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将至,柳府的家塾歇了课。
外头院里,众多丫鬟小厮伸头张望着,接过自家姑娘少爷的书箱,三两站在树荫下说着话。
“姑娘,您怎么了?”
角门边,丫鬟阮儿迎了上来,撑着伞走在身边,柳思韵柳眉轻蹙着,轻声道:
“今日夫子教了列女传,里头尽是前朝的孝女烈女,不少姐妹们都为之落了泪,可我却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兒氏割肉救婆母,向天祷告,最终婆母痊愈,她被奉为孝媳。”
“剖下胸口肉,取肝熬粥救母亲,此乃庄孝女。”
“甚至还有凿开脑袋救父亲的……”
柳思韵的声音柔柔,却含着丝丝不解:“若是有病当找大夫,生病吃药才能治病。”
“为何单是割肉放学就能被撰述传扬百世,而替父从军的木槿将军立下那等丰功伟绩,却只能存在于野史当中,不为世人所接受?”
“为何女子想要流芳百世,落得好名声,便只能围绕着娘家,夫家,打理俗务操劳一生?”
这样的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柳思韵看着满脸懵懂的阮儿,轻轻叹口气,掀帘走进马车里头,望着这个她待了八年的家塾,眼中尽显疑惑。
她的父亲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门客学生遍布朝野,而作为他的儿女及亲侄,自然也是要知书达理,通晓诗文,故而建了这样一个家塾,聘请了夫子为孩子们授课,不论男女皆可入学。
说是家塾,其实京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将孩子送到这儿来念书,除了大小年节歇课,其余都是每上四日课便休沐三日。
京城乃至整个大梁朝,没人不夸一句丞相大人堪为圣贤,可随着她不断长大,一个可堪称为离经叛道的念头渐渐在柳思韵的心中浮现。
“父亲总说,在大梁朝女子只要有出息,也能科考,也能做官,夫子们所教的也都是一样的知识,可是……”
“夫子每日只教我们如何做孝女,如何当烈女,可从未教过我们如何上阵杀敌,如何治理一方郡县,甚至也不叫我们作诗赋词。”
“如此一来,女子们何能……”
“姑娘,这话可万万不能说。”
柳思韵心绪愈发浮动,那个念头便也不受控的宣之于口。
外头的阮儿见着自家姑娘如此模样,吓的硬是在这三伏天,惊出一身冷汗。
她忙的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您向来聪慧,也比旁人心思细腻,可这些话您和奴婢说说也就算了,这些是万万不能叫旁人知道的!”
听着阮儿这番话,柳思韵才骤然回神,轻轻点了头:“知道了。”
说罢,也不再多言,毕竟她知道,阮儿也是为了她好。
马车吱呀而动,一路摇摇晃晃,朝着丞相府而去。
因着过节,柳府今日可谓是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穿过热闹的前院,柳思韵带着阮儿到了母亲秦氏的金玉院里,远远的就听见里头的人说着:
“是啊,韵儿今年都十五了,眼看着明年就要及笄,婚事是该好好筹谋了。”
“可不是么,在家塾念了八年了,现下外头哪一个不说韵儿是京城的才女,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此一来,只怕是能嫁的更好了。”
“枫儿?还是个浑小子呢,家塾里头念了一年,也就算个启蒙,老爷正打算将他送到云麓书院去念呢,将来科举入仕,也能轻松些。”
“……”
是秦氏在和相熟的夫人说话。
只一瞬间,柳思韵像是被施了术法钉在原地一般,怔怔站着,就连屋里头出来了个丫鬟,在面前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还是阮儿机灵,借着整理衣襟悄悄凑在她耳边唤了声“姑娘”,柳思韵才又回过神来。
“大姑娘,夫人叫您进去呢。”
丫鬟巧月言笑晏晏,面不改色的侧了身子。
柳思韵感激的看了眼阮儿,旋即抬脚走进屋内,里头果真围坐了几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因着母亲素日的教导,纵是没见过,也根据她们的衣着打扮猜到了身份。
落落大方的行礼,低垂着眉眼,将几位夫人喊了个遍,最后在小心翼翼的顶着秦氏慈爱的视线,坐在她的下首。
只落三分座,腰背挺直,又不能太过张扬,需将下颌收些。
这是柳思韵自小便受到的教诲。
“这就是柳大姑娘吧,哎哟,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柳夫人也忒有福气,养出了这样一个小棉袄。”
身着淡紫祥云衫的雍容妇人说着话,柳思韵微微勾唇应道:“华夫人过誉了,满京城谁人不知,国公府的一双并蒂花儿人比花娇,就是连皇后娘娘都亲口夸了。”
“瞧瞧这小嘴儿,可真甜,若不是我没儿子,我还当真要上门提亲来了。”
华夫人被夸的心情愈发好,接连又说了几句好话,叫秦氏的腰板又直了些。
瞧着这个一来就给自己长了脸的女儿,秦氏的嘴角高高扬着,轻笑:“那可是了,这不,午后的时候,端妃娘娘还遣了嬷嬷来送节礼,特意指了枚玉如意,说是送给韵儿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那感情好,端妃娘娘膝下的三殿下如今将将及冠,府上除了两个通房,可还未娶正妃呢!”
