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三主,范阳卢氏真是好大的福气”
福气吗......
固惠安侯三子,尚先帝女乐浪公主,授驸马都尉,太子洗马,员外散骑侍郎
尚公主,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了好多官,卢三兄就是这么幸运且潇洒,潇洒到卡在大婚前一月才甩甩手回了洛都侯府(也不知到底是谁成亲),一见面就给几年未见的兄弟姊妹每人一个大大的熊抱,并掐准卢大兄‘呵斥’的时间点前,让小厮呈上一大包他游历九州搜罗来的好玩玩意
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温惠两姊妹默默忍受了三兄摸脑袋量身高言语揶揄吊儿郎当的行径,不过驸马都尉最后严肃得表示:“成亲”后,浪子仍要继续他的旅途,毕竟江东岭南那块地方他还没去过呢!
“不可”
长兄坚决持否定态度,这对弟妹元姝十分不公平,毕竟她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给三弟当客栈的啊喂
“为何?”
卢三兄年岁虽只跟卢大兄差几月,但“年轻气盛”比四弟道虔还要为过,摊着手翻着白眼睨着一脸严肃的长兄,用很欠打的表情表示
你个老土!
男子根本不给对方啧声“还手”的机会,直接攻击其最薄弱的点:
“五柳先生曾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语,洛阳虽好但实实无趣,哈哈,人生不过短短三万日,我辈虽不及康乐公以双足丈九州才华横溢,但多行多看总有良多益处,唉,在兴兴无已啊,何必顾虑这许多”
唉,“老年人”不懂我啊
同时,他预判了卢大兄的下招,继续摊摊手表示:没关系啊公主可以一起啊,他又不介意
炸裂
更炸裂的是,消息传回宫中,乐浪公主元姝竟欣然同意了和驸马浪迹天涯的想法(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毕竟,久在樊笼里,谁不想出去看看呢
离谱
........
温惠扶额,她之所以总在口头念叨“混不吝”这句浑话,是因为小时在范阳时,卢三兄就是那个最大的“混不吝”啊!
上树掏鸟蛋偷别人家地里种的蔬果野炊跟着一群泥孩下水抓小蟹泥鳅,又会聪明得卡在阿爷阿家忍无可忍之前拿起书册(特意)在人家窗前背念吟颂——做样子的一把好手,不怕纨绔,就怕有文化且聪明绝顶的纨绔!
算了,小小小号练废了,看看小小小小号吧
小小小小号故作矜持,实则内心艳阳高照,一脸不值钱样
唉......
是月初七,残阳如血,红妆十里
帝嫁女,权臣娶媳,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李氏未归,不过文帝素来宽和待下,从宫中指派了位老太妃来充当“阿家”的角色,后经温惠细细一问,竟是乐浪公主元姝的母妃
......
元嫣的母妃不在了,而她似乎也从未问过,元华的母妃是否健在
应该,也不在了吧,毕竟但凡有至亲在宫中,那地儿就能算个“家”,就能引得游子时时牵挂,而非唯恐避之而不及
唉......
看着满府挂上去的红罗绸缎,温惠有那么一瞬间的慨然
花开花落花有时,又是一年春,时光,真是匆匆不回头啊
阿家和温淑回范阳去了,席间又多了些陌生面孔,空气中微黏的湿气似乎与昨年雷同,可弹指一挥间,大魏,洛阳,侯府,似乎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感觉,十五岁的温惠说不上来,少女看着桃枝上新结出的小苞,只能悠哉悠哉叹出古往今来的一句老调:
故年往事重重忆,今不见旧朝人呐
终究年少
是宫,难得喜色
眼见着那新娘妆成,披霞帔,戴凤冠
绛华替元嫣细细插上最后一支金簪,看着铜镜中女郎娇艳如初绽牡丹般的面庞,一种没来由的苦涩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杂糅在一起,凝聚成脸侧无声淌下的一滴泪
“大人?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快莫流泪了”
你说这日子,怎过得就这么快呢......
