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寒意溢于周身。
柳思韵轻抿住唇,定定站在原地,忽的开了口:
“父亲,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我们不妨做个约定。”
“约定?”
柳昌言反问,本以为方才那句话可以镇住自己这个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可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同他继续博弈。
一时间,他心中也起了几分兴趣。
柳思韵勾起唇角,声音悠悠:“女儿虽不知道父亲的打算,可却也能猜出一二,当今圣上年近古稀,膝下皇子各个正值壮年,父亲谁都不帮,却也谁都不得罪,便是想坐观虎斗,看看哪一位,最终能坐上那个位置。”
“前朝的臣子,新帝登基总是贬的贬,杀的杀,而父亲倘若还想继续稳坐丞相之位,唯一能做的,就是与新帝攀上姻亲,而女儿就是父亲的棋子,父亲,女儿说的可对?”
柳思韵已然从一开始的惶恐与坠坠冷静下来。
其实仔细一思索,也能猜出父亲所打算的。
她这般直截了当的指出,随即又道:
“可女儿不愿做父亲的棋子,倘若父亲强逼,势必会得不偿失,不妨便同女儿做下这个约定,若成了,父亲也能从中获益,是承前启后的第一人,若不成,女儿甘愿听从父亲的安排,绝无二言。”
柳思韵说话向来好听。
其实若仔细分析,她所许下的只是一个空口承诺,可这般将父亲高高捧起,成也好败也好都于他毫无半分损失。
果不其然,柳昌言微挑了眉,颔首道:“说来听听。”
柳思韵心中一喜,唇角笑意更深:“揽月书坊。”
“揽月书坊的确是女儿的生意,变革也会从书坊而起,女儿要扭转世俗对女子的偏见,让有能力有本事的女子正名,让她们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同男子们一起较量。”
“荒谬,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柳昌言冷笑,对这个女儿的话全无半分认可。
“可是父亲,女子若有本事也能科考,不正是您所说的吗?”
柳思韵抬眼,毫不退缩的看着柳昌言,将先前和楚寻舟分别之时他告诉她的那句话,坦然说了出来:
“当初父亲在闽南同华阳长公主掀起一场文人风波,难道过了二十年,父亲就只愿屈从于世俗,而不愿意再去斗争了吗?”
“住口!”
这话一说,柳昌言脸色大变,唰的起身走到门前,左看右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门仔细关严,再旋身回来,站在离她十步远的距离,脸色冷冷: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不要紧,总之女儿也不会到处乱说。”
“父亲,这约定,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柳思韵声音悠悠,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盯着他,说罢之后便不再开口,给他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案之上的香烛燃了大半。
蓦地,屋内扬起一声沉沉叹息,随即就见柳昌言摇摇头,摆着手走回了桌案前坐下,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沉声道:“你既然想,那就去做。”
“三月后是陛下的万寿日,届时即便是为父,也要做出最后的抉择。”
“行了,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三月,便是这场约定的期限。
柳思韵心中暗算,虽紧迫了些,可若顺利,也是能做出一番成绩的。
她点点头,不再同柳昌言说这些,只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的开口:
“父亲日夜为国劳心,竟生了几根白发。”
“端阳之后天气渐凉,女儿为父亲缝制了护腕,这样您在写折子处理公务的时候也能让您舒服些,待明日女儿亲自给父亲送来。”
说完,柳昌言并未搭话,柳思韵也转身走了出去,快步回了清风院。
本朝崇尚节俭,丞相府是为百官表率,自是身先士卒,在入夜之后减了许多盏照路的油灯,因此这会儿走着,除却隐隐的月光,前路漆黑一片。
夜风吹过,阴凉的很。
柳思韵出来的急,因此没有带丫鬟,走在路上不免有些心中发怵。
簌簌——
忽的,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心中一紧,拳头握紧便旋身去看,刚要厉声呵斥,便见本应在书房写折子的父亲,手中握着一柄灯笼,朝她走来——
“折子明天再写,正巧为父要到你母亲那儿去,一并走吧。”
柳昌言身为丞相,平日里就是在家中也不会过分亲近妻妾,孩子们更是不会宠溺,因而,连带柳思韵在内的几个孩子,从小都对这个总是板着脸的父亲心存敬畏。
如今,柳思韵愣在原地,还是柳昌言抬步往前走时带起一阵风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他身高八尺,走起路来总是极快,可现下却是刻意放缓了脚步,似乎是在等她。
一瞬间,柳思韵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抿着唇抬脚跟在后头,父女俩一路相顾无言,直到在金玉院门口分开时,柳昌言将手中的灯笼塞给了她,随后在秦氏的相应下,进了屋。
感受着灯柄尚存的余温。
柳思韵轻叹一口气。
父亲始终是疼他们的,可作为丞相又有许多不得已的事要做。
然而……
她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即便父爱如沉山,也不是他随意将二妹妹的一生轻易葬送的理由。
……
回到屋里。
柳湘莲已然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小脸之上泪痕尚未干,身上披着件披风,是阮儿给她披上的。
柳思韵心中不是滋味,轻轻俯身将人唤醒,瞧着她眼中那深深的惶恐,心中又是一揪,索性揽着人道:“二妹妹,夜深了,你若回去只怕要受风寒,不妨今夜咱们姐妹二人一起睡,还能说说话。”
柳湘莲看着柳思韵脸色如常,虽说还是忧心,可不知怎的就觉得心中安宁了许多,当即小脸上绽出笑意,脆声道:“好!”
