿齐余仍然穿着一身规矩的西装让人很难不注意,顺带也看见了一旁的邱家成,她的老主顾,除了回话有些慢没什么毛病,从来都是按合同办事,合同以外的一点儿也不多要求,算得上是一个极其优质的客户。

    齐余向她笑了笑,然后摆手离开,邱家成推开酒吧的玻璃门,冷气在脑袋顶上开到最大,直吹后脑勺,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色衬衫,袖子撸起,也没多看多想,像是一早约定好的一样径直朝姚思礼走去。

    邱家成这个人很有意思,年纪轻轻会多国语言,事业有成又没结婚,早就成了圈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不过姚思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法语也说的像中文一样怪腔怪调。

    他坐在原先齐余坐过的位置,招手也要了一杯跟姚思礼一样的,姚思礼称此为客套酒,代表我们是同类,你不必防备。

    “邱总新品来年春季上市,时间真的这么宽裕?竟然还跑来海南度假。”姚思礼与邱家成碰了个杯,捏着杯子举起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

    “宽裕的,毕竟你我都不着家,在哪儿都是家。”他笑起来显得特别老成,大概是肤色偏黑的缘故,“还真的有些好奇,齐总是对化妆品业感兴趣吗?怎么会认识姚经理?”

    “闲聊罢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恰好一桌,他不是本行业,所以也无心逗留,而我酒量不济,正好跟着跑路,你知道的,别人我还能应付,陈总……”姚思礼笑着摇了摇头。

    “我懂。”邱家成笑着回忆起两人谈论的那个陈总,酒量好是一回事儿,话多是另一回事儿,酒量好的人再话多,那可就真要了命了,一顿酒喝一天,自己不喝趴下谁都甭想离桌。

    “那就是了。”

    酒吧里的喧嚣冲淡了姚思礼的话,邱家成默默看着她,直到随着音调起伏,她端着酒杯无意间一回头瞥见邱家成正微微笑着,姚思礼调侃一句:“邱总可别是有什么喜事,我可包不起这么大的红包,你等我再干两年。”

    “哪里会有什么喜事。”他放下杯子,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我可以向姚经理透露些利好消息,明年的订货量计划内会增加,年末可能要补订,到时候我会提醒你。”

    “提醒我?”姚思礼乐得不行,带着点儿微醺醉意歪头看他,“邱总就是爽快,姚思礼无以为报,到时候就请邱总下馆子搓一顿儿吧?”

    “嗯……”邱家成平时是个很绅士的人,甚至有点儿古板,不愿意占别人便宜,尤其是下请上、女请男在他看来都是不妥当的。

    “邱总,我们俩的交情可跟别人不一样,当年因为我一句话,你还真的跟我跑到欧洲兜了一圈儿回来,一顿饭才哪到哪儿,没什么的。”

    姚思礼想起跟邱家成在展会初见,他这个人认死理儿,姚思礼说的很多话在他的心里都会记上,再打个问号,甚至还想越过国内直接去馥芳国外总公司拿货,毕竟邱家成在国外也有生意,并没什么不方便,姚思礼带着他去原产地工厂转了一大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回来之后才哄着签了合同。

    “那这顿酒我请。”邱家成估摸着也想起了那时的事儿,两个人为了做笔生意相互并不友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再换过供应商,只是每年休假还想忽悠着姚思礼继续陪他去欧洲转工厂。

    “不必。”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传到姚思礼耳朵里,她抬头看,酒吧的昏暗灯光像是给齐非的侧脸镀了一层金,高高的身子微微侧转。

    姚思礼的目光落在齐非脸上,开口笑问:“齐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什么风?龙卷风。”齐非歪头不可思议看着姚思礼的眼睛,撒谎就这么自然的吗?!她什么时候叫过齐老板?!就为了喊给外人听?!

    姚思礼微微发怔,心里也在犯嘀咕,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心中生疑,还夹着点儿不悦,但如今这情景不好发作,只能笑着向邱家成介绍,“齐非,我朋友。”说完端起吧台上的杯子,把新倒的酒一饮而尽,她本想缓解一下口渴,结果威士忌冲进喉咙火辣辣的感觉反而越喝越渴。

    邱家成见两人认识,主动伸出手想要握手表示友好,他敏锐察觉到了齐非的脸上竟现出一丝敌意,遂做了个请的动作,“齐先生要加入吗?”招手欲唤来服务生,“齐先生要喝什么?”

