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莲华藏(21)
进了七月入了秋,暑热一丝没消,反倒愈演愈烈,做杂事的老婆子们一处闲聊,都说长安今年天儿怪,听说竟热死人了。
天热得人七荤八素的,百龄心头还挂着事,因与成昭七夕有约,却不知他能否顺利赶回长安,毕竟是陪王伴驾,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且她还不知如何向母亲开口,挑这等扎眼的日子说要出门,阿娘又不傻,必定马上就起了疑心。
再则即便两方顺遂,却也要挑个地方见面,七夕夜虽处处节庆盛况,却并没有解除宵禁,热闹只能在各坊中进行。总不至于叫成昭来家里,在母亲眼皮子底下见面。
少女怀春如是病,心头还揣了这样的烦恼,百龄茶饭不思坐立不安,竟很是清减了几分。
杨夫人只当天热的过,很是担忧,吩咐将府中冬日里藏的病只管往女儿小院子里送,又每日盯着厨下精细饮食,务必要变着花样儿哄小娘子入口。如此还不放心,又命人熬了汤药凉茶,生怕她中暑生病。
百龄心虚惭愧,几次三方想骗阿娘,却都开不了口。直到七夕当日,行舟一早去东宫打望回来,欣喜道:“奴在墙根看得许多官员进进出出,又打听到樊典内今日忙得脚下生风,想来太子殿下必定已经回宫。”
百龄当下坐不住了,立马去见了杨夫人,扭着胳膊撒娇,“往年泠音在,还有人陪着我过节乞巧,今年只我一个,想想都觉得无趣。”又眉开眼笑着试探,“听说莲华寺今夜布彩帐设巨烛,专供女孩儿家乞巧,通宵达旦,不知是如何热闹?咱们不如也去寺里住上一夜,就当散心也好。”
杨夫人正埋头理针线,为远在博陵的儿子洵雅缝制寒衣,头也没抬就拒绝了,“这大热天的跑出去做什么,家里竟不能过节了?阿娘不是女郎,桃符屠苏,满宅子小丫头不是女郎,还少得人陪你过节?不就是彩帐巨烛吗,马上叫人布置便是。”
立马又懂事的婢子应声要去,百龄一急,嘟了嘴说:“我都闷在家中许久了!您都没过去莲华寺,那千叶白莲开得正好,九层浮屠高入云霄,站在顶上势必整个长安尽收眼底,这些家里可都没有。”
杨夫人懒得听她辩解,兀自做着衣裳,“没有便没有,什么莲花浮屠的,难道还能跑了不成?过几日凉爽些再去。过来陪阿娘坐着。”
百龄又缠磨半晌,见她心坚如铁,顿时生了气,一跺脚就跑了。
杨夫人随她使性,坐在房中不动如山。接下来却不时有小婢子来她住处,着急忙慌的,同她身旁的人说话,那声音扬得隔了竹帘子都听得十分清脆,一会儿说:“姊姊怎么办好?小娘子用不下膳,水也不曾喝一口”,一会儿又换了人来,“姊姊这里可有药?小娘子像是中暍了,唇白脸黄,心慌冒汗,卧在床上起不来呢!”
杨夫人听得好气好笑,直等到日头将西,才放下针线去看女儿。
一进房门,屋子里闷得透不过气,婢子们个个满头冒汗,百龄背了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桃红小衫子背心处浸湿了大片汗,大约听到脚步声,身子僵了僵,显见得赌着气。
这是小孩子的拿手戏,同父母赌气就作践自己,拼的就是个你不心疼我就弄死自己的心气。杨夫人心疼归心疼,怒火更盛,扬声问:“这屋子里冰鉴呢?一个个蠢得狗吐舌头!”急忙有婢子下去重新摆上冰鉴。
百龄只当未闻,杨夫人在床边沉着脸看她一会儿,索性捅破了说:“上次在栖云寺,你就鬼鬼祟祟的,我便知晓你近日没少撒谎。你阿翁阿耶不在家,我这个做娘的还管不着你了!”她怒冲冲回身望两个婢子,“说,你们小娘子平日出去都做什么了?同谁一起?”
