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又下起和昨天一样，缠绵而淅淅沥沥的雨。
关恩放好雨伞，又把木质面包笼归位，前厅终于得空的黄姐很快凑过来，八卦起她的进度：“怎么样怎么样，经理有说愿意签回合同吗？”
按理说关恩没有这个义务向店长以外的人汇报情况，但关恩也没藏着，很坦诚道：“还没有的。”
黄姐闻言，瞬间失去兴趣，长啧一声：“高材生都没辙啊，带的新品过去经理没尝吗？我看啊，就说别搞那么多有的没的……”
关恩笑笑，也没在意她的话。手头还要忙一个学校表演活动订的二十多份订餐，打蛋器转动的声音很快在后厨响起。
只是给蛋糕卷装盒的时候，关恩不由又想起方才在酒店，熊沙随口问起的问题，没等她开口回话，熊沙的同事便叫回了他，干脆留下了一个误会。
但从事实角度来说，好像大家默认以为的也确实是真的。
做完几十份蛋糕卷，装袋打包好后，她点了配送跑腿。
正把一些面包放货架收尾时，关恩身后的玻璃推门猛地“哐当”一声。
关恩错愕回过头，小夏带着一身难掩的怒气撞过她的肩膀，大步迈向前台，大幅吐了两口气。
关恩被她撞得踉跄了两步，险些把架子上的面包撞倒。
小夏随手丢过钥匙，回神之后转过身来，也没跟关恩道歉，开口便是命令：
“你现在出去，店长在门口那辆C牌车等你。”
黄姐跑来凑热闹，她今天在店里待的时间比较久，一下子就搞懂了情况，语气艳羡道：“你就走运了，才来几天啊，这么多机会都被你撞上了。”
关恩完全没摸着头脑，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还没吃午饭，想去拿早上带过来的小便当。
小夏没解释，皱着眉打断了她的动作：“什么都不用带，去就行了。”
关恩也不好让店长久等，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于是点点头，出了店门，找到店长那辆蓝色的小轿车。
店长看了一眼明显在状况外的关恩，边打方向盘上路，边悠悠开口。
“我们现在去旭轩科技总部大楼谈个合同，具体的小夏没跟你细说吧？”
见关恩没接话也没点头，店长了然，简短地解释了下。
自己侄女性格怎么样，他还是了解，刚从旭轩出来就一股子气，摆脸色，也怪她自己太自作主张上赶着，被人毫不客气地撂了面子多少是自作自受。
昨晚旭轩那边来人递消息，说要跟他们签个合作合同，他们出一个烘焙师专门到旭轩公司的茶水部，准备每天的下午茶，工资给的很丰厚。
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旭轩全天候打卡上班。
今天早上店长就带着小夏过去谈了，这么好的差事不可能流给外人，谁知旭轩完全不要他们自己内部推出来的人选，直接就问他们，店里是不是最近新来了一个烘焙师，就只要她过来，其他人免谈。
“这个合作机会应该是林琬，林琬你知道吧，那个模特是我们店的忠实顾客。”店长说，“大概是林琬很喜欢你做的甜点，推荐给了他男朋友。晚点你好好争取，不要丢人。”
锦江地儿就这么大，大多活跃的本地人都知道旭轩是启石扶助的家乡企业。
店长是个较为沉默寡言的男人，解释完就闭嘴了，车内一路安静到旭轩科技楼下。
抵达旭轩大楼后，对接人领着他们进了会议室。
不多时，行政总监带着一个助理走了进来。
行政总监长发扎起，一身黑色职业装，面相和气质都十分韩系温婉，不像是会骂哭小夏的人。
“关师傅？”行政总监站定，得到回应后，她拉开座椅，不多废话道：“合同在这，你看看，有没有问题要提。”
关恩点点头，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那份合同，一页一页看起来。
行政总监靠着座椅，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而后偏头跟助理交代了一些工作。
关恩看完之后翻到了签名那一页，待遇优厚到不像话。
旭轩专门在一楼开设了一个吧台，当作独立的茶水部，专用来给公司职员做下午茶。卫生问题有专职的保洁阿姨负责，采购新鲜食材等这些问题也不用她去操作，行政部负全责。合同上还写明了每日的员工供应限量，不会让她一直忙死，控制在一个较轻松的范围。
旭轩还给树里烘焙店出了笔每月不小的外请人工费。
总而言之，关恩的工作就只是出一个人，清闲地做做茶点就可以了。加上丰厚的薪水，简直好到不像21世纪会出现的工作。
店长没看过合同，他也好奇，有心想看，但行政总监坐在那像尊大佛，令他不敢逾矩。
关恩向助理要了一支笔，利索地签上自己名字。“没有什么问题，谢谢您。”
这个做下午茶的机会百分百是启石牵线的，否则旭轩在本地好几年，为什么不早来找他们店合作。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关恩也只能答应。
女总监职场风范明显与温婉外表截然不同，干练到没一丝废话：
“那行，你跟着我助理去一楼熟悉下你以后的工作环境，明天开始就来打卡上班，没问题吧？”
关恩起身点了下头，目送她背过身。
女总监走出两步才想起什么似的，轻叹口气，走回来跟她说道：“加个微信，给你发项目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以后都是他跟你说每天的茶点选品。”
关恩懵懂地点点头，以为她说的是旁边的男助理，但也没直言问为什么不让他来加。
结束了一切事宜，店长也有一堆事要忙，扔下一句话便走了。“以后你来旭轩做事就行，不用再回店里了，好好干。”
男助理没急着带她直接坐电梯到一楼，而是先跟她介绍公司内部。
“七到九层是研发部门和技术实验室，十一到十二层是产品部和设计部，中间连接层有健身房，再往上是……”
旭轩大楼共有二十八层，简单介绍了下各自楼层的部门和功能分布，带她熟悉环境。
