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熤看着他，有些恍惚。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几乎没有人再用这种哄小孩似的语气跟他说话，更何况一个成年人动不动要人哄，也未免太过幼稚。
然而听到尹观庭的这个问话，他竟然还是难以抑制地眼眶一热，感到了些许委屈。
不论理智上怎么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情感上他依然自责于对父母的忽视，甚至内心深处还藏着对父母不顾安全的怨恨，种种情绪交织成一个火药桶，只需要一句问话就可以点燃引信。
严熤双臂交叠，慢慢在桌上趴了下去，把脸埋在臂弯处，有些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害师兄你浪费时间去帮我打听谭穆的消息了……”
他简单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和尹观庭说了说，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脸抬起来。
尹观庭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桌上安静了几分钟。
最终还是尹观庭开口打破沉默，他声音平静，有种让人安心倾听的魅力：“你还记得轮汽公司吗？”
“你前男友的那个公司吗？”严熤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完全缓和过来，闻言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句，等话一出口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顿时顾不得其他，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尹观庭。
正好和对方有点无奈的眼神对上：“是我前男友爸爸的公司。”
严熤：“呃……”
尹观庭看着他通红的眼角，手指蜷了蜷：“本来那家公司处理劳动争议案件不会这么强势，付出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大哥插手了，他要求轮汽不管什么代价必须把案子持续下去，他想用这个给我个教训。
但他没想到教训太大，我直接跟家里断了联系，一直到几年前，他专门来C市找过我，我们就这个问题深入聊过，他跟我说他很后悔。”
严熤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后悔？”
“对，后悔，当年不是没得选，但他选了一个最强硬的，然后我们冷战快十年，到现在关系也不尴不尬的，”尹观庭看着严熤，“谁见到我大哥都要说一句人中龙凤，可是他当年对付我的手段可一点都不高明。我想说的是，做决策的时候，有太多影响因素了，事后回看或许总能找到瑕疵，可对于做决定的当下来说，那就是能做到的极致。
就像你的爸爸妈妈，在他们决定以这个事情去换取一笔钱时，一定是觉得比起虚无缥聊看不见的安全事故，给你买一个心仪的礼物更加重要。”
严熤今晚不知道第几次愣住，直到脸上划过一丝温热，他才反应过来，狼狈地抹了一把脸。
“我知道的，”他吸了一口气，就是因为知道父母那些潜藏的爱意，他才更加难以接受这后来的事实，“我只是……”
他后面的话语卡在嗓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那些复杂的情感。
尹观庭给他递了一张纸：“不用剖析自己，在等一段时间，你会慢慢接受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哪儿有这么不识好歹，”严熤擦了擦眼泪，聊了半天又哭了一顿，情绪释放得差不多了，总算是露了个笑，“怎么我每次哭都能被你撞见，咱俩这是孽缘吧。”
尹观庭也松了口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口道：“换个形容，这叫特别的缘分。”
严熤莫名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入职的时候，点头同意：“这么说也对，要不是我入职的时候你上一任助理辞职了，我也不会跟着你。后面主任跟我说，他让我跟着你，你可不乐意了。”
尹观庭：“……这是想翻旧账？”
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太认真的“你皮痒了吧”的意味。
严熤乐了，伸了个懒腰：“没有没有，哪儿敢啊，就是觉得特别的缘分这个形容词真好。”
回溯过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尹观庭这样相处，只能说缘分确实奇妙。
尹观庭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他的想法，只是跟着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两人安静地吃完点的茶点，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公交地铁都停了，严熤只能蹭尹观庭的车回去。他瞎逛了一下午，晚上情绪又大起大落，等坐上车后累的不行，疲惫地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在等一个红灯时，严熤感觉尹观庭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很快移开，打开了车载空调，热气扑面而来，严熤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温度冰冷。
一眨眼都要入冬了。
他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看见尹观庭手握方向盘，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真皮上一点一点，侧脸在路灯下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严熤看着他，思维渐渐发散，不得不说，尹观庭能顶着工作严苛的名头成为律所的人气第一，颜值功不可没，同为男性也得承认这张脸的英俊。
