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芍药杀(11)
    走出数步,桃符气咻咻说:“咱们去告她们状,这些个长舌妇,她们就宜室宜家啦?!”百龄睨她,“何必多此一举呢,这些女郎也是为了博取长主青睐,想着结一门好亲才来这里的,我若告去长主面前,今天这么多人在,恐怕不过多久那三位娘子的名声就全毁了,那时她们该怎么办呢?这世间女郎大多不易。何必因一时之失,就把人逼上绝路?”

    桃符嘟着嘴不语,屠苏则若有所思点点头,百龄又睨她,“你还好意思点头,我见你方才那样子,是想动手吧?人家桃符只是动动嘴皮子,你是纯粹想揍人呐。”屠苏面皮一红,低下头,桃符乐不可支道:“她就是丁点儿见不得别人对娘子不好,连夫人多说您两句,我看她眼神都绿幽幽的。”屠苏木木说:“娘子没有不好。”

    百龄微微一叹气。

    她这二婢,桃符是刚从扶风回长安时,杨夫人亲自挑选的,因她模样标致,又活泼伶俐,杨夫人担心女儿自小生长扶风自在惯了,一到长安深锁重门恐会寂寞,便专程找了这么个俏丽的小人儿回来陪她,也不指望她如何侍奉,主要做个玩伴,平日吃喝玩乐一应与百龄相差无几,因此性子也有些骄傲张扬。

    屠苏则是百龄自己从街上买回来的,原本是被拐卖至长安的新罗婢,百龄见她跪在道旁,被一群长安恶少围着嬉笑调戏,那瘦瘦小小的丫头浑身伤痕累累,却长了双狼似的眼睛,趁着一恶少指点时,竟扑上去咬住那人的手指,疼得那人嗷嗷大叫。她主人抽鞭便要打她,百龄上前制止,就这么将她买了回来。洗干净后也是个清秀小美人,就是性子呆,不爱说话,但一遇到有人对百龄不利,眼神顿时就变得冷冷的,似乎要冲上去与人拼命。

    这一文一武两个丫头,都十分维护自己,只是一个性子躁,一个性子狠,让百龄有时也颇感头疼。

    就在主仆说话间,忽不知从何处现身一婢,对着百龄恭敬说:“小娘子欲往洛神池,奴婢来为娘子引路。”惊得主仆三个瞪圆眼睛闭紧了嘴,跟在那婢子身后,见她分花拂柳在前,很快就将三人引至一开阔处,洛神池映入眼帘。

    那婢子转身对着百龄一礼,又悄然隐没不见了,主仆三个愣了片刻神,桃符吐吐舌头说:“长主宅中的人,怎么神出鬼没的?”百龄默忖一下,笑说:“所以咱们更该谨言慎行。好了,不管她们,这里可太漂亮了!”

    浩渺一片水池,竟藏在这帝都繁华深处,的确令人十分惊艳,水波天光,花照柳斜,田田碧叶之下,水色清透如玉,眼下花期未至,只有零星几枝小荷早开,点缀其间,珊珊可爱。

    面前正有一条石桥,百龄提着长裙才迈上去,却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前方不远处,有主仆二女立于花叶错落间,那女郎白衣飘扬,在此青绿幕景中,望若凌波仙子,正对着水面曼声吟诗。

    “小荷才露水,莲衣碧且鲜。不争芳菲节,谁惜红娇年?心随如意风,密香为君传。恨无结根处,托身华池边。”

    百龄伫立聆听,不禁心生欢喜,朗声对那女郎道:“娘子好文采,娘子之诗颇饶南朝遗韵,只是窃以为‘如意风’若改‘自在风’更有开阔境界,不知娘子以为如何?”

