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已修
    山上茅草屋的第四日,雨过天晴。

    在她精心治疗下,男人腿伤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愈合。初次尝试下地行走,疼痛酸胀依旧,他一声不吭地咬紧牙关,坚持锻炼,额头噙满汗珠。

    到第六日傍晚间,已行动自如。

    他召集大部分人手,出去一趟。至于去向,自然不会同她讲。只命两人守在小院,保障她安全,又像变相监视。

    华姝没有抗议的资格。

    坐在破旧的四方桌旁,埋头为他缝制那双黑色长靴。

    从天亮到天黑,心中越来越不安。

    早在三日起,汤药中的鹿血减量大半,燥热臆动随之消减。他耐力惊人,若硬要忍着,也能抗过去。

    ——他日渐不需要她了。

    前几日还能充当拐杖。

    日后,只剩他尚未痊愈的双眼。

    一旦复明,等待她的又会何等光景?

    杀人灭口,兔死狗烹……

    门外深不见底的幽黑,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魅凶兽,能将人拆穿入腹。明明吹进门的是热风,华姝手脚却阵阵生寒。

    ——逃跑的计划,得加快推进。

    男人半夜回来,照常自己冲个凉水澡。双眼不便,由她代为洗头。

    油灯昏暗的屋内,他头冲外,阖眼平躺在火炕边缘。

    华姝将木盆架在矮凳上,坐在旁边,指尖轻柔地揉搓着乌黑浓密长发。发丝硬邦邦的,就如同那一身推都推不动的腱子肉。

    见他整晚浓眉紧皱,有求于人的她,顺带为其按摩起头部穴位,轻声体贴询问:“这般力道可还合适?”

    他似在沉思,反应了会:“尚可。”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华姝习以为常,继续松缓着头皮,并悄悄观察他神情。

    野生皂角的清香萦绕在空气中,紧皱的两道剑眉缓缓舒展。

    她瞅准时机,试探提及:“我记得这广连山的山腰有处果林,果子甘甜,果香闻着也舒心,咱明日过去散散心如何?”

    倒不指望一次就能逃脱。

    主要想瞧瞧,这处茅草屋四周的地形,以及与山顶寺庙相隔几何。

    许是猜到她心思,男人未有答复。

    但华姝不气馁,扶他起身坐到矮凳上,拿起干洁白帕子,细致和缓擦拭湿发。

    然后,犹豫地搓了搓指尖,强按住怦然心跳,主动坐到男人的腿上。

    他刚刚喝过汤药,大腿紧绷又滚烫。

    烫得她呼吸一颤。

    “做什么?”

    出神半晌的男人,注意力终于转到她身上。不算和颜悦色,但也没像初次那般一把将人推开。

    “我刚刚说的提议,您觉得如何?”

    第二次询问,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她尽量让嗓音变得甜软如水,前几晚这般央求他放手时,稍有成效。

    事实是,话音出口,自己先羞红脸。

    他貌似并无太大反应,面无表情道:“过几日再说。”

    过几日,他眼睛就该好了。

    她的话更会没一点份量。

    华姝等不及。

    默了默,抿唇壮起胆子,伸出一双细滑藕臂揽上他脖颈,朝那蹙紧眉心盈盈印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就明日吧,好不好?”

    这次,男人睁开眼,朝她“看”了过来。失焦的黑眸,幽冷视线仍具有极强的震慑力:“再胡闹,扔你下山喂狼。”

    然而,低沉嗓音已微有哑意。

    华姝抓住这微妙的变化,脸颊乖顺地贴到他坚实胸膛,半真半假地哄道:“您回来后一直皱眉,我这几日也憋闷地慌,就想着一同去散散心。半个时辰就行……”

    寂静深夜,少女娇软嗓音再度响起,好似潺潺流水的一汪清泉,仿佛能涤荡进人心田。

    片刻后,男人终是退让了,颔首应允

    不过那点小心思,大抵没能瞒住他。

    大掌顺势扣住她后脑,炙吻密密麻麻落下。半是纾解半是惩戒地,风残云卷,让人无力招架。

    *

    一场秋雨下了三日,华姝淋雨后真患上风寒,一连卧床三日,

    香闺内,残留着焚过的安神香气息,沉郁浓重,历经一夜未消。

    自从撞见霍霆后,她的失眠愈发严重。

    白术轻声走进来,见人已醒,麻利地打开芙蓉纹路的小窗,“今日天气真好,姑娘可要出去晒晒太阳?兴许病气就被吓跑了。”

