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无言消融
    桃香回到自己的院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忆起今日司所照的一举一动,想到对方毫不在意自己径直离去,心底不住地漫上恐惧。

    桃香在侯府中能压祝月盈一头,靠的就是世子的宠爱和司有桐生母的身份。

    可是现在的世子,他在得知自己被当成出头的椽子后,还会如以往一般喜爱自己吗?

    桃香抱紧了自己,涂满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进皮肉中,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痛。

    祝月盈临走前还和她说,要有一间自己的庄子……

    真是可笑极了!

    桃香愤愤想着,祝月盈能说出这话,还不是因为她是富商出身,手中天生就有钱罢了。自己先前只不过是阮夫人身边的侍女,根本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自己当然要牢牢抓紧桐儿和世子。

    “桐儿……”桃香猛地抬头,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看到桐儿了。

    桃香推开房门,抓住守在门口的侍从:“桐儿这几日在哪?!”

    侍女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小郎君、小郎君这几天应该是在唔、在跟夫子学习吧。”

    桃香瞪了对方一眼:“连桐儿的事都不上心,再有下次,我立马就让阮夫人把你扔出府去!”

    侍女眼角含着泪花,连忙点头:“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娘子放心。”

    桃香并不在意侍女的保证,她听到地点后就启程去了步九思为司有桐授课的地方,也瞧见了正在习字的师生俩。

    她闪身在一旁悄悄观察,师生二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依旧在习字。

    步九思正握着司有桐的手带他感受如何写好撇捺,他落笔的动作稍稍一顿,而后接着写完了这一笔。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司有桐已经全然信任步九思,他抬头小声问着:“夫子,是我的字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步九思余光瞥见了远处院墙后的一角裙摆,“桐儿每一笔都在进步。”

    他将司有桐方才写的字摆在桌案上,指着仍需改进的地方:“这里,要敢于把这一笔延长……”

    桃香缩在墙后,她偷偷探头看向二人,虽然听不到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司有桐脸上的表情总骗不了人。

    她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司有桐现在高兴极了。

    桃香心底涌上阵阵茫然,明明隔了很远,司有桐也不过抬了一下脸,她怎么下意识就觉得桐儿很高兴呢?

    她呆呆地看着司有桐认真习字的模样,司有桐不再是桃香记忆中时常低着头的乖巧神情,他会时不时偷看夫子的表情,也会皱着眉咬笔杆。

    他坐在椅子上,双腿够不着地,脚便轻轻晃着,又在落笔时随手一起紧绷。

    司有桐写完这个字,他抬眸想要和夫子说话,但突然瞧见了站在远处的阿娘。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头也低了下去,像是害怕对方骂自己方才咬笔的行为。

    步九思早就注意到了偷看的人,但他并没有理睬。

    桃香被儿子的下意识反应惹得不太自在,她缓缓走上前来,胡乱和步九思见礼:“你就是我儿的夫子是吧,夫子贵姓?”

    步九思没有问她为什么连儿子夫子姓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微笑:“免贵姓步。”

    “步夫子。”桃香点头。

    她转而看向司有桐,孩子双手拘谨放在腿上,双脚也并得紧紧的,不敢乱动。

    桃香有些尴尬,方才司有桐还和这个步夫子有说有笑呢。

    她强笑了两声:“呵呵,桐儿,阿娘这几日都没瞧见你,今日来看看。”

    司有桐闷闷应了:“嗯。”

    桃香觉得更尴尬了。

    向来阴阳怪气随口而出的她此时干巴巴地没话找话:“桐儿这几天都很用功啊。”

    “阿娘说的是。”

    司有桐点点头,但不难看出他的紧张。

    步九思好整以暇站在一旁,不准备插手这对母子的相处。

    他的白色衣袂沐浴在夏末炽烈的阳光中,含着秋意的风已然吹动他的发梢,也轻轻推着他的思绪飘去更远之前。

    上一世的元宁十六年,同样也是宁顺侯府轰然倒塌的那一年。

    步九思作为越定还亲封的起居舍人,被准许前去宁顺侯府抄家。

    他记得侯夫人的据理力争,记得宁顺侯的六神无主,记得世子的无能狂怒,记得早早归宁的世子继夫人,记得司家大郎君的倒戈。

    ……他同样记得,那位一言不发的宁顺侯长孙。

    侯府倒塌在即,没有人关心这位身份尊贵的小郎君。主子们也是,仆从们也是,唯二可能关心他的人,他的母亲和阿娘,也早就死在了元宁十四年。

    步九思回神,桃香和司所照依旧在桌案前僵持着,他放下手无声叹了口气,想着出言说些什么。

    桃香比他更先一步:“那什么,桐儿,你这字写得……是还可以哈。”

