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抄经完毕,才幡然发觉天子伫立身后,起身拜礼后,天子颔首说:“写得很像。
贵妃笑道:“哪里像了,陛下这么夸妾,妾可就得意忘形了。”
天子也笑了说:“华藏这笔字,普天之下,大约只有朕能写得惟妙惟肖,你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贵妃随他至榻上坐下,含笑说:“那是自然,毕竟这笔字,是陛下与皇后共同所创。”
天子抚着膝,望着殿外说:“朕方才近来时,听山风猎猎,铜铎声碎,你却能安然书经,这般心性,倒与华藏颇似。”
贵妃垂首谦恭说:“其实这正是皇后在时,教给妾身的方法,她说至静则心乱,当于乱中取静,有这些干扰,反而能让内心得到真正的宁静。”
天子看她一眼,“朕方才去看望过柳氏,每次见她,朕都心中凌乱,她与华藏容颜肖似,但朕深知她并不是华藏,因此朕不想宠幸她。朕不想带着对华藏的感情,去宠幸与她肖似的女人,这是对华藏的侮辱。”
贵妃感喟道:“妾身明白,有时妾身也想见见柳婕妤,但每次见过后却又更加失落,就算容颜肖似,又怎会是同一个人呢?皇后在妾身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天子微微一叹,“是啊,朕今日忽然想通了,倘若柳氏愿意出宫,便放她出去吧。若不愿意,就尊其位,荣养终老,也不辜负她与皇后的这点缘分。”
贵妃点一点头,天子又说,“这次薛怀恩勾结突厥人谋反之事,淑妃在其中犯了大错,朕本意是要严惩,但她毕竟是前朝后裔,又是六郎生母,终究有些不忍,将其贬为四品美人,你平日多加督责,不要让她在后宫滋事生非,也不要亏待了她。”贵妃说:“妾身会好好看管美人。”
天子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耿明辉奏疏中说,道茂这回厥功甚伟,若非他的协助,岂会那么快就查出薛怀恩交通谋逆之罪,更不能将此事轻松平定,擒获逆首。以朕所见,不如等此事罢了,将他调回长安,依旧右武卫任职,一个中郎将该是担当得起的。”
道茂,即耿明辉所言折冲都尉萧丛,乃先帝时宰相魏国公萧嶷之孙,故吏部尚书萧令规之子,也正是萧贵妃的内侄。早在咸宁九年时,年仅十五岁的萧丛就跟随右武卫大将军、建安郡王李克俭一起远征西突厥,有平定西域之功。
后来其父过世,萧丛守孝三年后,自请外放边关,遂被授予恒安府折冲都尉之职,驻守云州。折冲府不受都督府管辖,但都督对其有检查督促之责,因此与薛怀恩时有往来。当耿明辉察查薛怀恩时,萧丛早已对其生疑,因此这次才能协助耿明辉,快速平乱于未然。
贵妃秀眉微蹙,柔声说:“妾身不问国事,但陛下提到劣侄,妾身就有几句话想说。这孩子打小就崇敬祖父,一心盼望能如祖父当年允文允武,追随先帝东征西讨建立功绩。妾身已故的长兄实际很盼望他能从文,但他十五岁就进了右武卫,跟着大将军征讨西域,因此并不想安分于京城。如今他才去边关不到两年,陛下这时候召他回来,指不定一肚皮牢骚,妾身可受不了。”
她轻巧拒绝了天子好意,天子十分欣慰,笑说:“当年你长兄过世,朕就想让这孩子直接袭爵,他却谦让于叔父,可谓是大勇大孝。”
“妾身家中,长兄早逝,二兄敦厚懦弱,难堪大器,且膝下无子。萧家往后,只能依靠这个孩子了。妾身只盼他自己能够出息,而不是靠妾身来荫蔽,因此陛下也不要对他太过宠溺。”
天子顾她一眼,见她容色平静,言语由衷,一时心中惭愧,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阿妩,这些年朕亏欠你了,你当真不曾怨过朕吗?”
贵妃摇摇头,微笑说:“怨陛下什么呢?”
“朕这次受人蒙蔽,迁怒于你,你也不觉得委屈吗?”
贵妃沉默了片刻,殿中只有铜铎之声,“这些经历,岂非正如檐下铜铎,鼓噪于深夜,却可令妾身乱中取静,获得内心的安宁。”她平平静静,看向天子,“七郎,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这一生,得偿所愿,能遇到华藏,能与你相伴。”
天子感动莫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幸好朕还有你。”
贵妃将脸贴在他的胸膛,面上柔情却尽数敛去,微微蹙起了眉头。
淑妃骤然被黜,令百官无所适从,然而封后已在既行,公孙弘等人复奏请立贵妃为后,张鹤卿等心中虽有不甘,却不知该如何阻挠。
天子却在此时宣称,“朕寻思许久,先皇后之风华德行,无人可比高洁,立后之事,就此作罢。”
如此大事,说罢就罢,诸臣皆以为不妥,欲加劝谏,无奈天子以服饵静养为由,一概免见,只有陆元真有幸入侍。
天子幽幽问陆元真:“仙师,朕此番不立后,果真于疾有碍吗?”
陆元真说:“虽则有碍,合该进补。贫道已为陛下调制出新饵,正是为陛下弥补不足。”他令小道呈上药碗,亲自试药之后,再送至天子手中,天子低头正要饮用,却皱起眉头说:“这药中为何隐隐有股腥气?”