没多久尹观庭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这么快就醒了？”
“我没睡着。”严熤答道，果不其然看见尹观庭僵硬了一瞬间，随即恢复常态，动作之迅速，要不是严熤一直盯着他，估计都没法发现。
“闭目养神也挺好，你家也快到了，车能进去吗？”尹观庭从容不迫，似乎半点没受影响。
这功力严熤不得不佩服：“可以进去，不过不用麻烦，把我放小区门口就行。”
尹观庭没听他的，按照他指的路还是把他送到了单元楼下。
此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只有寥寥几户还亮着灯，小区路旁也没有路灯，尹观庭息了车灯之后，车内只剩下了车载屏幕渐渐熄灭的荧光。
尹观庭解开安全带，按开车锁，看向严熤，问道：“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严熤一时语塞，按理说已经到了单元门门口，怎么看都不需要送，莫非这句的意思是“请我上去坐坐”吗？
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偶像剧剧本里。
没等到他回答，尹观庭也没坚持，“看来是不需要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早点休息吧，要是睡不着，就看看助眠视频什么的。”
严熤听着他的叮嘱，还在偶像剧里打转的脑子抽了一下，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睡不着不是给你打电话吗？”
话音刚落，车内一瞬寂静。
严熤：“……”
靠！我在说什么！
尹观庭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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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熤心头一动，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吗？”
尹观庭回答地很认真：“嗯，随时可以，就是我不保证能接到电话，不过肯定会在看到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的。”
虽然加了附加条件，但严熤仍然觉得这比大包大揽更加令人心动。
他看了尹观庭几秒，突然笑了起来：“师兄，你喜欢我，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
他语气异常笃定。
尹观庭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找回了状态，十分坦然地回答：“当然不是，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承认。”
他用的是承认而不是发现，显然是默认之前严熤知道但自欺欺人。
严熤听出这层意思，想了一下发现竟然无法反驳，但此前他确实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亲近到这个地步，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上司，简直魔幻。
“我没有准备好，”他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之前从来没想过感情问题，更别说……跟同性，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尹观庭听他说完，不动声色：“是没有准备好接受我，还是没有准备好拒绝我？”
严熤：“……”
严熤：“为什么不能只是拒绝？”
尹观庭嘴角一翘：“闪闪，如果只是拒绝，你不会说没准备好，你会告诉我你不喜欢男人。”
严熤：“……”
这他妈还真是无法反驳。
严熤难得在心里爆了粗口，仔细想想他其实从来没有深究过自己的性向，在确认尹观庭对自己想法之后，也没有什么恶心别扭的想法，要直接说自己不喜欢男的好像有点假，而且他对尹观庭那些无意识的亲近早就超过了朋友或者上司的界限。
别的不说，起码他不会对着菜谱研究余畅的喜好，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在余畅面前哭成一团。
但他还是很犹豫，不讨厌尹观庭是一回事，接受别人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说没做好准备是真心话，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不足以支撑他迈出那一步，尹观庭比他年长得多，在感情里显现出的余裕也比他多得多，起码严熤自认如果是自己被拒绝，肯定不会像他这么冷静地分析对方的拒绝是真的还是假的。
纠结期间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尹观庭大拇指还顺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用着急，我不是非要你今天接受。”
严熤险些没听见尹观庭刚刚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两个问题。
为什么他能这么顺手，为什么我接受的这么自然……
在脑海里弹幕刷刷刷的情况下，严熤面对尹观庭的话只能干巴巴地回一句：“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要说得像是我在指导你工作，”尹观庭叹了口气，“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你可以晚一点到办公室。”
严熤诡异地看他一眼。
某人色令智昏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但作为那个“色”，他好像说什么都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只能僵硬地笑了两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等他回到家中，又过了几分钟，严熤才从窗户里看到那张黑色奔驰从楼下离开。
他头抵在玻璃上，放松似的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