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从天窗上洒下来。
大殿宝座上的人伸出一只手，看着光影慢慢掠过指尖，才终于抬起一张戴着黄金面具的脸，望向下方，淡淡道：“做得很好。”
“全仰赖教主的药方。”尹枝微微垂下头，“要不是教主用药方迷惑了段乐集，属下哪有机会做手脚。”
韩友鹏不置可否。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师弟的尸身在哪？”冲天辫抓着木匣，站在尹枝旁边，眼睛盯着座上的韩友鹏，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自滕县离开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了云药谷，直奔后山，想要将他草草入葬的师弟挖出来，好好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但他什么都没找到，只找到一张天火教留下的字条。
他压着怒火找上天火教，韩友鹏告诉他，只要他能让手中木匣子里的王虫吃掉段乐集，他便能取回他师弟的尸身。现在他在这儿站半天了，韩友鹏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不由有些心急。
韩友鹏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殿外立即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进来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走在最前面是见过几次面的圣姑，她这次没有戴着帷帽，只是脸上依旧蒙着一块纱布，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杏眼。
见不得人的东西，冲天辫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
圣姑身后是一个天火教弟子，弟子旁边是个四十岁出头男人，一身祥云华服，头上戴着一顶镶玉的锦帽，他的步伐匆匆，越过身前的圣姑，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尹枝身边才停下脚步。
他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顾启章，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是韩教主有办法，这下我干爹总算能向九王爷交差了。”
“让赵公公久等了。”韩友鹏不咸不淡道：“公公是打算在这儿直接把人杀了，还是带回去让你们家王爷亲自宰人？”
他话语里的不敬让赵公公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回话的语气却很是恭敬：“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劳动王爷，我直接在这儿把人杀掉就行。”
“那公公就自便吧。”
韩友鹏话音一落，一直沉默的圣姑突然身形一晃，落到了赵公公旁边，蹲下身来，伸出手摸了摸顾启章的脸，轻声道：“我的傀儡坏掉了。”
这声音阴森森的，乍一听不像活人，像鬼在说鬼话。冲天辫略感不适地皱眉。
“你想要把他练成新的傀儡？”韩友鹏语气倒是难得带了点温度。
圣姑手指摩挲着顾启章的下颌骨，慢吞吞道：“可以吗？”
韩友鹏看向赵公公。
赵公公听得瘆得慌，心里想着邪魔就是会折磨人，死了也不叫人安生，面上却笑开了，附和道：“当然可以，让顾启章生不如死，九王爷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开心。”
“谢谢。”
赵公公听她轻描淡写要把活人炼制成傀儡，觉得是个女魔头，没想到还挺讲礼，忙拱了拱手。不过这一次圣姑站直了身体，没有回应。
赵公公暗暗翻白眼，自顾自地对着韩友鹏行了个礼：“既然事情顺利办完了，赵某这就启程回京禀报九王爷。”
赵公公走后，大殿内站在最后面的弟子走向冲天辫，冲他伸出手。
冲天辫捏紧了手里的匣子，看向韩友鹏：“教主这是什么意思？不应该先让我见到人么？”
韩友鹏无所谓地摆摆手：“带他去。”
“是。”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倒让冲天辫有些迟疑，脚步停在原地，任由那弟子催促了好几声。
韩友鹏：“谷主还有什么问题？”
冲天辫抬头看过去，但有那张黄金面具挡着，他根本看不清韩友鹏的脸，只能看见一双定定落在他身上的深黑眼睛。
“韩教主不会言而无信吧？”冲天辫垂下头，摸了摸匣面，寒声道：“不妨告诉教主一声，这天下会下毒的不止教主，云药谷屹立百年，弄死一只虫子的办法还是有的。”
“谷主多虑了。”韩友鹏十分平静。
冲天辫哼笑，这才转身跟那弟子大步离开。
尹枝目送二人走远，回过头发现韩友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免心头一跳，正要张口，韩友鹏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圣姑：“你带她去吧。”
