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刀客的悔
    腐臭弥漫。

    意外还是发生了。

    杨飞月陡然对上了那道苍老身躯的视线。其人身着锦衣华服,王冠高束,却双眼浮肿,面泛青白。

    “你的胆子,有些太大了。”吴王以一种诡异的口气说道。

    随着他的出面,吴王府各路高手集结,拦住众人的去路。

    这股熟悉的腐臭味...

    莫非吴王和微生宫宫主是同一个人?

    杨飞月按下这令人震惊的猜想,对眼下的情况颇感棘手。

    吴王阴鸷的视线扫过杨飞月身后的其他人,说道:“只要你们乖乖回去,我可以对今天的事既往不咎,只当你们是受了杨飞月的蛊惑。”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要杨飞月担下全部罪责了。

    唐笑义和虞凤白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然而,混迹江湖之人,多的是血性儿女。临阵脱逃的虽有,但更多的人并不想做那等不义之事。所以,在杨飞月的身后,留下来的仍是大多数。

    “既然如此,就都杀了吧。”吴王冷淡下令,仿佛要杀的不是这样一群放到任何地方都能仗义一方的侠士,而是一群无用的蝼蚁。

    虞凤白低声问杨飞月:“眼下,杨姑娘还有几分把握?”

    “四分。”杨飞月道。

    虞凤白忽然轻松了一些。实在是这样的回答,比他原本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他吐出一口气,举剑道:“也罢!我虞凤白此生驰骋南北,未尝不留踪险峻胜迹。不信连个吴王府都杀不出去!”

    唐笑义深以为然:“没错!有道是天高任鸟飞,凭什么要乖乖回你那笼子里去!”

    两人直抒胸臆,畅意执言,末了相视一笑,自有一股看淡生死的万丈豪情。

    杨飞月虽为他二人所言以致心神激荡了一瞬,到底沉稳。如今,她已知温嗣绝无辜,若在吴王府中大开杀戒使其损兵折将,未尝不算是为昔日旧友讨回哪怕一些的公道。这样也就不枉费她背负朔北冤魂苟且偷生这许多年了!

    她持刀进步,向吴王发去凶猛的攻势。

    杨飞月显然打着速战速决的、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众人这便瞧见,她所使的并非飞月十二式,而是一种更浑厚中带着凛冽杀气的功法。

    一众人何时见过这场面,一时竟不曾有什么动静,只见杨飞月与吴王缠斗到了一处,打得不分你我。

    正在二人难分伯仲其余人准备上场厮杀时,另有一队人马杀进了吴王府。

    只见打头那人,黑袍红衣,血唇深眸,赫然便是不久之前扬名江湖的暗宫宫主。

    暗宫的人二话不说加入战场,吴王府之人见状,也纷纷出手。

    吴王意识到来者何人后,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及至看见温嗣绝伙同杨飞月一道对付自己,怒意更盛。他咬牙应对,眸光和出招一样狠厉。吴王门客见状,致力于保护吴王的同时重伤杨飞月与温嗣绝二人。唯独部分知晓内情的并不敢对温嗣绝十分地出手。

    交战间,杨飞月同样察觉到他的到来,讶异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下意识的愧疚。温嗣绝朝她安抚地递去一眼,抬手挡去吴王门客的偷袭。

    吴王卯足力气试图打败二人结束这混乱的局面,却渐感吃力。当再度被二人合力击飞后,他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温嗣绝!!!你怎么敢!!!”

    温嗣绝沉沉凝着他,问道:“我为何不敢?”

    见他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是真要跟他“不是你死我亡”了,吴王怒斥:“逆子!!!!”

    只这一句,以此为中心辐射,大半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观望。

    四周陷入诡异的、一不小心插手别人家事的寂静。

    蓦的,温嗣绝嗤笑了声:“吴王?老祖宗?父亲?你有一日把我当成过你的儿子吗?”说着,他的眼里裹挟出恨与怨,紧抿的薄唇更是几乎滴出血来。

    在杨飞月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久久不能回神时,温嗣绝再度袭了上去。

    看着这父子相残的一幕,所有人心中都划过一个念头:难道他要弑父不成——

    大逆不道!

    温嗣绝的攻势如雨点般降落,吴王却还算从容:“逆子,难道你忘了是谁教你习武?你的祭血神功,可是燃烧寿命的功法!”