    那女郎微一侧目,冷淡道:“多谢公孙娘子赐教,我不喜欢别人改我的诗。”

    百龄笑容一滞,顿有些尴尬。她在家时也常与父兄与阿翁酬对,见此女郎风采不俗,便生弦歌雅意之心,想与之唱和几句,既不辜负眼前美景,也可以诗会友结交个知己,岂料对方并无此意,看意思,倒还有些厌恶自己搅扰的兴致。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对那女郎行一礼说:“是我冒昧了,搅扰娘子雅兴,实在抱歉。”那女郎也并不回应,冷清清背转过身。

    百龄对着二婢使眼色,示意二人转身,正踏上岸边,却听那边阴阳怪气一声笑,“婢子还是头回碰到有人敢为娘子改诗。”那小婢有意放声说,“莫不是,没听过我家三娘的名声吧!”

    百龄三人回首一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女郎便是那位拥有“当时文君”之称,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韦三娘。

    韦三娘实际早已认出百龄,方才在堂上,甫一进来,便刺目似的耀眼。她听说过这位公孙娘子的名声,无外乎“美貌”二字,而她从来目下无尘,最不屑的便是这等只知在脸皮上下功夫的浅薄庸俗之人。因此百龄一开口,她就有些不耐烦,眼下听婢子报出自己家门后,那公孙娘子木木呆呆的,心下舒坦几分,随口斥了婢子一句,依旧高傲地仰着下巴背立桥上,并不想理会身后主仆三人。

    桃符原本就憋着火,听那婢子言外分明嘲讽她家娘子班门弄斧,哪还忍得住,翻一翻白眼,也放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当世文君!纵然果有咏絮之才,续史之义,可知古人云,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这才色二字,岂有最之一说?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没什么见识,却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平白叫人看了好笑!”

    韦三娘听得面色一白,目光凛凛一扫,百龄急忙牵住桃符的手,“好了!”又对韦三娘再行一礼道:“打搅!”便拖着二婢快速离开。

    退至一假山下,百龄才松开桃符的手,“你呀!你什么都好,就性子太要强了,这世上是是非非那么多,大事认真,小事则不必斤斤计较。韦三娘孤高,不屑与我结交,你也犯不上出言嘲讽嘛!”

    桃符不服气道:“分明是她先嘲讽咱们,那婢子有眼无珠的,以为这世上就她家娘子会作两句酸诗呢!我平日从娘子口中拾点牙慧,都比她知道得多!她怎好意思在我家娘子面前故作清高!”

    百龄叹气,“这件事本就是我唐突,各人有各人的性情,我贸然开口打搅,本就有失恭敬。”

    桃符犹争辩说:“可是你是好心为她改诗,她凭什么拒绝,又凭什么不理人!”

    百龄这下沉了脸,“人家有权利拒绝。就好比有人喜欢着粉衣,你认为她肤色不衬,偏要劝她另着他色。人家不听,你就勃然大怒,认为对方不识好歹。这并不是真心为人好,只是打着为人好的幌子内心自高而已!认为我比你懂得多,你凭什么不听我的!却忘了,无论是穿衣,还是作诗,本就是人家的自由!”

    桃符低头噘嘴道:“您刚刚为高七娘鸣不平,自己却这么憋屈。若崔娘子在,一定会训得她头也抬不起来...”

    百龄与泠音时常一道出入,泠音在外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因此纵使碰到别家女郎,那些人也通常不敢靠近,自然也从未遇到过今日这种场景。

    百龄缓下神色说:“为高七娘鸣不平,是因为本来就是她们错了。我自己‘憋屈’,是因为我有错在先,就算被人奚落几句,也犯不上小题大做。而且咱们不比崔家,崔家乃士族之先,咱们家只有阿翁和阿耶,他们一心为公,咱们就不该在背后给他们捅娄子,平地惹风波。韦氏乃京兆名门,那位韦三娘的父祖在朝中都颇有清名,咱们与她不善,叫有心人听了,只会以为咱们是嫉妒她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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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仗阿翁宰相之势欺负人,这样对阿翁的名声不好,明白吗?”