    司有桐眸光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至少这次他愿意抬起头:“阿娘,夫子说我还需要继续练习呢。”

    迎着桃香投来的目光,步九思颔首:“小郎君所言非虚。习字需踏实精进,今日小郎君设定的目标还未完成,便不能先行休息。”

    桃香认同:“步夫子说的是,那我就先走了,桐儿还要拜托夫子多多管教。”

    她说罢就自顾自离开,直至拐出了授课的院子,桃香才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她想着,往日都没意识到,桐儿那孩子好像的确太安静了。

    今日经历了许多,桃香此时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屋,可躺在软榻上时,她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祝月盈和她说过的话。

    ……再说吧。

    桃香阖上双目,她想,也算那泥腿子粗俗女人总算说了点还凑活的话。

    之后的几天,桃香都没有去步夫子授课的地方找过司有桐。

    步九思看着今日依旧准时到来的祝月盈,他眸中沾染了点点笑意:“夫人。”

    祝月盈颔首应声:“步夫子。”

    司有桐再一次看向母亲的身后,并没有那日偷偷看着他的身影。

    祝月盈注意到桐儿的动作,她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自己先回院子拿书。

    在司有桐走后,祝月盈稍稍向步九思的方向倾身:“步夫子可知……”

    步九思心念微动,他眨了眨眼垂眸:“祝夫人请讲。”

    祝月盈的注意力还在远处的司有桐身上,她并没有察觉到面前之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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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儿这孩子最近是有什么心事么?”她疑惑的声音穿过风声来到步九思耳畔,“我瞧他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步九思眼睫轻颤,微笑道:“许是因为前几天,桃夫人曾来过吧。”

    “她与桐儿说了几句话,在之后小郎君每日都会往她来的方向看。”

    祝月盈思忖:“原来如此。多谢步夫子解惑。”

    其实,司有桐也很期待阿娘对自己的关注与夸赞吧。

    尽管自己是桐儿名义上的母亲,但这孩子一直养在桃香身边,心中很难不在意生母。

    说到底……宁顺侯府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位置,自己和他们根本没有不可摧毁的联系。

    自己只不过是侯府搏声名和钱财的跳板,是侯府的外人。

    司有桐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院墙之后,祝月盈依旧望着那个方向,怅然不知在想什么。

    夏末的太阳把她的身影清晰烙印在地面上,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无限延伸着。

    步九思轻言出声,不敢惊动对方的思绪:“祝夫人?”

    “啊,”祝月盈回神,她放下了支撑下颌的手,“抱歉,步夫子,方才在想事情。”

    步九思拢了拢袖口:“无妨。”

    祝月盈觉得气氛有些不自在,她便转而问起:“除开桃香,桐儿这几日还有别的异常举动么?”

    “没有。”步九思略一思忖,“小郎君态度端正,聪慧专注,我这个做夫子的很是清闲。”

    祝月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侍从捎来了步阿婆的回信,”祝月盈从袖袋中抽出一物,“阿兄托我同步郎君说,书院过几日有机会与国子监博士们相谈,不知步郎君是否有要送与阿兄的?”

    步九思视线偏转,终于落到了身侧之人处。

    他意识到自己与祝月盈的距离,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确有。麻烦祝夫人代为转交了。”

    步九思含笑的双眸与祝月盈投来的目光相接:“如若可能,还请祝夫人替我向祝郎君问安。”

    二人交换了信笺,祝月盈看着信笺封口处的“祝大郎君亲启”,总觉得这一笔清隽的字迹有些眼熟。

    她下一刻便在心底释然地笑了,也对,自己曾在药铺亲自考察过对方识文断字的能力,自然会觉得眼熟。

    司有桐抱着书回来时,二人正各自捧着一卷书阅读。

    他上前行礼:“夫子,母亲,我回来了。”

    步九思领着他坐回桌案旁:“今日还有七个字没有写完,要有始有终。”

    祝月盈注意到他的声音还是有些低落,关心道:“桐儿可见着你的阿娘了?”

    司有桐的院子离着步九思不远,若非他专程回去看了一趟桃香,可花不了这么长时间。

    孩子摇了摇头:“阿娘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鼓起勇气走到桃香的院子,却从侍女口中得知,桃香已经被阮夫人叫走了。

    此时的桃香正跪在阮正柔面前,她谄媚道:“诶呀,夫人可是好长一阵没有找过桃香了呢。”

    “这些话就别说了,”阮正柔神色不虞,“我专门把你唤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说风凉话的。”

    她冷冷出言:“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