桃符屠苏立马双双跪下,屠苏不说话,直挺挺跪着。桃符见夫人真生气了,不敢撒谎,也不想告小娘子状,苦着脸道:“小娘子没做什么,夫人不信就抽婢子一顿吧。”
百龄一翻从床上坐起,兜一脑门子的汗,红着眼气鼓鼓嚷着:“阿娘逼她们作甚?我是撒谎了,难道阿娘往日不曾撒谎?”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要出去见人!阿娘从前还翻墙出去见阿耶呢!”
杨夫人一噎,霎时面红耳赤,“胡说八道的,谁告诉你的!”
“外祖母亲口说的!说你好大本事,阿耶在外面学鸟叫,你就在后园搭梯子翻墙,还叫阿舅们抓一个正着!”
所以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至少没一声不吭就翻墙出去。百龄直直瞪着阿娘,委屈地抹一把眼泪。
满屋子的婢子立马低下了头,不敢露一丝表情出来,杨夫人窘得抿紧了嘴,闪闪目光自觉很失底气,不禁在心头抱怨,“阿娘也真是的,什么话都跟小孩子说...”又见女儿梗着脖子抹泪,心道好有出息,便又做起强势之态,“我那时与你阿耶已有婚约,就算见面也没人敢说闲话,你现在呢?做这副样子不怕人笑!”
百龄仍趾高气扬争辩,“笑便笑吧,你们根本没有婚约,是阿舅抓着才有的婚约!”
杨夫人觉得一刻也不能待了,指着她鼻子道:“总之你今日敢出这道门,娘就敢打断你的腿!”她忙不迭带了婢女离开,在房门口险些绊着,出了院门又与行舟险些撞一个满怀。
杨夫人气得二佛升天,身旁婢子立时喝骂道:“不长眼的小猢狲,做什么火烧屁股,差点冲撞了夫人!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大咧咧往里头闯,仔细回头松你一身的皮!”
行舟是来报信的,撞见夫人也骇一大跳,连忙往地上一跪,眼珠子转一圈道:“姊姊骂得极是。奴岂敢乱闯,实在是十万火急寻夫人不着,才往小娘子处来的。”他仰头望杨夫人,“太子殿下驾到,微服私访,正堂上坐着,要见夫人呢!”
杨夫人心头咯噔,随后又恼了,这一国储君也太不正经,竟上门拐她女儿来了!
成昭在堂上坐得并不自在,手心捏一把汗,来时路上鼓的气已散了大半,胸腔里咚咚狂跳,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此番回长安十分匆忙,严格说来并非为了与百龄的七夕之约。在行宫伴驾时,自然也在心头盘算日期,正欲寻机奏请天子要回长安履行留守之责,却在此时收到了长安、万年二县同时奏报,称今夏酷热,旬月无雨,城中一日之间竟有数十人暍死,病者无数。
天子是十分关系民生的,闻言大痛心,惭然道:“黎庶暍死,朕却避于行宫,朕躬有罪。”
这岂能是天子之罪?太子与宰相纷纷请罪,天子遂命公孙弘等斋戒祈雨,而成昭也奏请即刻回长安理事,天子允许,命侍中高存真一道回京协理。
于是成昭马不停蹄赶回长安,与昨日三更时分入城,连夜召了东宫臣僚并长安万年二县令询问详情,得知死者多为老弱及冒暑劳作者,遂下令出内府及东宫藏冰供老弱之家。无论官民暂停工事,有需揾食之差役民夫,皆有官府出资给食。又令太医院即刻调制疗暍之药,倍增城中药棚水棚,长安诸坊及周县务必送药食至户,尤其是矝寡孤独之家,每日需派人登门看顾。
又带了人往平民稠集的坊中巡看慰问,忙至日暮方略进水米,闻二县来报今日并无暍死者,才稍稍放下心来。
此时想起百龄当日在莲华寺中一双闪烁着期盼的妙目。
樊无花有心劝他休憩,成昭却吩咐他去莲华寺借一禅院,自己净面更衣,便朝公孙宅中来。
杨夫人迈进门,见太子果真孤零零一人坐在堂上,欲行大礼,成昭却先起了身,叉手谦恭道:“夫人不必多礼,成昭此来冒昧,夫人今日但以子侄视我。”竟一揖到底。