    “我知道。”温嗣绝满不在乎,薄凉道:“不如就用你一手打造之物毁去你半生的谋划?父亲?这对你来说,应该很有意思吧?”他语气寡淡,眼眸中却压制着翻涌的滚烫热潮。

    温嗣绝以怀疑的语气喊着父亲,却并不能叫那冷酷的老王爷产生丝毫的爱子之意。吴王只觉一种被忤逆的愤怒,恨不能将他杀之而后快。

    可吴王这话落在杨飞月耳中,她便不能不插手了。

    她迅速加入对战,不顾温嗣绝目光中迟疑的劝阻,找准时机拔出飞月刀的子刀,向吴王的胸口而去!

    刹那间,刀刃的冷光几乎刺穿了所有人的眼睛!

    有人屏息以待,有人大叫:“王爷小心!!!!”

    离杨飞月最近的温嗣绝是最早捕捉到这一抹冷光的。他浑身绷紧了一瞬,身体比念头更快更诚实地挡到了吴王的身前——利刃没入他的胸口——他口吐鲜血,唇色发白。

    温嗣绝看着瞬间失去血色的杨飞月,摇头道:“飞月,你别怕。”

    杨飞月怔愣当场。

    吴王也愣在了原地。

    直到温嗣绝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时,杨飞月扔下刀,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温嗣绝躺在她怀里,解释道:“飞月,这是我欠他的。不怪你,他本来就该死。我知道你的愿望是成为一代大侠,他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你自然会替天行道。”

    死到临头,他害怕的,竟然是她会为此而愧疚。

    可结果注定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了。正因如此,她心中的悔,才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这股猛烈地情绪冲击着她,她几乎头晕目眩了。

    “温嗣绝,对不起,我都知道了。是我一直误会你,也是我一直辜负你。以后不会了。”她着急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刚说完,失去理智般朝还在呆愣的吴王流泪怒吼:“快去找医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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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吴王捏着拳,挣扎良久,有些哆嗦地扶着人说道:“你们走吧。”

    那一刻,杨飞月是不敢置信的。她狠狠瞪着吴王,没想到温嗣绝为他重伤至此,也换不到他丝毫的愧疚与怜悯。

    杨飞月正要抱起温嗣绝往外走,后头有一人跑上前来:“在下略通医术!先帮他止血!”说着,便手法娴熟地为温嗣绝做了简单的包扎。他严肃的告诉杨飞月:“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但伤口太深,要尽快找到医师!”

    闻言,杨飞月朝他郑重点头,捡回自己的刀,带他跑出吴王府。

    吴王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按捺了下来。

    那从地牢中逃出来的武林人士们,短暂地面面相觑后,结伴离开。

    *

    朔北的冬是很冷的。

    杨飞月带着温嗣绝抵达白楚林过去的住处时,他已经浑身冰凉了。她急得发抖,头脑都混沌起来,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好在,白楚林还没有离开。

    白楚林看到二人时,还有些不解,及至看到了温嗣绝的情况,大惊起来:“这是怎么了?”

    杨飞月把温温嗣绝扶到床上躺下,急得跪了下去:“求先生救他!”

    白楚林忙扶起她:“你别急啊。”

    杨飞月唯恐遭他拒绝,便道:“我是向南。”她知道请人帮忙总得付出些什么的道理,继续道:“只要先生肯出手,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是向南?”白楚林惊讶问道,转而便想明白了:“你用了换脸之术?”

    杨飞月点头。

    “我听说换脸之术很痛啊。”白楚林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去查看温嗣绝的情况。半晌后,道:“死不了,只是恢复期会有些长,恢复期内不可以使用内力。”

    杨飞月几乎喜极而泣:“多谢白先生!”

    “我一直很仰慕令师,一些小忙,无足挂齿。”白楚林似乎知道她是向南的同时也是杨飞月。他一面说着,一面先喂温嗣绝吞下几粒药丸,而后褪去温嗣绝的衣物,那满身可怖的疤痕叫哪怕是身为医师的他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啧啧了两声,冷静为其处理伤口,嘱咐杨飞月道:“待会会很痛,我怕他乱动,需要你为我压制住他。”

    杨飞月被那浑身的疤痕刺激得眼眶酸涩不已,闻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温嗣绝全程平稳得不可思议,除了满头冷汗和拔起的青筋,他以一种叫人钦佩的忍耐力扛了过去。

    天暗了下来,白楚林终于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感慨道:“这家伙,真是吃够了苦头的。”

    杨飞月不知道他说的是眼下这遭,还是一直以来温嗣绝所经历的伤痛。但无论哪种,也足够杨飞月心痛得难以呼吸。她缓慢地坐到温嗣绝身边,轻牵起他发凉的手。

    就这么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白楚林端来了饭菜:“趁热吃点。不然等他发热的时候,我怕你没有力气。”

    杨飞月本没有胃口,听他如此说道,知道温嗣绝还需要自己,便强迫着吃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