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宫宫主这段日子似乎心情不大好,总不许她出门。但这种禁制并没有持续很久,对杨飞月来说,沉浸在练刀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尽管她心里藏了事,所以有些着急,半个月的时间还是匆匆过去了。
这一日,温嗣绝口风稍松,她便出去了。
屠掌柜一见她,忙道:“向姑娘!你可算来了!”自打杨飞月从二楼翻身而下,引得世人眼中微生宫宫主驻足并入内打探后,四方酒楼生意就好了不少。眼下,为避人耳目,屠掌柜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确切的消息告诉她:“微生宫的人向我问了好多次!还留了封信给你!”他一面把信递给她,一面赞道:“还是向姑娘你有办法!”
杨飞月看完信,大意是表达温司绝想再见她一面的意思。她提笔回了一封,约定了时间后便离开四方酒楼去如意斋找银屏。
如意斋是本地最大的买卖场所,吃穿玩乐无所不有,若是得闲了,尽可从早逛到晚地消磨。
银屏留在那是受杨飞月的嘱托在找一样东西。
前世她下山时,师父说除非她找到一样东西才可以回去。当时,师父说:“阿月,此次下山,师父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能找到一样东西。阿月,你记住,这个东西就叫做“悔”。没有体会过人世间复杂情感并受其折磨的人,是不能成为真正的大侠的。在找到这样东西之前,我不许你回来,也不许你找我。你可明白?...阿月,我在刀武一途已经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关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所能做的太少,只望你自己去经历。阿月,去吧。”
她一直没找到这个叫“悔”的东西。她是只管向前,从不退后的。
可她记得,几年前,她曾在如意斋当掉了一枚玉佩,她忽然想找回来。
去如意斋的路上,杨飞月遇见一个巧手织娘在卖东西,她一眼看中其中一个墨色的锦囊。不知怎的,她想起在北朔八方酒楼练刀时割破的属于暗宫宫主的那一个。想起那一夜,杨飞月颊上浮起霞光,嘴角含着抹愉快的笑意。
她花钱买下锦囊,随后找到了银屏。
银屏见她,只当不知她又趁机溜走了,说道:“向姑娘,没找到你说的玉佩。”
几年过去,想要找到的确是天方夜谭。
杨飞月本就不抱期望,便道:“没事,咱们回去吧。”
她兀自怀揣着锦囊往微生宫里的拂沙院去,却不知道早有人把她去了哪见了哪些人禀报给了拂沙院的主人。
温嗣绝支着脑袋听着,末了,问一句:“她要找一枚墨色的玉佩?”
那禀报的人应道:“是的,宫主。”
一直到人走了,温嗣绝都在低垂着眉眼回忆着什么。
不多时,一抹略显鬼祟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温嗣绝抬头看去,见杨飞月正探头探脑的。他悄声看着,对上视线后,只见她俏皮地笑了笑,这才挺直身躯进来。
“宫主,这个给你。”
温嗣绝听她用一种轻柔又显狡猾的语调说着话,背在伸手的手捧着个锦囊送到他跟前。他吃惊了一瞬,有些受宠若惊:“给我?”
杨飞月毫不迟疑地点头。
温嗣绝仍有些不确信,一面注视着她一面伸手接过。
“北朔的时候不是刮坏了宫主一个锦囊嘛,这是赔给你的。”杨飞月说道。
“有心了。”温嗣绝惊喜地摩挲着被她捂过的有些温热的锦囊,犹觉不够地补充了句:“谢谢。”
杨飞月笑眯眯的:“宫主,你客气啦!”
温嗣绝心头微动,他滚了滚喉结,犹豫了片刻,终究起身,从身后博古架某一格的木盒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墨色玉佩:“听银屏回禀说你在找这个?”
他掌心所托乃是由墨玉制作成的一把小刀,泛着深邃而神秘的光泽,正是杨飞月在找的东西——
也正是那个死于杨飞月之手的温嗣绝送给她的东西。据他所说,这枚玉佩是仿造她的飞月刀所制,所以起名叫飞月玉佩。
温嗣绝道:“数年前,我在如意斋偶然得了此物。”
杨飞月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他在向自己解释。她不无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接过了放在掌心握住。
温嗣绝沉默地看着她,说不上为此高兴还是难过,却仍有一种埋葬已久的隐痛。他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控诉,问道:“既然珍视,又为何当掉?既已当掉,如今又为何追寻回来?”