杨夫人哪敢承受,连忙侧了身避开,嘴里说道:“殿下折煞妾身。”仍要照规矩参拜,如此来回谦让推辞再三,杨夫人才免了礼数,随他各自坐下。
杨夫人对他此番来意心知肚明,但不免还是要说一句,“家翁与拙夫俱在行宫伴驾,殿下鱼服降临不知有何谕令?妾母女二人妇道人家,惶恐怠慢不周。”
成昭和颜说:“夫人不必惶恐。成昭此来是想恳请夫人,许小娘子随我至莲华寺登塔一观夜景。”
呀,杨夫人不防备他一来就说得这么透彻,果真凤子龙孙脸皮非常人所及,抢人家女儿这得这么理直气壮。她心头闷气,她也是个直爽性子,当即便微微作色,沉声道:“殿下令妾以子侄相视,那妾身也斗胆直言。这世上但凡做母亲的,没有哪个放心叫女儿没名没分就同男子过于亲近。便是以殿下之尊,也不好强人所难。”
成昭自觉理亏,但又势在必行,目下想来唯有以诚至上。
他站起身,当真摆出晚生后辈的恭顺姿态,“夫人所言在情在理,但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相悦,人之常情,成昭对令爱,正有关雎之求。”他微微一笑,又道,“成昭昔日尝读公孙侍郎诗,情真意切,极是精妙...”
杨夫人暗觉不妙。
果然听他缓缓吟诵:“梨花院落碧窗纱,碧窗纱内人如花。如花吹雪过墙来,愿携梨花到天涯。”
杨夫人脑袋轰一声,满脸充血。
这首诗没写别的,正是写的昔日她翻墙与公孙止幽会的场景。
晋昌坊近长安南边启夏门,远离皇城,已靠外城郭。原先荒烟蔓草,并非繁华地,因修了莲华寺,才渐有商贩旅舍入驻,至寺成日,已然人烟浩稠。
莲华寺占一坊之半,佛像幡华尽出大内,林泉形胜冠绝京华,文人墨客闻风而至,近因传出皇后译经功德,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七夕夜,又有年轻男女相约而来,据闻为沾染帝后鹣鲽情深的美意。
杨夫人隔窗见此盛况,憋得发闷,别人家女儿虽也叫郎君勾引出来,未见谁把当娘的一并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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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
太子好生狡猾。念了那首梨花诗,就朗月清风往那里一站,专看她窘得说不出话。
杨夫人恼的牙痒痒,一面在心中把公孙止臭骂一通,没脸没皮,什么诗都敢往集子里塞,生怕别人不知翻墙的事。一面有暗叹小两个当真天生一对,连拿捏她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成昭“先兵后礼”,轻咳一声,又抬袖道:“夫人若不放心,我在莲华寺借有禅院,专候夫人娘子大驾。我与她只说半个时辰话,届时毫发无伤送回夫人身边。敢以先母之名起誓,必定发乎情止乎礼,不为仲子逾越之举。”
杨夫人晕头转脑带女儿等车,跟了成昭后面来至莲华寺,看百龄今夜装扮用心,美貌尽显无遗,此刻装得乖巧腼腆,一颗心却早就飞到前头车上了。
杨夫人不放心,想后悔,车子已直入寺中停在禅院门前,樊无花与主持慧实静候多时,身后尚有六名年轻女主,个个宫人装扮,美貌如花,杨夫人下车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她们簇进了房中。
房中并不似寻常寺中禅房那般雪洞子似地冷清,锦屏绣榻,装饰华丽,还堆了大块雕成连绵山脉状的冰块,却是个福地洞天。宫人七手八脚按了她坐下,不一会儿就摆满精致素斋,又七手八脚为她布膳,杨夫人到底心神不宁,只少吃了两口便叫撤下。