听着这话,柳思韵的身形晃了晃,一双清亮的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秦氏:“母亲,您不是……”
那头正聊的热火朝天,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喊,众人都歇了口。
秦氏不悦的偏头看过来,眼中充满了警告:“韵儿可是刚下学累了?”
“既是累了,你便好生回院儿里待着,明日随我一同进宫给端妃娘娘谢恩。”
说着,巧月便已经移步上前,面上笑容依旧:“大姑娘,请。”
看似关怀体贴,可柳思韵心中却是一沉。
她咽下喉间未及出口的话,轻轻起身,周全的给一众夫人和秦氏行了礼,这才又出了门,一直回到自己的清风院,才发觉手心一阵刺痛。
展开一看,是纤长的指甲将肉给掐出了几道红痕。
“呀,姑娘,您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
“奴婢去给您拿药来,姑娘,您可得小心些,若是叫夫人看到您弄伤了自己,肯定又要心疼了。”
阮儿瞧见,当即慌了神,一路小跑就去了屋里找药。
柳思韵坐在铜镜前,唇角微敛。
本以为在门口听见的只是母亲对那些夫人应付的说辞,可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
她蹙着眉,可是母亲答应过她的。
打进家塾的第一天起,母亲便答应她,将来不逼她嫁人,倘若她有本事,便能去科举,去做女官,做她想做的。
正如此,即便觉得夫子说的再过牵强,她也始终用心的学着。
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像父亲一样,为大梁朝为百姓们,做一些事。
可如今,母亲只将那些话当做哄她的,却要为顽劣不堪的小弟硬生生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望着桌上那枚色泽致润的玉如意,柳思韵觉得扎眼极了。
端妃送礼,翌日进宫谢恩。
她自是知道,这是母亲要叫她去端妃跟前,叫端妃相看。
若是顺利,不日就能定亲,待她明年及笄后,就能出嫁,往后余生,就只能围绕着宁王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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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是门顶好的婚事。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隐隐的排斥。
念头混杂着先前在家塾外头的那些想法,在寂静的屋子里,愈发的放大。
柳思韵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脑袋里平白的冒出一句话——
难道,女子真就只能一辈子围绕着后宅而转?
同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同样都活在这世上,吃着五谷杂粮。
可为什么女子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束缚的规矩?
就像是——
柳思韵轻轻将腰背挺直,下颌也不再收着,而是以最舒适的姿势微微扬着,顺势又朝椅子后头坐了些,那有些酸涩的腿,顿时舒服了不少。
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镜中之人比之刚才,比之过往,要愈加的动人与自信。
她微微愣神,口中喃喃:
“为什么,女子永远只能比男子低一头?”
是呀,为……
“哪有什么为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哪来的歪门邪理,一直弓腰坐着,坐凳子都只坐半边,累不累啊!”
“要我说这些规矩就是狗屁,瞧瞧,现在这样多好?”
“服了,做个梦都梦的这么憋屈。”
“小妞,支棱起来呀!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大女主,妖魔鬼怪全闪开,姐要独美之类的,你再这么自甘被压迫,白瞎了你这么好的条件了!”
“……”
空无一人的屋内,忽的响起了一道略掺杂着些不耐烦的清润男音。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柳思韵手一抖,险些没从椅子上掉下去。
这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方才往后坐了些才不让自己摔跤,还是该惊呼有人擅闯闺房。
脑袋一片空白,柳思韵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谁……谁在说话?”
然而,未等她听见那男声再度响起,阮儿却急匆匆走进了屋子,急声道:
“姑娘,宁王自后院角门来了,说是来找您的。”
柳思韵愣了,宁王,他来做什么?
她蹙起眉,并没有错过阮儿面上的那抹一闪而过的难堪。
果不其然,只见阮儿忿忿道:
“同宁王一并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
柳思韵有些错愕,未及思索,那道诡异的男声凭空爆起:
“一男的身边带个女人,还从后门来,不就是他那小蜜见不得光么,估计是瞧着这小妞脾气软好欺负,带着小蜜来讨名分的!”
“呸,渣男,要我是那小妞,上去就给两巴掌!”
男声隐着怒意。
柳思韵眼底却一片清明。
她虽然听不懂小蜜是什么,可依着多年来后宅之中的耳濡目染,当然也明白了宁王此行来的意图。
尚未定亲,只依着一柄玉如意就将她当做他的所有物了么?
柳思韵心中涌起万千冷意,微微眯起眼。
她向来志不在困顿在后宅深院,既然母亲已然动了将她嫁出去的心思,那她就只能为自己筹谋,无论如何都不能同宁王搭上半分关系。
只有这样,她才能慢慢筹划,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此番定有麻烦,她可不会自甘忍着。
那神秘男子的法子固然有些意思,可掌掴太过失礼,她有太多的法子能叫宁王此次铩羽而归。
思及此,柳思韵悠悠起身,轻轻瞥了眼空荡荡的房梁,在阮儿担忧的目光下,抬脚勾唇:
“既是宁王过府,我自是要去款待一二。”
“阮儿,去前院告诉父亲,宁王殿下来给他送节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