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宁江那破地方,张水生陡然撞见了金陵的繁华,一下子迷了眼,连着半个月宿在勾栏柳巷,恨不得醉生梦死,流连在这销金窝子里,打死再也不回去了。
就连沈少珩交代他的事,也一时抛在脑后,勾栏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新鲜的面孔,不乏美貌的甜姐儿,其中最得他心的红姐儿,就是其中一个。
这日二人畅快了一场后,张水生还兴致不减,毕竟他才值壮年,之前穷困潦倒,憋了太久,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
还想揽着红姐儿,痛痛快快再来一场,却被红姐儿嬉笑着推开:“你这人倒是贪得无厌,只给一回钱,就会占尽我便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红姐儿说着,往身上批了件衣裳,眼前一抹雪白,很快消失在了眼前,让张水生不觉扫兴。
他耸了耸肩膀,哼了声:“不就是钱吗?老子有的是。”
“等过阵子老子钱赚够了,莫说睡你十回八回,就算买你出去伺候老子一辈子,又有何难的。”
红姐儿听了两眼亮晶晶:“你当真能赎我出去?”
她们这样的勾栏女子,年轻尚且还能凭着几分姿色,傍着一两个恩客,得过且过,可年老色衰,接不到客了,那还不知怎生一个惨?
所以能有机会抓住贵客,赎她出去,哪怕伺候他这个瘸子,也比留在这里,暗无天日,虚度光阴的好。
张水生见她靠过来,那样讨巧卖乖,一下子变了态度,那样乖巧可人的模样,心里颇为有几分受用。
于是搂着她肩膀,揉捏了两下。
眯着眼笑道:“你这小浪蹄子,见钱眼开的小浪货,就看你接下来,伺候得老子爽不爽快?”
“老子爽了,还不什么都依你的…”张水生捏了捏红姐儿下巴。
二人浪笑又胡天胡地,在帐内大汗淋漓,直至张水生累得精疲力竭,呼呼大睡过去,红姐儿在他耳边唤了几声,他没有反应,大抵是那香料起了作用,她才轻手轻脚,穿好衣裳下了床榻。
隔壁厢房的屋子里,昏暗无光,只有被风吹起的帷幔,带着整个屋里都阴沉冷郁。
胡床的一端坐着一个黑影,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只见他手执的黑子落下,白子早已被吃得片甲不留,只有零星几个白子,还在苟延残喘。
“沈…沈郎君。”红姐儿有些怕他,颤着声唤了句。
又说:“您交代的事,奴家一直盯着呢,那个莽夫最近手气不顺,去赌坊十赌九输,花销了不少钱。”
“方才他还和奴家夸海口,要替奴家赎身出去,看样子,那莽夫等不及,怕是要下手了。”
红姐儿说完,揉了揉衣角,只听到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却并未听到迎面人回应。
她忐忑不安抬起头,悄悄望了那黑影一眼,那担惊受怕的模样,哪还有方才和张水生帐中调情的风情。
而后她听到一声低笑:“很好,你做得极好。”
那笑足以让她毛骨悚然,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迎面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似见了鬼一样,身子禁不住抖了抖。
可她还是大着胆子,忍不住问:“不知沈郎君说过的话,说…我的卖身契,待事成之后,是否可以归还给奴家?”
原来红姐儿也是迫不得已,在几日前她还以为遇到了贵人,妈妈兴高采烈对她报喜,说有俊俏郎君替她赎了身,让她赶紧去东边厢房谢恩。
她当时满心欢喜,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如妈妈所言,见到男子第一眼,是她平生所见的男子中,最为俊俏的小郎君。
她高兴得快晕过去。
那郎君眉眼含笑,就如天上皎月一样,她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只能用平日里素来的手段,实心实意,用来作为答谢。
当她褪下外衫子,一双妙目羞答答,张开双臂,欲贴近眼前男子。
却不想脖颈忽一痛,呼吸也陡然窒住,她只能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漆黑的眸眼,眼睁睁盯着她气息微弱,就像是看一个死物。
他偏头看着她,慢慢扯唇微笑。
而后薄唇一动,缓缓说:“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只要你乖乖听话,替我办事,我自会归还给你。”
“可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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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红姐儿才彻底看清楚,眼前的男子不是良人,他比鬼还可怕,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回忆起当日之事,红姐儿脖颈火辣辣的疼,就连眼泪也要溢出来。
迎面男子抬眼,有些好笑看着她:“怎么?你不信我?”
他笑得温和无害,就连语气也是柔和的,却叫人听在耳朵里,背脊无端升起一股凉意。
“信,自是信的,奴家又怎会不信。”红姐儿面色发白,不敢置喙,点头如捣蒜。
又咽了咽口水,岔开话题说:“沈郎君的茶水凉了,可要奴家沏壶热茶过来?”
身侧的红泥小炉上,正煨着煮得滚烫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她说着正要侧身去拿,上前去伺候。
却被他轻喝住:“不必了。”
又听他低声说:“我坐一会就走了,你出去。”
红姐儿得了这话,如临大赦,连忙应了声:“沈郎君,那奴家自去了。”
说完逃也似的,掩上门,匆匆下去了。
良久他抬眼看去,窗外风吹过纱幔,撩起天边的月,落在他冰冷如玉的俊脸上,他长睫轻轻一动,似想到了什么?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像珠落玉盘一样。
棋盘上的黑白子,被他大袖一挥,全应声摔到了地上,顿时桌上,地上,一片狼藉。
他发出一声愉悦低哑地笑,然后悠然起身,赤足下了胡床,踩上冰凉的棋子,伸手往前一推,小窗外的风,冷飕飕往屋子灌。
眼下秋末过了,夜风吹在身上,不免寒凉无比,更何况他穿得单薄,却将窗开得那样大。
他却丝毫不惧冷寒,像是一缕幽魂,飘忽的眼神,也不知落到哪?
他眼尾泛着红,喃声说:“就快了,快到了,很快就到了。”那声低得像是梦呓,从喉咙里发出,几乎弱不可闻。
可他眸里的诡光,在月色下,却瞧得不太真切。
这夜,沈姝又做恶梦了。
梦里的荒诞诡异,让她惊骇不已,等她再次睁开眼,才发现枕巾被她泪水浸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