珍视?追寻?谈不上吧。杨飞月暗想道。
“此物据说是仿飞月刀所制,我当年偶然见过,如今练起了刀,对此不无向往之意。”半真半假地解释过去,她不忘道谢:“总之,多谢宫主慷慨。”
*
未免暗宫疑心,杨飞月把跟温司绝的会面时间定在了半月之后。
她抵达四方酒楼雅间时,因为晚了一刻钟的缘故,温司绝已然端坐在内。
甫一见那悠然饮茶的身影,杨飞月一怔,颇有时过境迁之感。若非如今温司绝装束与前世不同,她几乎有种回到过去、她还是杨飞月的错觉了。
温司绝察觉到了来人,偏头,见她仍是当日在四方酒楼楼下所见的模样,红衣帷帽,白靴佩刀,黑色丝带随着摇晃的马尾扬起。他起身,拱手道:“见过姑娘。还不知姑娘芳名?”
前世初见时,她还是男子打扮。那时,他好像也是这样问她:“见过公子。还不知公子姓名?”
数年过去,他还是这么问人。
杨飞月拱手道:“阁下可唤我南姑娘。”
温司绝颔首,“南姑娘,请坐。”
杨飞月一面入座,一面问:“却不知阁下姓名?”
他却出乎意料地坦诚了,直言道:“温司绝。”
“温司绝。”杨飞月一顿,低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到底在他对面坐下了,迟疑了几息,开门见山道:“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温司绝倒也直接:“姑娘十分像我一位故友。”
“杨飞月?”
“姑娘知道?”
“正经耍刀的,怕是没几个不知道她吧。”
温司绝笑起来,很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神色:“我与她初识时她还是位书生,也是后来才知道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女侠。”
杨飞月意味不明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温司绝道:“那时我为人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却又被江南一带的书生所瞧不起。也是多亏有她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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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旋。”
听他接二连三提起往事,杨飞月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
那位明宫宫主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对人情绪的感知异常敏锐。虽听出杨飞月笑声里的讥讽意思,他也不恼,只是温声问:“姑娘笑什么?”
杨飞月道:“我与杨飞月并不熟悉,阁下找我若只是同我说这些,未免有些浪费我的时间了。”
她说话不客气极了,好似完全不在意她在外微生宫宫主的身份似的。这样的态度惹得温司绝怔了几怔,好半会,又品出些熟悉的味道来,“你们耍刀的,都这样直率不成?”
说直率倒也算好听的。
前世两人不熟的时候,杨飞月常常因为他太愚笨无知而直接拳头伺候。直到某一次,她觉得自己也没用力,竟就把他推得摔进湖里落水生了一场病。也是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弱到那种程度。好歹从那以后,她开始学着温柔些了。
不过眼下来看,许多她不理解的事却是有些想明白了。
身为明宫的宫主,温司绝自然聪慧。只是大约从来都被人照顾惯了,所以在一些俗务上他就显得格外不通了。
所以那会他虽然常常被她欺负,怎么也算是被照顾的一方。
见她没说话,温司绝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常说刀重勇猛,如此说来,率真倒也十分有益。”
杨飞月淡淡的,说的话却带刺:“所以如阁下这般心思九曲回肠之人,瞧着却是先天不足。”
师父曾说这世上有那起多智近妖的人物,因着慧极必伤,大多身子骨都称不上硬朗。师父还说,这世间的道理约莫就是如此,像她这样一身蛮力的率直之人,便常常意气用事。
温司绝又笑起来。
他的确是先天不足,最弱的时候,同年纪的孩子能提起一桶水时,他瘦瘦小小的一个连半桶都不行。后来养好了些,瞧着也可以与常人无异。但想习武却是不能了。
但同时,他又有另一股奇异的感受。眼前这姑娘时不时呛他一句,倒好像自己得罪过她似的。心思转了几回,他口中只道:“姑娘慧目,一眼便知。”
对杨飞月来说,如今瞧他说这些客套话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弄虚作假。她颇没好气;“过奖。”
温司绝好脾气地、自顾自地谈天说地,有时也不管她理不理,好歹人还在这,他便说了下去。杨飞月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刚开始还聚精会神,就怕有什么关键。到了后面,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了。
她想,若是想从温司绝这里入手,总得先使他放下几分戒心再徐徐图之。
大约一个时辰后,温司绝起身告辞:“在下还有事务在身,就不叨扰了。半月之后,同时同地,还能再见到姑娘吗?”
“听你扯闲天?”杨飞月冷笑反问。
温司绝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当知我大小也是个宫主。我既有心带姑娘同我回微生宫,可惜姑娘暂时无意,总得将些微生宫的情形告知于姑娘,以期姑娘改变主意才是。”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杨飞月抱了抱拳,率先离开了。
她身后,温司绝唇角笑意加深,眸光划过狐狸般狡猾的幽深暗芒,竟与他周身雪白成背道而驰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