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间桌上摆满了地道的江南美食。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竟多数是杨飞月喜爱的吃食。
可惜她今日仍带着帷帽,吃起东西来难免不方便,便只能百无聊赖地、见机行事地应对这第二次的会面。
温司绝瞧她不动筷子,便也只是静静坐着,“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不南不北,”杨飞月耸肩补充:“不上也不下咯。”
似乎觉得这说法还挺有趣,温司绝噙着笑,倒也很守信:“微生宫实则分为明暗两宫,我只是明宫宫主。因着明宫负责外务,世人便只知我,从而把我错认作微生宫的宫主。”
他继续道:“我生来体弱,武道一途很是有限。但暗宫宫主却与我不同,他武艺高强之程度说是横扫半壁武林都是谦虚。大约因他历来所想所要无有不成,也就格外杀伐果决一些,有时便显得有些不大把人命放在眼里。”他笑了笑,垂眸看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道:“我与他自幼相识,无奈有时因为立场不同,渐渐就生了些嫌隙。姑娘若是随我进微生宫,自然属于我明宫之人,平日也不必与暗宫之人打交道。这一点上,姑娘尽可放心。”
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指控温嗣绝杀人如麻、草菅人命。
杨飞月端详他片刻。隔着帷帘,温司绝仿佛罩上了轻纱般朦胧。但因此,她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她细细打量着他,清正的眉眼、清正的唇,像个端方雅致的君子。整个人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很有种岁月安好之感。只要瞧着他,心总是不自觉地平静下来——这是上一世的感受了。
一旦对一个人产生怀疑,便总无法避免将他重新进行一番审视。
譬如,如今的他即便再如何平易近人,她始终觉得作为明宫宫主的他,眼底总盘旋着淡淡轻蔑的嘲意。
杨飞月收回视线,瞥向窗外,见街道上的人都挤在两侧,似乎在等着观看什么大阵仗的景象。她道:“阁下希望我同你入微生宫,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杨飞月?”
顿了两息,温司绝反问道:“我若说不是,姑娘信吗?”
“我不想轻率地做出决定,阁下若诚心望我归顺与你,便不当对我有什么隐瞒。”杨飞月复又看向他,道:“微生宫有两位宫主,两位宫主间还彼此不合。那么,焉知哪日微生宫不会分崩离析呢?届时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我这时加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温司绝蓦地笑了,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分崩离析?姑娘大可放心。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发生这一件事。”
“除非...有什么力量让你们不能分开。”杨飞月微微倾身,聚精会神地旁敲侧击道:“让我想想,难道是你们虽然面上不合,实际上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温司绝挑眉,“你这么想?”
“难道我不该这么想?”
“共同的目标...”温司绝沉吟片刻,“也许吧。”
楼下传来一阵呼声和叫声,热闹得紧。杨飞月偏头看去,忽见从视线所能够到的最远处,稳稳当当地抬来一顶暗色的轿子。那在前头开路打马而过的,竟是王肇。
她面色微凝,起身细看去,另有两匹竞相追逐的马从以反方向从轿旁强势闯过。
掠起的风高高扬起,掀开杨飞月帷帘的瞬间,轿帘被一只俏手轻轻拂开。
霎那间,她的视线滚过面具后的冷眼,与之相撞,谁也不肯罢休。他的身边,围着三四个美丽的女人。那拉开了轿帘的女人复又把手搁下,轿帘重新盖上。彻底隔绝之前,温嗣绝瞥过她身边隐隐向她倾靠的白色身影,浮光掠影般窥见他脸上挑衅的神色,薄凉地收回视线。
为杨飞月所捕捉到的,是他眼尾的那抹冷淡。
她呼吸一滞,甚至忘记了躲,只觉心微微揪起了。
下面的人都在讨论这又是何方神圣。然而,杨飞月已无心再听。她目送了会,坐了回去,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温司绝眼眸中暗流涌动,给她续了一杯,问道:“姑娘可看见那里头坐着的是谁?”
杨飞月摇头敷衍:“不曾。”
“我瞧着却像一位熟人。”温司绝做出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一言难尽的样子,好像要维护谁的名声却因为名声太差而不小心抹黑了似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往她伤口上撒盐:“他原来本不是这样,只是最近几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倒颇好此道起来。我还听说,他心中一直有一位念念不忘的女子。我知道那位女子时,她混迹民间,似乎并非江湖中人。”
“那现在呢?”杨飞月有些按捺不住,问道:“那姑娘现在却是去了何处?”