    华姝看过去,炽碎的晨曦透过鹅黄金丝窗帘,泼洒在紫罗兰织锦绒毯上。阳光浓郁却不闷热,的确适合外出走走。

    可对面清枫斋上空的阳光,也甚好。

    那人是否也会外出走走。

    祖母一片好意,让两人住得近,多亲近,以便将来求一份好亲事。

    谁又成想,她的亲事本就因他而失。

    “姑娘要去陪陪老夫人吗?”白术见主子兴致恹恹,又提议:“这几日,千竹堂的人来过三四趟呢。”

    “……你去打听打听,这几日都有谁陪着祖母。”

    白术只当她想避开沈青禾和阮糖两位表姑娘,没多问,欢快领命而去。

    但显然,华姝更想弄清霍霆的动向。

    不可能始终不去千竹堂请安,只能尽量小心地避开他。

    卧床这几日,她思忖甚多。

    直到逃离时,他的眼睛尚未恢复。

    即从没见过她的容貌。

    如果以后交集不多的话,有没有可能不会认出她,将这层窗户纸长久地保存完好?

    毕竟,他回来后对她没大动作。

    或者会被认出。

    堂堂王爷日理万机,只要她不总去人家眼皮子底下转悠,兴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姝将头后靠在床架上,闭目养神。

    有细风吹来,屋檐下紫玉竹风铃“叮当”作响,不安的心绪随之摇摇晃晃。

    不多时,白术回来禀告:“姑娘,老夫人身边最近都是千竹堂的人陪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偶尔会过去坐坐。您猜猜,沈家和阮家那两位表姑娘,最近去哪了?”

    华姝无心顾及旁人,不答反问:“四……王爷回府后,没常去陪伴祖母?”

    “听说是四爷伤势未愈,在清枫斋仔细调养着呢。”

    伤势分明已无碍,他是在筹谋什么?

    华姝拧眉不得解,索性不想了,只要心思没用在她身上就好。而后重新振作起精神,起床收拾妥当。

    半夏正在缝制冬衣,她就和白术两人踏着橙黄细碎的阳光,一路往千竹堂走去。

    在屋子闷了许久,心情顿觉敞亮。

    陪老夫人待上小半个时辰,华姝还是担心会撞见霍霆,用过午膳就寻了借口离开,“大伯母此前患了伤寒,不知是否好利索,姝儿想过去瞧瞧她。”

    未走到白鹭洲院门,远远望见霍华羽和表姑娘沈青禾,似乎在和看门婆子说着什么。

    华姝自知关系不多付,就想晚点再来。还没转头,先被看门婆子瞧见,欢喜地朝院内扬声通禀:“表姑娘来啦!”

    府上如今有三位表姑娘,但底下的人多年叫习惯了。“表姑娘”特指华姝,另外两位是沈小姐和阮小姐。

    守在主屋外的丫鬟,笑嘻嘻小跑出来,“表姑娘快请进,我家姑娘才同夫人念叨您呢。”

    “多谢双雨姐姐。”

    华姝与霍华羽、沈青禾点头见礼后,就抬脚随丫鬟双雨进去。却发现,旁边两人没动。

    沈青禾看了眼霍华羽,神情微妙。

    霍华羽转而就没好气地质问看门婆子,“你不是说大伯母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吗?为何我们进不得,华姝就可以?”

    看门婆子满脸堆笑:“表姑娘医术精湛,四爷没回来前,就一直照料着我家夫人。与我家姑娘更是经常同吃同住,她来白鹭院呐,就跟回自己个院子似的。”

    这话看似在夸人,实则“四爷没回来前”那句才是重点,夹杂着一股戳心的冰碴子。

    华姝瞥了眼沈青禾的反应,果然被臊得脸色难看。

    华姝看懂也没看懂,她卧床这段时日,霍家似乎发生了什么。

    此前这沈青禾冲着王妃之位而来,整日到祖母面前献殷勤。得知那位双腿“残疾”后,不准备再屈就,本也是常理。

    联想到清早白术说的话,这沈青禾应是转来大伯母这献殷勤了。大伯父年近四十,沈青禾心高气傲不可能嫁,那就只剩大表兄霍玄……这不差辈了吗?

    沈青禾可是二伯母的表妹,大表兄得唤声姨母呢。是发生过何事,令她能不惜脸面做到这步?

    “华羽,无妨的。”

    沈青禾的心理素质比众人预想的都强,不过须臾,重新粉面含笑:“都是我才疏学浅,帮衬不是大夫人,今日就有劳华姝姑娘了。来日大夫人若有用得着青禾之处,可随时命人唤我过来。”

    说罢,就拉着霍华羽辞别。

    话语一派祥和温柔,不见丝毫恼愠。

    “我呸!”看门婆子朝她背影啐了一口:“墙头草,见风就倒,什吗玩意?”

    双雨亦是面露讥讽。

    再看向华姝时,又换回融融笑意:“外头风大,表姑娘快些进屋暖和吧。”

    华姝瞧着两人反应,愈加费解。

    看门婆子倚老卖老、作威作福的话,尚能理解。双雨作为大夫人的大丫鬟,最是知礼。如今不制止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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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子就罢了,还变相帮腔?