    “不用了,我找姚思礼有事。”齐非的嗓音虽然一贯低沉,但平日里没正形,说起话来就像是上学时最调皮捣蛋坐在讲台两旁优待座位的男生,很容易被瞧出喜怒哀乐,今天他明显不高兴了。

    “很重要的事吗?如果齐老板不急的话,咱们可以明天再说。”她本想跟齐非说邱家成是她的客户,可看了看身旁坐着的邱家成又不想把话说得太开,日后再见面还能攀攀交情。

    “很重要。”齐非一字一句吐出口,从兜里掏出钱夹抽了几张粉红钞票压在玻璃杯下头,“这顿算我请客。”说完拉着姚思礼就走。

    她拗不过齐非,只好转头跟邱家成告别,两人出了酒吧往外走,一路走到海滩,腥咸的夜风一阵阵吹着,姚思礼穿着长裙,整个人就像是一面旗子一样摇曳不定,一边儿被齐非扯着,一边儿被风捉弄,长发缭乱得没比投进鱼缸里的一团红虫强多少。

    “齐非!你放开我!”她不断甩着胳膊试图挣脱控制,酒精延缓了痛觉却并不代表完全感受不到痛,等齐非撒开手时她的手腕被捏红,“你干什么?!”

    “我都说了找你有事儿,你出差工作内容就是在酒吧跟别人喝酒?!”齐非有些不耐烦。

    夜色里,姚思礼瞧不清齐非的表情,不过反正她也没打算看清楚,脑子里“嗡嗡嗡”响个不停,走得太快又被风一吹竟还有些想吐,“我跟别人喝酒怎么了?!有你什么事?你闹腾什么?!”

    “我闹?”齐非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看着姚思礼,“你一个人搁外头喝这么多酒,我是担心你别被人欺负了,完了你还说我闹?!姚思礼,你是不是有点儿不知好歹?!”

    “我的事儿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指手画脚,齐非,我们之间只是床上的关系,我是销售,有自己的应酬,有自己的事要做,难道你没有吗?你作为一个男人就天天围着我转?我是屎吗?!”

    “是,你是屎,我是狗,就愿意吃你这坨屎,怎么的了?!我!愿!意!”齐非低头看着她大声说。

    “一,我没跟你签过合同,二,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承诺过要对你负责,我麻烦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打扰我的正常生活。”姚思礼红着一张脸,怒气喷薄而发,借着酒劲儿发泄着压抑在心中的不自在,她一双眼狠狠瞪着齐非,双眸之中的红血丝像是漫画里那些就要变异的怪兽。

    “正常生活?什么正常生活,你的正常生活就是跟那些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当个酒蒙子?姚思礼,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全是好人?!你有没有自尊?懂不懂什么叫自爱!知不知道一个人在外头喝酒多危险?!”齐非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深深皱眉凝视着她。

    她只能是他齐非的,跟他滚床单那是命中注定,跟别人滚床单那是行差踏错,他固执认为姚思礼既然睡了他,那就应该负责,就应该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分,而不是跟随便哪个别的男人再重复一遍相同的过程。

    可谁知道姚思礼只听见了自尊和自爱。

    她垂下头笑了笑,当初在电脑上发现何欢微信里跟别的女人的聊天记录时她第一反应是何欢出轨了,虽然愤怒,虽然感觉到了欺骗,但至少没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碾成粉末,她并不依赖何欢,即使难过,但大可以选择将何欢从她的世界里赶出去。

    直到一条微信消息在列表里冒出一个小红点儿,姚思礼看着那人的备注只是姓名,开始还并未在意,可传完了文件闲下来点开,那个未曾谋面的人问何欢什么时候回家看孩子,她愣了。

    颤抖着手滑动鼠标滚轮,上头的聊天记录就像是一枚枚钉子从电脑屏幕里头射出来,将她的自尊心和对爱情的向往击得粉碎。

    她第一反应是将这些东西全部都保存下来,然后倒在沙发上怔怔望着窗外试图放空自己的思绪,让一切大脑重启,以便好好整理所接收到的信息。

    那个女人,天天在家盼望着自己的老公能回家看一眼孩子,她的老公出轨了,而姚思礼是他老公的出轨对象,之一。

    放空什么的,就他喵的是屁话。

    她去翻何欢的衣兜,想找一根烟抽,只找到了空空的烟盒和一只不属于自己的女士耳钉。

    即使这样她也希望何欢能把事情说清楚,特别是至少要澄清一点,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何欢谈恋爱的,结果何欢竟然一句话也没解释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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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就走,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抛下三个字:“分手吧。”只有她还没摸清楚状况就要一个人承受残酷的现实。

    此刻,姚思礼终于看清了齐非的表情,一种掺杂着愤怒与不甘的激动,她甩出一声嘲笑,齐非有什么资格质问她?至少第一次他是清醒的,他如果非要拒绝最后是不可能发生的。

    “对,没错,我是酒蒙子,我不自爱,我插足别人的感情,我是小三儿,但是齐非,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喝多了酒你就没有资格站在这儿跟我比比划划,就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你对我说三道四,我能睡你,就也能睡别人!”

