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长明之夜
    惨绿灯光之后,是一道修长的身影。夜晚里,他被这绿光衬得有些阴魅,像是不处于人世之中的人。这个时候,他右脸坚硬的面具反而起了效果。那上面折射的凌凌冷光,流露出一种生僻的真实感。

    温嗣绝抬眼望着她的方向,“向南。”

    见原来是他,杨飞月的心落到了实处。她欢快地跑下楼,“宫主,是你!”

    温嗣绝轻抬手,浅笑着盖去眉眼间的心有余悸,捋了捋她鬓边凌乱的发,“每逢点灯日,金风玉露阁里都不会有人。”

    杨飞月听出一种不寻常的提示来。

    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腕,微凉的指尖即时搭在她温热的手心:“走吧。”

    顿时,杨飞月手掌被蛰了似的蜷缩着。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走,忽听地下传来一阵不大均匀的敲击声。她浑身一滞,半惊半疑地看了眼温嗣绝,侧耳倾听着这动静。

    温嗣绝等了她一等,终究也不敢多加逗留。他拽了拽她的手,皱眉摇了摇头。

    杨飞月还欲一探,想起刚刚出现的腐臭和那道可怖的影子,只能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临走前,她十分不甘心地回看了眼眼前黑沉沉的金风玉露阁。

    园中夜景未曾将她的退而求其次辜负。

    两人结伴走过风雨长廊。廊外莲池倒映二人灯下身影。走到末尾的地方,有一扇月洞门,其上砖细字碑作“春留”二字。

    春留以后,汀步蜿蜒,竹篱径道两旁竹圃圆满已极,风起便若碧海奏涛音。水月小石桥前,凉亭安于竹海之中。杨飞月坐于亭内,右赏幽篁,左伴清流。实在是她一介粗野江湖客未曾用心品味过的风雅。

    石桌之上,自有一桌的甜果香瓜,妙茶醇酒。

    杨飞月难得斯文,只小口呷着茶,并不饮酒。温嗣绝瞧着她,眸中盛满了深邃的、促狭的笑意。然而他专心的注视却叫那被注视之人感到脸热了。不多时,本性便开始露头,她大口牛饮下了半盏茶。

    杨飞月左瞧瞧,右看看,总避免不了捕捉到温嗣绝的视线或为他的视线所捕捉。

    当一贯横冲直撞的人扭捏起来,他们的局促是显而易见的。但等破了壁,她无挂无碍起来,目瞪口呆的就该是别人了。

    杨飞月觉得眼下这时候不喝酒是不对的。三杯下肚,她胆大了些,离温嗣绝也更近了。

    “宫主,你是不是...”她犹豫着。

    温嗣绝却不需要等她说完,好像光从她薄红的脸颊就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他不假思索,他对此也从未怀疑:“是。”

    杨飞月的脸红透了。

    正是他这种明白她所想的行为,反叫她觉得自己原来暴露了个彻底。

    “为什么呢?”

    她不是很明白,宫主的情意来得毫无缘由。

    为什么?

    温嗣绝的思绪越过两人重逢的早春,到了六年前。

    那一日,他为白宫之人追杀,是她横刀跃马将他救下。

    那时候的杨飞月,十足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对他的照看称不上细致便罢,还好几次旧伤成新伤,叫他好一番折磨。可她显然也不愿草草了事。她带着他不辞辛苦地越过大半个江南,找到一位旧相识的医师。医师说他中了毒,需要一味长于峭壁之上的草来入药。他以为,对他这种仅仅一面之交的人,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不必去冒这种风险。可她二话不说,还是做了。

    杨飞月带着药回来的时候,黝黑的脸上开了一朵血花。

    那花长得极快,仅仅几个时辰没见,就长遍了全身。

    杨飞月没告诉他,可他听到她和医师的谈话。

    原来她在摘草药的时候失足跌下,若非峭壁上长出来的树,若非树下有突出的平岩,她也许就死在了崖底。

    医师叹她何必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搭上性命,她说:“见死不救绝非侠客所为!”

    “你呀你呀,想是为你师父教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看不出几年,等你见惯了风风雨雨,目睹你畅想中深情厚义的江湖也有诡谲与腌臜,你就再不能如此热心了!”

    医师这话,也正是温嗣绝当初所想。

    可后来所见却证明,杨飞月她,从没抛却过她的赤子之心。

    她的义和她的恨一样浓烈。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两样他都领教过了。

    可她的爱呢?