往事沉疴,那年她十岁,元嫣只有四岁,四岁的小人啊,一个人抱着膝盖发着高热倒在空无人烟的宫室中,母妃一朝暴毙,宫人们不想得罪掌权的皇后纷纷撂挑子四散而逃,树倒猢狲散,人心向来凉薄至极
你说那段日子,她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两位弃女,就这么相守相持着走到现在,好在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最终守得了属于她们的
家
不再是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皇城,殿下会有宽和睦然的阿爷阿家,爱她敬她的郎婿,亲切可爱的姑侄妯娌,到时爱人执手,子孙满堂,富贵成双,一生顺遂
真好啊
娘娘,您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也会高兴的罢
是铜驼街,唢呐齐鸣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有人在唱祝词,是先秦的曲调,固惠安侯在年时未燃尽的红烛炮仗,皆尽于今宵
说实在,冯后也是个极为复杂之人,温惠看着铺了半条铜驼大街的红色,听着身侧知情人解释这是‘半副皇后出嫁的仪仗’,心下不免奇怪:
她很高傲,尽管与元嫣母妃极不对付,但也不屑于在女郎家一生较为重要的时刻使绊子动手脚,毕竟凭冯后的手段,她但凡想要这些个公主的命,轻而易举
该给的体面,她会给,其他的,她懒得理
可皇后啊,在高高的华殿之上看着从宫道抬出去的八抬大轿,看着新郎俊逸新娘娇羞新人情投意合鸾凤和鸣,您会不会回想起当年和姊妹们同站在太极殿之上,听到册封诏书时的久久欣喜呢
诚然,输家的结局,冯后从不会在乎
十年恍然如一梦,又是人间
诚然,最后冯后仍旧称病不出,没有假惺惺来履行名义上国母阿家的责任
唉......
她为何总喜欢在大喜之日想这些煞风景的东西呢,温惠无奈得摇摇头,或许她生来就与热闹无缘罢,景越乐,思绪越重,情越哀
哀什么呢,说不清,道不明
是固惠安侯府,宾客盈门
前院人乌泱泱的,从交好的世族到几位亲王宗室,就连高冯二家都派了人来赴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纵肚里鬼胎各怀但明面上,他们都为着王朝的年轻人送上长辈们的关怀和祝福
轮到小辈们上桌的时辰要晚些,温慎已自高奋勇得凑到三嫂嫂那儿当帮手去了,温惠思来无事,便也准备去婚房看看将来的四嫂嫂,济南公主元嫣
洛阳侯府占地广阔,以前只有姊妹兄弟几个时便极是冷清,不过将来,等几位兄长幼弟成了家温惠多了许多侄子侄女后,大概,大概就能热热闹闹不同于今朝了罢,到时不仅不会冷清,一大家子估计还不一定挤得下呢,嗐
她还,蛮期待那一天的
范阳是范阳卢氏的大家,而洛阳,是属于温惠这一辈开始的,小家
辟给四兄四嫂住的一块离主屋正堂都不远,半盏茶的工夫温惠就来到了洞房外,门半阖而未关,她刚准备叩响却不料未尝用力,那花门忽被一阵风带着自己向内敞开,扑鼻而来的花香果香中夹杂着些许因蜡烛燃烧而发出的极淡极淡的焦味,光透红纱珠帘晃,一切仿若梦中景象般美好
如无人,静悄然,温惠在心里连道三声罪后,大着胆提起裙摆向内走去
首先入耳的,却是女子的一声呜咽
“哎呀你别哭了,今儿是我大婚大喜的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呸呸呸,殿下可别说这些晦气的,要是被佛祖听去了可不好,您是要长命百岁福泽千岁的,绛华只是,只是......”
只是,有一点舍不得
“只是什么,我就算下嫁到卢氏那也还是公主元嫣,你还是我的长史我最亲近之人,绛华,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一辈子,知道没有!”
“那是自然!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嘶,不过倘若你遇到自己欢喜之人啦,那本公主还是会放手的,哼哼,唉?温惠!”