圣姑颔首，单手拎起地上的顾启章，运起轻功，一下飘出去几米远，回头看尹枝还在原地，便止住脚步，回头望向她。
尹枝看了一眼韩友鹏，发现他已经闭上了双目，只得按捺下来，追上圣姑的脚步。
*
即使隔着马车的一道帷裳，蝉的叫声也越来越响。
乔屿终于忍不住，望向一旁盘腿打坐的段笠：“这是哪？你在等什么人？”
段乐集死后，段笠就拎着她上了一辆马车，日夜不停地赶路。一路上，她想尽办法逃跑，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一个时辰前，她又一次尝试逃跑被打晕，醒过来，发现载着她和段笠二人的马车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里，段笠也回到了车里闭目养神。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现在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跑哪儿去？”段笠保持着静坐闭眼的姿势不变，嘴角扬起一个嘲笑的弧度。
乔屿沉下脸。
她这段时日，每每默念功法，都没有办法感受到体内真气的流动，她修炼了十几年的内力，真的被段乐集一招废得干干净净。她现在一点剑气都使不出来，对付一般的小毛贼仗着剑招还能占上风，若是遇到一些有点内力的江湖人，恐怕讨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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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笠睁开眼，看乐子般盯着她的冷脸看了一会，要再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沙沙的轻响。
终于来了。她一把拽起乔屿的手腕，飞快地下了马车。
乔屿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倒。等她稳住手脚，顺着段笠凝重的脸色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僵硬地落脚踩在草地上，迅速地接近。
幽暗的月色下，那个僵直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一束穿过树丛中的月光，斜落在那人脸上时，乔屿瞳孔一颤，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往心口上蹿。
那是一张青白的脸，一双眼睛没有黑黑的瞳孔，只剩可怖的眼白，嘴唇的颜色也近乎透明。这张脸陌生得可怕，但是乔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站在她面前，像僵尸一样的人，是顾启章。
段笠显然也看出来了，她皱着眉从顾启章脸上移开视线，环视了周围一周，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的痕迹，不由生出了一股被戏耍的怒意。
她的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就要动手，对面的顾启章却缓慢地探入胸口，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瓶子，递到她面前。
段笠一顿，眼睛扫过他黑长的指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瓶子拿了起来。
“什么东西？”乔屿这时也回过神来，冷不丁问道。
段笠晃了晃手里小巧的玉瓶，听到瓶子里面药丸窣窣相撞的声音，终于一颗心落了地。她将瓶子仔细放好，才给了乔屿一个眼神，道：“段乐集为了增强功法想加入天火教，韩友鹏答应了，不过他要黑水门大部分弟子当着他的面服用蛊毒。”
“蛊毒入体，初时没有异样，但毒虫会定期发作，每每会叫你痛得百抓挠心，肝胆俱裂。”
原来忙活这大半个月，是为了解药，乔屿敛眸。想来之前尹枝锲而不舍地攻击顾启章，也是一样的理由。尹枝带走顾启章，应该能从韩友鹏那得到解药。那段笠呢，给段笠解药的人绝不是韩友鹏，不然没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那是谁？谁有胆子，敢在只手遮天的天火教教主的眼皮子下，私自承诺给人解药？乔屿沉思着，一个总是戴着帷帽的身影慢慢浮现在脑海。
是了，圣姑。只有圣姑能做到给段笠解药，又将顾启章变成傀儡。可为什么？叫段笠将她抓来，自己不露面，还把炼成傀儡的顾启章扔在这里。
乔屿想得头痛，抬头发现站在旁边的段笠不见了。
黑森森的树林中，原本停在正中间的马车也没了，只有地上突兀地多了两把长剑。
乔屿暗暗呼出一口气，想要过去将剑捡起来，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蛮力，重重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乔屿回头，便见顾启章惨白的脸放大地凑过来，张开了黑长的五指朝她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