到底宫中出身非寻常婢女所比,宫人们个个察言观色能言会道,围着杨夫人夸得舌灿莲花,说什么“夫人与娘子站一起,竟不似母女,乍一眼只当姊妹呢。”又有个团脸女郎说是医女,自荐为夫人松散筋骨,一通拍打揉捏,果真筋骨松散,静脉全通,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舒坦过后,杨夫人又不免想到,这些全都是拿女儿换的,一下又滋味莫名。
那箱百龄下了车,便见成昭招手,带她往宝塔方向走。寺中花木蓊蒨,二人在小径上缓步而行,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走了半晌竟都没有说话。
百龄羞答答看他近在咫尺的手,忽地又担心自己汗水花了妆容,忽地又疑心阿娘派人盯梢,便不时回头张望。
跟在十来步后的桃符屠苏双双感叹,桃符道:“娘子做贼心虚图谋不轨的真明显啊。”屠苏深以为然,瞪了大眼警慎观察四周,娘子一旦出手,她就立马驱逐闲杂人等,不叫任何人打搅。
成昭早察觉她各种小动作,忍不住含笑问:“担心什么?”
百龄坦诚道:“担心叫人看到。殿下难道不担心吗,若叫人发现我们在一起,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成昭心中发软,略一探手,就将她一只小手握在掌心,“交代什么?交代我已有太子妃心仪人选?”
这是他头回直白道破二人关系,百龄叫他握住的那只手开始发烫,旋即烫满全身,终于红成颗虾米。而热度迅速感染成昭,两人僵硬又不舍地握着手来到宝塔之下,却闪出个人来行礼,不抬眼睛,望着地面道:“殿下,有事奏报。”
成昭只好恋恋不舍撒了手,随他一旁说话。
百龄独自在塔下等着,忽有一年轻俊俏的郎君经过,见到她眼睛一亮,近前来叉手一礼,又不知哪里变成朵玫瑰给她,“小娘子为何只身在此?某荥阳郑果,幸会娘子。”
百龄蹙一蹙眉头,忽见成昭朝这边看来,随即交代那人几句,便匆匆往这边过来,百龄忍不住笑,笑得郑果目眩神迷,却听她嗓音甜甜美美道:“我在等候郎君。”
郑果脸色一变,此时天色已有几分黯淡,顺她目光看去,果见一男子走来,顿时大窘,收了花,说一声“叨扰”,便仓促离开。
成昭极是不悦地望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把又握了百龄的手,拾阶登塔。
他闷头不语,醋味儿漫天,百龄心感好笑,反倒存心想逗一逗她,便叹道:“方才那郎君好有神通,竟能凭空变成朵花。”
成昭轻哼,“雕虫小技,江湖骗术,是假花。”
百龄惊讶问:“我看着竟似真花,可惜没收下来一探真假。”
成昭掌心收拢,“真假都不足挂齿,东宫后园奇花无数,区区玫瑰,不值一提。”
百龄险些笑出声来,“殿下不高兴?”
成昭撇过头,又回头正色道:“没有不高兴,本宫很高兴。”
本宫都出来了。
百龄绷不住嘴角上扬,缓缓道:“狡童子都,匪我思存。”
成昭听出她话中含义,不禁狂喜,回道:“蔓草蒹葭,实获我心。”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此时已至塔顶,二人凭栏而立,天上星河流淌,人间灯火璀璨,他们就立在这绚烂天地之间。
成昭将她另一只手也握紧掌心。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他偏头轻轻覆上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