元嫣还是那个元嫣,不走寻常路骄傲蛮横的公主殿下,还没行礼呢自己就把盖头掀了起来一手牵着哭成了个泪人的女官绛华一手拿着案上放着填肚子用的桃花糕,嘴角甚至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渣渣,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温惠默默把“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的话”吞回了肚里——只要她高兴,大家都好好的,在乎那些个繁文缛节作甚
“绛华,你先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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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和惠娘说些话儿”
“不要”
第一次的,女官没有遵循小殿下的指令,只默默站起身替她擦去嘴角的糕点残渣,神色温柔似慈母,纵今日大喜,可她内里总像揣着什么似的,堵得心慌
“就让绛华,再陪陪殿下罢”
温惠张张嘴,动容中带着几分尴尬,成为外来闯入者般的尴尬,没办法,看着绛华起身站到一侧面闭抽噎的模样,她只得在被元嫣拉到身边坐后扬起这辈子最大的一个笑脸,讨巧卖乖般道:
“嫂嫂,您如今,可欢喜了?”
“......”
她本以为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会很豪气得道一句“那是自然”,或故作娇矜或羞赧着不语,可元嫣只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她,良久良久,新娘子忽用着十分郑重的语气道了一句:
“我,不知道”
少女是笑着的,是很灿烂的笑容,可偏偏就有那么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得淌落,重重砸在温惠手背之上
好在绛华没有回头,不然啊,新娘子在大婚之夜落泪,定要被她因着“不吉利”说数呢
愣在当场,看着对面之人眼眶如腮红般泛着红色,温惠顿觉手脚冰冷惶惶而不知所措,元嫣此刻的声音便如那远山神诋般,轻柔飘渺,却带有一字千钧之势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高不高兴”
嫁得自己如意郎君,可偏偏,新娘子却没了年少时夙夜难寐的那份激动欣喜
“他们,有人说我不配”
元嫣的声音很低很低,是少女晦暗的心事
“他们说范阳卢氏是多好的人家,是举世闻名的望族又闺门和睦兄弟友爱,我不过是个声名狼藉恶贯满盈,一无父皇宠爱二无母族庇佑的公主,真真走了大运”
“浑话!”
温惠甚恼,只有她知道,大家都是多好多好的女郎,元嫣值得
“放心,这些话我听多了,早就不在乎了”
元嫣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可又是一滴晶莹怔然而落
“只是,我想啊,你说,我这一辈子,是不是有点不值得呢?”
“浑话,嫂嫂您还年轻着呢”
她们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吗?
元嫣还是笑,只是笑容中泛上了苦意
世人都道她疯,都道她痴,可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女郎渐渐大了,也渐渐发现,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一条早已被安排好的道路上前行,她不嫁给卢道虔,也会嫁给另一位权臣子弟,或招个素不相识的驸马最差最差,走向和亲的命途,是吧,总有几条线在主持着基本的大局,而那提线之人是天子吗?亦或是,所谓的天道吗?
是吧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非你不可”
“大不了就不嫁了,我也不喜欢......”
是吧,卢道虔不能不娶,她亦不能,不嫁
就连厉害若元华,当年不也是被捆了四肢扔上花嫁去和一个叛国北逃来的皇室后裔,成亲吗?
世事其实从来由不得她们,不过元嫣是乐观的,她比起千千万万的公主皇女早已幸运了不知多少倍,又何必去,庸人自扰呢?
是吧,有些命,还是得认
不过,她还年轻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思绪百转间,蓦得,有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坚定而温暖的力量,泪水早已模糊了新娘子的视线,泡沫般的朦胧之中,她只看得清,少女一张一合的嘴唇
“别怕”
她道
“嫂嫂,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接下来的话元嫣再也听不清了,只知汹涌的泪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情绪带来溺水窒息般的无声哽咽,哽咽中,是她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是啊,她有家人了
不再是孤城中只能拉着同样弱小女官的手仰望高高的宫墙,茫然而无所适从的小公主
尽管比宫墙更高的,还有,洛阳的城墙
“女郎,原来您在这啊,外头有人寻您呢!”
是屋外鸣翠的声音,温惠站起身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临走前最后一次回望,是元嫣破涕为笑的面庞
“再见”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