逛了一圈后，男助理领她到了一楼，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尽头。
是一个占地百方的开放式吧台，大致已经装修好了，是非常悦目的奶油风，几个工人在往里面搬运茶几。
“员工大堂和餐厅在另一边，地下二层是员工停车场，你开车了可以放那。”男助理边说，边走在前面，“这就是你工作的场所了，有问题都可以提。”
关恩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到现在，午饭也没吃，此时已经有些眼花，她看出助理还有别的要事要忙，忙摇了摇头，道谢道：“没有了，您忙吧。”
目送男助理走之后，关恩眼花的症状忽然加重，眼前模糊成一块块绿色白色的马赛克，身体一晃，就要往地上栽去。
突发情况来得毫无征兆，关恩下意识想伸手撑地面稳住重心。
然而，下一秒，她闻到一股稍显熟悉的香根草味道。
手心被塞进两块东西，硌着她。
意识终于渐渐回到大脑时，关恩这才发现，是有人接住了她，没让她摔地上。
关恩还在眼花，脸色白得可怕，她只能看清面前是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不好意思一直让对方搀扶自己，关恩忙低头道谢，摸索着到了大理石台旁，用手掌撑着。
冰凉的触感，冻得她一下子醒过神来。
她回头，却怔在原地。
怎么又是他。
谢寅白微微皱着眉，漆黑的眉眼略垂下，注视着她的神情：“低血糖的毛病，还没好？”
关恩低下头，看清楚了掌心他塞过来的那两块东西。
是一颗荔枝味的糖，和一板白巧克力。不知道他哪来的。
关恩头还晕着，却非常坚决地让他动作：“你伸手。”谢寅白不明所以地伸了。
关恩把那两块糖放回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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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客套地道了谢。
“你不吃怎么好？”谢寅白看着她，话语间替她剥开了糖纸。
关恩抬手隔开，尽管脸色苍白，表情却很认真：“我现在不喜欢这些了。”她说完掏出随身携带的柠檬味硬糖，咬进嘴里含着。
谢寅白盯着她把糖嚼碎，嗓音很缓慢，听不出具体情绪起伏：
“没必要这么躲着我。”
关恩也没和他解释自己没有撒谎，眼眸里亮着头顶映射的光，话语更加客气说道：
“谢先生，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保持距离。这样对谁都好。”
早前温软的腔调，此刻再是咬字温缓，也挡不住那疏离的口吻。
谢寅白看了她两秒，嗤笑一声，而后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关恩看着他拿出来接听，电话那端隐约传来邓佑的声音，像在问他转悠到哪儿去了。
……
晚上十点，三元街外霓虹夜色，点亮了一整块街景。
关恩坐在客厅，面前是打开的电脑，还停留在剪辑软件的界面。
乔一佳在聊天窗口中继续跟她吐槽今天上班遇到的烂事，关恩认真看完，给她加油打气：【再坚持四天半就彻底解放了。】
乔一佳回了个好，又开始吐槽辞职交接的问题，这家公司就爱拖着人，好像要拖到你改变心意为止。
关恩看了会儿，乔一佳仍在输出。联系人那突然跳出一个小红点。
下午行政总监推给她的那个项目负责人，总算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负责人的头像是一条荡漾的江面上冉冉升起的橘红色太阳，昵称是一个点号。看不出具体性格的风格，倒是和下午领她参观的男助理如出一辙。
点开对方的头像看了看，她认出这条江是锦江市的江，只不过照片像有些年代了，不是特别高清。
关恩组织了一遍语言，随后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您好，我是关恩关烘焙师，以后就麻烦您多关照啦。】
这条消息，一直等到十一点对方都没有回复。
关恩没放心上，临睡前打开文档，有条理地梳理了一遍之后的上班安排，做了一份给职员点单的分区域菜单，尽可能全面地把自己会做和正在学习的食品都写了上去，整理成一个文件，打算明早再发送给负责人。
做完之后，她莫名想起了谢寅白。
等回过神时，关恩控制的鼠标已经停留在谢寅白的网络搜索页面。
出乎意料的，关于谢寅白的新闻有非常多，不少媒体将他的履历过往铺展得毫无遗漏，连大学时期参与的竞赛和项目都没有放过，一一写进报道里让人注目。
谢寅白在大学毕业这年，和朋友合作创业，一些曾经的数据表明当初这个企业明明大有可为，但不知为何，不到两年就关闭清算了。第二年，谢寅白自己从头来过，创立启石。
此后，启石的发展简直如日中天，迅猛到一发不可收拾。谢寅白具有极强的远瞻性行业目光，对市场发展有敏锐的洞察，在诸多不同领域投资布局的企业成果，也狠狠让原本并不看好那些前景的投资机构悔不当初，悔恨当时没有跟着分一杯羹。
早在去年，启石一举获得了业内人士统一的风评：拥有启石的支持，就代表着无可估量的未来。
谢寅白是国内当之无愧的顶级投资人。
这些年他的经历丰富到一篇文章都讲不完，好多媒体分了上下篇新闻稿来博噱头。
其中有一个媒体在稿子开头就放了谢寅白的参会正脸照，深邃分明的五官在照片中透出一股轻淡冷漠的感觉，隽挺的眉鼻拓出独一无二的气质，漫不经意间散发蛊惑感。
关恩无意识地出神，想起谢寅白女朋友的引荐，跟照片中的人对视了半分钟。
相片中男人略带散漫的眉眼像在嘲讽。
看吧，这么多年你还是要受人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