    话脱口,姚思礼后知后觉她有多恨自己,也更恨何欢,当听到自爱两个字她第一时间想起那个骗了她的狗东西,然后果断拿起齐非递来的刀子刺向自己,一瞬间姚思礼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真的,兴许就像楚门的世界,而外头看着这场直播的人正在嘲笑她的愚蠢。

    “姚思礼,你是不是分不清好赖,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承认别人说的是对的、是为了你好就这么难吗?非要装成一副天老大你老二吗?!”

    “齐非你是不是犯贱!我用得着你为我好?!是,我就是这副德行,装怎么了?!我还撒谎成性,嘴里没一句真话,那又怎么了?我告诉你齐非,我就是在骗你,从来没喜欢过你,就是在玩你,而且玩够了就扔大街上,谁爱捡走谁捡走,我一个不字儿都没有,我就这样,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把嘴闭上给我滚蛋!”她歇斯底里朝着齐非吼,吼完了又怒斥一句:“撒手!”

    姚思礼伸手一推,以她的力气齐非应该不动如山才对,可不知是怎的了他竟真的后退了几步。

    齐非嗫嚅着唇,满脑子都是姚思礼那句“我从没喜欢过你,我就是在玩儿你。”像是当头棒喝,他用尽最后一点儿自尊快步上前,拉住了姚思礼的手,拦住她的去路,“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姚思礼回眸瞥他,挂上一脸假笑,“那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关我屁事!怎么?想我睡你?可以,走啊,回酒店。”笑容随着话音一并落幕,抽走自己的手,她抱臂一步步踩在沙滩上,沙子将她的脚底磨得生疼,但还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姚思礼我该你的是不是!”他追了两步远,气得走不动路,站在原地朝着姚思礼的背影大声喊了这么一句。

    “滚!”她连头都没回。

    “好好好,走,都走!谁都别留下!”

    齐非绝对有病,脑子有病。

    他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跟着姚思礼飞到了海南,本想给姚思礼一个惊喜,结果搞得一塌糊涂。

    自从十几岁时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事找齐余之后就真的没主动给齐余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短信,连微信朋友圈都屏蔽了齐余。

    今天姚思礼给齐非发了照片之后,他破天荒的将照片传给了齐余问他照片上的地方知不知道是哪里,齐余说是澄迈的一个度假区。

    齐余甚至还拿话刺激他,说姚思礼从没提出任何需要齐非负责之类的要求,这种关系通常称之为床伴,只有齐非这种小脑发达大脑萎缩的人才会觉得床都上了接下来难道不是水到渠成?

    齐非临走前齐余在电话里送了他四个大字:“祝君好运。”

    现如今他站在沙滩上,赌气似的拨弄了两下头发,他喵的还不如回高中打架,至少酣畅淋漓,这算什么事儿?!

    吃过快坏了的橘子吗?说坏没全坏,吃进嘴里又有一股说苦不是苦的怪味儿,就是这种感觉。

    他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简易的小遥控,轻轻一按,远处的沙雕上亮起了小彩灯,一只抱抱熊坐在正中央,小熊捧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根很好看的骨头吊坠项链。

    看吧,就说既然梦都能照进现实,人类怎么就不能预言了呢?他说不定要比什么玛雅预言和女巫的水晶球准多了,至少预言出自己是个沙雕。

    不大一会儿,几个散步的人路过,他一个人坐在沙雕中间,小孩儿从远处跑近了瞧瞧,兴高采烈对站在远处的妈妈说:“妈妈,你看这儿有沙雕。”齐非蹙眉抬头看了眼那小孩儿,嘴唇动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心里还寻思着也就是孩子,要是个成年人他高低得说两句。

    小孩弯下腰眨了眨眼,一脸天真看着齐非,转头又对他妈妈说:“妈妈这不是沙雕,是人!”

    天色很暗,一旁的巨大沙雕城堡挡住了齐非的身影,孩子妈妈大概是没瞧见他,拎着篮子站在不远处,认真教育孩子:“小朋友不可以撒谎哦,那怎么会是人呢?那是沙雕。”

    齐非听不下去了,他从一众沙雕里站起身,目光复杂望向孩子妈妈,“不是,怎么个事儿,大姐,就非得跟我过不去呗?”

    孩子懂得察言观色,立马扑进妈妈怀里,小声跟妈妈说:“妈妈你看,我就说是个人吧?我没有撒谎!”

    孩子妈妈带着歉意笑了笑,说了句:“真不好意思。”牵着孩子的手快步走开了,一边儿走,还不时回头用十分抱歉的表情笑着望向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