“似乎那姑娘因对他无意而远遁了,引得他脾性也越发反常起来。”温司绝又喝了口茶,掩去唇角的笑意:“不过,他倒从未放弃寻她。”
杨飞月彻底坐不住。她卒然起身,匆匆告辞。
温司绝起身相送,笑得不怀好意极了。
*
拂沙院
王肇看着站在院子里那一排袅袅娉娉的女子,替温嗣绝犯起愁来,“这白宫的还真是不要脸!总用这个法子!偏老祖宗还就愿意听他的!”
温嗣绝靠在圈椅上,左手支着下颌,正闭眸假寐。
王肇瞧宫主也没别的指示,只能按照老办法先把她们安排到拂沙院的偏僻院子里住一段时间,再找机会把她们送出去。但这一次,他也留了个心眼,比如得让她们住到与解晴院完全相反的方向去。
岂料刚把人往院子带,杨飞月就回来了。
陡然遇上,王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来了招祸水东引:“宫主在里面。”
杨飞月的视线从几个女人身上划过,气势汹汹地进去,可等看到温嗣绝满脸疲倦似乎在休息时,又不自觉地放轻了步子。她缓步走到温嗣绝面前站定,出神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探究。
她有些不明白他,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似乎很多人都在说,他是个坏人,可她倒现在,除了那些听说,也没发现他坏在哪里。<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为这种种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杨飞月罕见地迷茫了。
不知不觉间,温嗣绝缓缓睁开了眼。他一动未动,也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在比谁更沉得住气似的。
又似乎在比较,到底谁才更不在乎。
千头万绪间,杨飞月总算理出这么一句:“宫主,那些人也跟我一样吗?”
是被送来的献身者?
这话落在温嗣绝耳中,却又是另一层意思了。大约刚刚浅眯了一会,他半睡半醒的,声音哑得有气无力:“不一样。”顿了顿,他又道:“你还是见了他。”
他用的是“还是”这两个字。
杨飞月垂下脑袋避开他的视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默了一阵,解释道:“我不得不见他。”
温嗣绝问道:“是为了什么?”
余情未了?
杨飞月不知该怎么说,又忽然就这么犟得不想骗他。较真似的,她道:“反正跟你也不一样。”
温嗣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她在效仿自己,解嘲似的笑了笑,置气道:“以后你想出去就出去,想走就走,银屏不会管你。”说到这,他停了停,停到分明没多久两人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终于,他还是说了,可莫名有些底气不足的意思:“我也不会管你。”
这话如果放在以前,杨飞月指定要高兴得蹦起来,简直是求之不得。可现在,她却有些听不得这种话了。
温嗣绝话落那一刻,她差点没站稳,没由来地又气又怨,又为着胸腔中油然而起的委屈冲撞得鼻头都酸了起来。杨飞月闷着嗓子,势必也是不落人后的:“这样更好!”说完,她扭头跑回解晴院,不管不顾地收拾起东西。
一面收拾,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着桌子上的包袱,泄力似的坐了回去。想到,总还要顾念着跟屠掌柜的约定才是。
奈何浑身憋闷无处发泄,便有练起了刀,劈了满院子一个落花流水。
王肇瞧着木然坐到天黑的温嗣绝,充满了不解。
银屏看着一身劲没处使的杨飞月,同样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
二人一个寻思着去苦雨终风院看看,一个寻思去解晴院看看。一拍即合地在路上碰着了面,同时停住脚步开口问道:
“宫主在吗?”
“向姑娘在吗?”
说完,两人都一怔,二丈摸不着头脑地在廊下一人一根柱子地倚靠起来。
银屏问:“你说他俩怎么了?”
王肇忖度道:“大概是因为宫主带回来了四个女人?”
银屏受他启发,暗道:“明白了!是因为向姑娘同那一位见了面。
两人讨论的结果就是,什么也没讨论出来。
事实上,不仅温嗣绝和杨飞月没互相通成气。就是银屏和王肇,也没跟对方通个声。
两人各自想明白了各自的,交换了个原来如此的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打道回府去了。
夜里,来了一场又急又猛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