    桃符眨眨眼,“哦”一声,咬着唇说:“婢子知错了。”百龄才笑着挽起二婢的手,“不说这些了,我们看看哪里还有小桥。”正亲亲热热又往池边走,却听到背后有人唤:“公孙娘子。”

    回首一见,却是方才亭下三位女郎,杜娘子领先前来对百龄施礼,有些赧然道:“我们...是来谢过公孙娘子的。”

    百龄愕然“啊”一声。

    那嘴巴很厉的窦娘子还有几分不自在,“方才我们想了想...我也有阿娘,我们背后侮辱她的娘亲,的确是我们不对...”她杏眼圆瞪,“我们可不是怕你告状才来的!还有,那个高七娘,我就是看不惯她!”

    陆娘子也忸怩道:“我们...就是觉得心里不安,不舒服,有些惭愧...”

    百龄忍着想笑的冲动,“我还当什么事呢,几位都是大家闺秀,就算偶有愤懑之言,想必内心还是纯善温柔。放心,我不会四处嚼舌,更不会向长主告状,这事过去便过去了...”

    几人神色一松,窦娘子扑哧一声,睨百龄道:“你这个人...长得好看,骂人,也挺厉害的!”

    对视一眼,皆笑着一团,忽又有一婢凭空出现,对着几人道:“宴席已设好,请诸位娘子赴宴。”转身在前娉婷领路。

    百龄等人回到堂上,见长主与诸位夫人都已在座,便纷纷回到自家母亲身旁,那韦三娘正与百龄对面而坐,目光一对,百龄对她微笑点头,韦三娘微微一怔,迅速移开了目光。

    百龄很快便被这奢华的盛宴给吸引了注意,见天边尚有余晖,堂上已点燃百枝灯树,煌煌耀目,如如借银河一片。又有美貌婢女来往布菜,衣袂蹁跹,姿态优美,犹如瑶池群仙。而地堆吴蜀之锦,席陈海陆之珍,不由在心头暗嗟。

    宴上气氛融融,长主面带微笑不停招呼,客人们也溢美之词不断,堂下又有伶人歌舞助兴,簪花者歌啭春莺,彩衣者傞傞飘舞,百龄便吃便看,竟有些不知顾嘴还是顾眼,时不时还悄悄给一旁的桃符屠苏递食,忙得不可开交。

    而她最感兴趣的则是那壶河东所贡的葡萄美酒,倒在玻璃七宝杯中,美如红宝石,入口又甘甜微涩,回味无穷。她在家中少有饮酒的机会,这回兴高采烈地想要畅饮,却在伸手准备倒满第二杯时,被母亲不动声色地夺走了酒壶,百龄暗暗噘嘴,正觉扫兴,却有一夫人站起身来,微笑说:“今逢长主芳辰,妾等幸蒙赐宴,欢喜感激莫名。今日在座女郎,皆是名门之后,闺阁之秀,既有窈窕之姿,又达诗礼之教,不如各展才华,为长主奉诗以贺如何?”

    当即诸位夫人皆应声称好,杨夫人也含笑脉脉看一眼女儿,百龄还在惋惜那壶葡萄酒,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大虞是诗的国度,上至帝王,下至平民,但逢盛会,无不有诗。大家到来之前,都暗自有所准备,既是贺寿,无非夸主人、夸宴席、夸良辰美景,精擅诗词的早有腹稿,才学略薄的也在家中由父兄稍加修饰,无人不是成竹在胸。百龄自然也早早存了几首在肚子里,且毫无争胜之心,只闲闲等着婢女奉上笔墨。

    倒是对面的韦三娘,暗暗长吸一口气,看百龄一副百无聊赖状,不禁冷笑一声,十分不屑。

    就在婢女们铺展好纸张笔墨,诸女郎正要提笔书写时,忽有一郎君翩然登堂,笑盈盈对着长主长揖道:“今日母亲芳辰,儿献礼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