陆元真道:“不错,因为饵中添加了人血。”
天子悚然抬眸看他,陆元真却淡泊无事貌,回禀天子说:“陛下勿虑,血乃人之宝,我道祖言水利万物,这血就是人体之水,生于脾,摄于心,藏于肝,布于肺,而施化于肾,润泽五内。陛下龙体受损多年,人血便是大补之物,也正是此饵最关键的药引。但血有清浊之分,为陛下献血之药人,需事先戒断七日,每日只食枣九枚。此后茹素长斋,早晚沐浴,如此方能净其身。另需每日诵我《无上道德真经》三遍,如此方能净其心。旬月之后身心俱净,方能取血入饵。”
天子略感踌躇,终究还是一饮而尽,入口竟觉滋味甘美,芳香萦回唇齿,不禁奇道:“果真仙药!”闭目舒息片刻,便带陆元真步出精舍,缓行庭外竹林间。
林中悬挂无数碎玉片,当风叮咚,清脆悦耳。天子袍袖款款,见丽日中天,翠竹环绕,万物明朗,生气勃勃,喟叹说:“林钟之月,草木盛满,朕本该炎炎如同丽日升,却凄凄仿佛秋气飚,更不知何时才能安泰。”
而此时成昭立于莲华寺池中凉亭下,满池盛放着千叶白莲,正是佛经所谓芬陀利花,以其出淤泥而不染而喻佛性。百龄怀抱木匣到来时,遥遥见其立于一池清美之上,衣带牵风,轩然霞举,不觉驻足凝望片刻,才缓步至亭下。
成昭回首看她,眸中云遮雾绕的忧郁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美丽,百龄微笑说:“《杂阿含经》云,‘如是烦恼漏,一切我已舍,已破已磨灭,如芬陀利生,虽生于水中,而未曾着水’,今见殿下也是不着水之貌,想来烦恼皆消。”
成昭欣然一笑,“我岂有这等觉悟,但阿娘昭雪,我的确烦恼皆消,这次多亏了你。”他话音柔软,眼中幽情闪烁,百龄羞涩低下了头,“这回平定薛怀恩之乱,大快人心。殿下竟能从皇后冤屈,联想到边关安危,及时察查,才未酿成大祸。可惜殿下之功,不为天下所知。”
“我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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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本就分内事,何必要天下知。这次叫你来,是因为阿娘所译十二部已尽数送入本寺,想让你一起看看。另外,陛下传诏说,甚是想我,要我九成宫伴驾...”
他语气忽转低沉,百龄心思也为之一沉,“那,殿下何时才能回来呢?”
“不知。”
成昭为难地摇了摇头,百龄难掩失落,一时竟无话说。
此时一僧飘然而至,身披袈裟,年轻俊秀,对二人合掌,“贫僧慧实,见过殿下,与这位小娘子。”
成昭与百龄俱合掌换礼,成昭道:“慧实大师想必就是普莲大师信中所言,为母后护经的僧人吧。本宫感激莫名。”
慧实道:“不敢。贫僧不过遵师命护经,今经书已送抵莲华寺,天子令贫僧继续护经,忝为本寺主持。”
成昭颔首道:“本宫已然知晓,陛下有此安排,甚为妥当。还请大师带路,本宫想亲眼看看母后留下的经书。”
慧实将二人领至藏经阁中,成昭甫见那一排排经书,便已眼中生泪,强忍酸涩对慧实道:“本宫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大师自便。”
慧实依言退下,成昭从架上取下一卷经书,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泪眼蒙眬,“普莲大师说,阿娘之所以不愿意将译经之事公之于众,是因为她不愿意承受此无量之功,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而她的罪就是背叛了佛祖,却不后悔...阿娘她不后悔嫁给阿耶,不后悔生下了我...”
百龄也十分感伤,“皇后将陛下的名讳藏于佛经,大约就是希望陛下能沾染这无量之功,她想把一切福报,都献给陛下。”她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匣子放到一边,也如成昭般开始翻阅经书,二人默默无话,不知过了多久,成昭才平和心境,来到她身旁道:“多谢你能陪我。”
百龄对之报以一笑,成昭却看到了她身旁的匣子,“方才就想问,这匣中是?”
百龄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西山寺听慧果大师提到《法华经》,我想《法华经》又名《妙法莲华经》,因此回去后便开始抄写,想要供至莲华寺中,聊表我对先皇后的敬意。”她打开匣子,取出抄卷递于成昭,“这是第一卷。”
成昭接过展开,微笑睇她说:“这次倒是没有用我阿娘的字迹。”
百龄脸皮一红,“皇后的字不好模仿,我要献给莲华寺,却用皇后字迹,岂非班门弄斧?而且用自己的字才显得有诚意嘛。”
成昭轻声道:“阿娘这笔字,是她与我阿耶共同创造,取法小篆,而融合了梵文笔意,有花繁叶茂之姿,又有行月舞鹤之妙,阿耶称之为‘莲华纂’。”
百龄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丝帕上的字,真是皇后所写?否则陛下定能看出破绽。那么那枚红叶呢?我想必定不是皇后所绣,那是谁人所绣呢?”
“是啊,我也想了这个问题,那两名典衣最为可疑,可惜死无对证了。”成昭想起近日关于淑妃的消息,隐约知道或许她才是祸首,而天子不欲为外人知晓隐情,只以其父指使杨恬知情不报之罪,将其降为了美人,如此也算受到了惩罚,成昭心下释然,便道,“事情已过,就不要追究它了。”
百龄点点头,成昭忽在她经卷末尾,看到“松风不绝,良夜有思。何虫不鸣?有鸟栖迟”四句,正是她那夜送他的“凤”字。
百龄发现他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赧然片刻,咬唇低声道:“七月将至,星辉璀璨。迢迢牵牛,皎皎河汉。殿下此去,勿忘赏之。”
成昭微笑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