    她看向白术,还没来得及低声咬耳朵,霍千羽就欢喜地摇着轮椅出门迎接,只得作罢。

    整个下午,可怜的小白术被憋得不行

    待傍晚从白鹭院出来,就迫不及待一吐为快:“奴婢听说,是四爷回来那日,在千竹堂无意间考校了几位公子的学问,唯独对大公子甚是满意。

    四爷还应允,大公子读书遇到难处了可随时去清枫斋询问。现在霍家都传,若四爷因腿疾过几年还不娶妻生子,没准会让大公子接任。到时候,大公子就是世子甚至王爷了。”

    华姝了然,这沈青禾还真是闻风而动

    不过沈青禾的意图注定要落空,那人双腿何等矫健有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王爷不是尚武吗,还懂读书做学问?”相对而言,华姝更意外这事。

    “听说四爷没离家从军前,读书可厉害呢!十五岁就考中进士,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不过前几年怕老夫人伤心,大家私下都不敢谈。”

    原来,那人还是位能文能武的奇才。

    那当年又是何种原因,让他弃武从文、独自离家七八年呢?

    *

    以防白术察觉什么,华姝没敢再多打听。趁天气不错,转悠到药田看看。

    月桂居的位置偏僻,旁边有一大块空气。早前,家丁常常需要过来除草。后来,华姝索性禀明老夫人,开辟出来中些药材,用来帮府上的人调理身子。

    从山里回来后,心绪不佳,也是许久没来精心打理,已生了杂草,有的药苗都打蔫了,“白术,你去外院找些原肥过来。”

    华姝则走向墙角的木屋,拿她常用的锄头农具。

    走近门口,发现黄铜锁歪歪斜斜地挂在上面,木门半掩。

    她笑吟吟推门走进去,“老王叔,您又来帮我打理药田……”

    笑声戛然而止。

    对上那双熟悉的深邃冷眸,华姝僵冻在木屋门口,握着门上铁环的手都忘记收回。

    笑意缓缓褪尽,血色缓缓褪尽,小脸煞白。

    这木屋搭地随意,三面无窗。唯一的门口光源,被她遮住大半。投进去的阴影,将坐在长案后的玄衣男人笼罩其中。原本就刚毅冰冷的俊脸,凸显地愈加菱角分明,冷酷无情。

    华姝看在眼里,心脏止不住寒沉,手足无措。

    “大胆奴婢!王爷的兵器库岂是你能擅自闯入?”立在一旁的侍卫,出声呵斥。

    华姝蓦地回神:“……兵器库?”

    目光环顾一圈,后知后觉这间库房已被改头换面。除却靠墙那面堆满兵书、卷宗的长案和高高书架,其他三门则摆满了各式兵器,刀枪剑戟,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

    尖锐的兵器刃,折射出一股股冷白的寒芒。让本就因霍霆坐镇而压迫力甚重的房间,更添威压。

    她目光最后落在侍卫身上。

    眼生的很,不似在山上的刀疤彪汉,他长相白净,身材欣长清瘦。

    难怪没认出她。

    幸好没认出她。

    “你总瞧着我作甚?”

    那侍卫心里有点发毛。

    这胆大包天的小婢女,不仅没被他吓到,还老是盯着他看,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窃喜?

    莫非,是瞧上了他?

    这时,他家王爷忽然发话了,“长缨,去将我披风取来。”

    霍霆只闻声瞧一眼门口,早已收回目光。这会面无表情地翻阅手上的兵书,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是。”长缨令行禁止,朝门外走去。

    那日以伞遮面,他们应是都没认出她

    华姝紧攥铁环的葱白手指,徐徐放松,恢复一点血色。

    她赶忙中规中矩地,欠身致歉:“先前不知此处已改建成兵器库,贸然闯入,还望王爷恕罪。若无其他吩咐,我就不叨扰王爷了。”

    说完,紧跟在长缨身后,亦步亦趋逃出闭塞威压的木屋,长长松了一口气。

    怎知这时,长案旁炉火上的铁壶,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然后,“你,过来煮茶。”

    霍霆并没有特指“你”是何人,但在山间的习惯使然,华姝的双脚已比大脑先一步行动。

    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走进去。

    尴尬在站在木屋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长缨侍卫离开后,房间少了一人,骤然空荡许多。

    空气也冷寂得可怕。

    唯独炉火上的开水,翻滚得更厉害。铁壶盖,发出一阵阵突兀而刺耳的嗡鸣。

    霍霆翻过一页书,食指顺势“哒、哒”敲两下桌案。

    仍是没有言明,奈何华姝就是看得懂,他在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