一夜好梦。
“姑娘们,该起了。”
天将将亮,阮儿便将两个尚在梦乡中的人儿叫醒。
今日是家塾上课的日子,柳思韵和柳湘莲收拾了一番,便一前一后出了后院儿要出前门去坐马车上课,可刚走到门口,就被管家拦了下来——
“大姑娘,二姑娘,老爷发话了,二位姑娘不必到学塾上课,只需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这话一出,原本还笑意吟吟的柳湘莲脸色顿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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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片,不由抓紧了身旁的柳思韵。
而柳思韵却是知道,父亲向来都是这般软硬皆施,这话是在警醒她要尽心而为,倘若他看不到成效,二妹妹还是要嫁给宁王。
她眉头微蹙,却在看向柳湘莲的一瞬间恢复原样:
“放心,有我在。”
“你平日里不是说夫子教的都是歪理,如今不用去上课你还不开心?”
“若你想看书,就叫丫鬟到我这儿取些书去看。”
这话好似个定心丸。
柳湘莲轻轻点了头,便在丫鬟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思韵则同阮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的开口:“走吧,咱们去城西的五里村,找一个人。”
听着这话,阮儿有些不解:“五里村?那儿有姑娘相熟的好友吗?”
好友?
或许能这么说吧。
柳思韵勾勾唇,并未直言,只点了头就带着她上了马车。
随着马鞭抽动的声音破空响起,马车晃晃悠悠,一路穿过闹事,出了城门不远,就到了地方。
这儿是个小村落。
如今又正值秋收,柳思韵带着阮儿到村里时,路上几乎见不到人,村民们都在各自的田里忙着农活,二人闲庭散步似的走了一阵,绕过许多屋子,最终在村尾的一处破败小屋停了下来。
“阮儿,你在外面等我。”
柳思韵似乎对这儿十分熟悉,轻敲了门虽无人应答,脸色也未变,说完就要朝里面走去。
见她如此,阮儿有些担心,忙的喊道:
“姑娘,您……”
“放心,你就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了。”
柳思韵轻声安慰着她,重新推门而入,院子里头静悄悄,地上布满了落叶,边上的石桌椅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她轻轻蹙眉,继续走到正屋面前,抬手敲门。
叩叩——
几声过后,屋里依旧寂静一片。
“这家伙,还是这样……”
柳思韵轻叹了口气,手下一用力,门便嘎吱的开了。
屋内黑暗一片,就连窗户都死死的关着。
她推开门时光束照进屋里,灰尘顿时四起,呛的她直皱眉,而此时,里头响起细碎的响声。
柳思韵恍然,循着声走了进去,果不其然就在床幔之中看到了一个蜷缩其中的黑影。
见她来了,黑影一动不动。
柳思韵却不觉有他,自顾坐在床边,悠悠道:
“自那事发生后,你已经多久没出门了?”
无人应答。
她瞥眼看着桌上放着的笔墨纸砚,上头却一尘不染,瞧不见半点灰尘。
纸上还写了字,只是又被写字之人弄了墨涂黑。
“不语,倘若我和你说,有一个机会能将你的抱负尽数施展,能叫你不受人白眼和奚落,你会愿意走出五里村,跟我回京城吗?”
“不可能,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床幔内的人有些激动,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刺耳极了。
话毕,床幔被一双素手轻轻撩起,迎着透进来的光,一张狰狞红肿的脸霎时出现,她眼中尽是不甘与痛恨:
“思韵,我已经回不去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