    温嗣绝不敢想了。他带着些迟疑与期待,哑声回答了她的问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杨飞月凑近了他,视线描摹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她搭下眸子,又靠近了些。两人呼吸相交。

    她想,在她从心而为做那件事以前,她起码得知道他的样子。这才是真真正正知道他是谁。她试探般伸出手,指尖搭在他下颌面具的边缘。

    她看着温嗣绝深邃的眼睛,无声问他是否可以。

    温嗣绝长睫轻垂,颤了颤,扣住她的手腕:“向南,很丑。”

    杨飞月心头又酸又软,“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

    至少不该是现在。

    杨飞月凝着他,片刻后,倾身吻了面具与肌肤相交的地方。软唇落下的地方,一半是他微凉的白皙肌肤,一半是坚硬冰冷的面具。她轻喃道:“我等你。”

    温嗣绝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听着她。一双黑眸比夜色还要深得无边无际,缀满了惊喜的星星。他喉结微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忽然不愿说了。他不愿自己呕哑嘲哳的、像自己镌刻了可怖炙烤伤疤的右脸一样的嗓音破坏了当下。然而,他总该回应她才是。于是他低语:“好。”

    *

    四更天时,微生宫仍然灯火通明,除却蝉鸣蛙叫,万籁俱寂。

    金风玉露阁的灯自从熄灭后就没有再点起。

    杨飞月凭借火折子微弱的光寻找着机关,一个转身,不知碰到哪里,失脚踩空倒栽下去。她一路抱头冲撞着滚下楼梯,背上的刀卡住而使她停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头晕目眩了。

    缓了好半会,她爬起身,见这地下是一个密闭的石室,没有点灯。

    杨飞月不敢轻举妄动,确认了这里没有其他人后,才找了蜡烛点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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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灯光甫一燃起、跳跃,光照的地方,显露出一个木架,一个披头散发不辨男女的人被牢靠得绑在上头。

    杨飞月心下微讶,举着蜡烛凑近了。

    她拿着趁手的物件,谨慎地拨开他垂落在前的头发——是一张布满青紫痕迹的脸。

    是个长得比她还像女人的男人。

    杨飞月戳了戳他富有弹性的胸脯:“哎,醒醒。”

    男人悠悠转醒,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有气无力道:“你是谁?是那老东西派你来的?”

    “不是。”杨飞月否认,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

    男人细看她两眼,似乎是觉得她威胁不大,才道:“我是被抓进这里的?这里是哪?你知道吗?”

    “这里是微生宫。”

    “微生宫?!”男人惊了一跳,总算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你是微生宫的人?”

    杨飞月点头。

    他乞求班看着她:“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放我走。”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古迟剑。我是代江未雪被抓到这来的。”古迟剑急忙道:“江未雪,你知道吗?武林盟主的小姨子!”

    “谁抓你进来的?”

    “你不知道?”古迟剑有些狐疑起来,到底时间不允许他多有犹豫,他道:“一定是那个老东西!”

    杨飞月恍然。

    原来微生宫的老怪物想抓江未雪,却抓到了古迟剑。

    那么,屠掌柜的徒弟是不是也在这儿?或者在微生宫的某个角落?总之,是不是也在这个老怪物的手里。

    杨飞月把手搭在古迟剑的肩头,认真地看着他,问:“除了老东西,你还见过谁?”

    “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长得极为标志的男人!男人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玉扳指!”

    “还有吗?”

    “没有了。”

    “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同你一样被抓进来的人?”

    “没有。只有我一个在这。”

    杨飞月没再问了,她用刀砍开了绳索,随后便赶忙带着人往楼梯走去。她毫无防备地走在前面探路,岂知身后之人打了别的鬼主意。

    不设防间,一个手刀结结实实劈上她的后颈,将她劈晕了去。

    古迟剑有条不紊又动作极快地把彼此的外衫换过,将她绑回木架,弄乱她的头发。远处看去,她与先前的他无异。随后,他捡起她的刀,将蜡烛带走,顺着楼梯往上。

    暗室的机关重新被关上,地底密不透风,伸手不见五指。

    古迟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欲将杨飞月的刀随手扔在草丛里。

    他暗想:真是对不起了!可若不如此,只怕我还没逃远,就为人所发现了!你既然是微生宫的人,应当出不了大问题!把你的刀留在这,兴许能引人救你出去!

    如此想了一番,古迟剑趁着这个点灯夜,在园子里绕开去。

    孤夜长明,银屏确认杨飞月不知所踪后,已是第二日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