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接地,大雨倾泻。
将军府仿若笼在一片灰雾下,窥不见半点光亮。
一道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从后门出来,往皇城方向跑去。
褚韫宁手中紧紧攥着同心结,冒雨寻着飞鸽传书中的地点,气喘吁吁也依旧脚下不停。她七拐八拐,才总算找到那上面的地点,是皇城脚下的一处暗巷。
看清那暗巷一角的男子时,褚韫宁有些诧异,走过去:“是太子殿下给我飞鸽传书的吗?”
裴珝平时极重仪表,此时鬓发却垂下几缕,面容似有颓色,勉强一笑,“如今已经不是了,叫我子祐吧。”
未等她开口,便听他顾自地道:“褚姑娘,今日叫你前来,实属无奈之举,我本意并不愿如此。”
褚韫宁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是收到夹带着这枚同心结的飞鸽传书才来的。她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上前两步,想要一问究竟。
一支箭矢骤然破空而来。
褚韫宁六感不如习武之人敏锐,可人在极险之境时,还是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她猛地回头,箭矢卷携着尖利的破空声,被一柄掷来的横刀击偏。
短兵相撞,几乎就在耳边发出刺耳声响。
慌乱间,褚韫宁脚步错乱踩到青苔,脚下一滑,直直地便往地上摔,被身侧人一把揽住。
裴珩因那一箭还惊怒未定,就见褚韫宁偎在裴珝怀里,斗篷松松地搭在身上,浑身湿透。他目光落在裴珝抱着她的那只手上,眼底不带一丝温度。
看清马上的人,褚韫宁有片刻的怔愣,她目光落在他身上,便一瞬不移。他看起来没怎么变,只是瘦了些,面部轮廓更加锋利,一切都仿佛仍是原来的模样。
裴珩高坐马背,懒洋洋地看过来,眼底是全然的轻蔑淡漠。见裴珝将人护到身后,他几乎笑了,眼底冷的瘆人:“皇兄如此心疼美人,哪怕自身难保也要见上一面,拼命也要护着。”
裴珝抬眼望去,见他身后近百骑兵,皆着玄甲,便知自己大势已去。父皇曾说,他会是个守成之主,的确,论权谋,他不如这个弟弟。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玦塞到褚韫宁手中,而后上前两步,对裴珩道,“我唤褚姑娘今夜前来,只为交还当时的定亲玉玦,从此,她与我,再不相干。”
裴珩面色不变,视线越过裴珝,落在她身上,凉凉盯视。末了,勾唇:“我虽不及皇兄怜香惜玉,却也舍不得唐突佳人。”
裴珩随手将马槊丢给身后下属,跃下马背,玄甲兵旋即将整条暗巷围得密不透风。
他不紧不慢地逼近,直至两人之间不过一指宽距离,鼻间都是熟悉的清甜味道。
幽暗的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眼前人,话却是对裴珝说:“皇兄一向疼弟弟,不如便将褚氏让与我。”
裴珩身量高大,将人逼至暗巷一角,从他身后的角度看去,竟是看不出他身前还藏了个人。
褚韫宁身量纤细,站在他身前,只到他的下巴。如此近的距离下,男人浑身的压迫感犹如实质。
她眼睫轻颤着,红唇微动,却始终唤不出一声“曜之哥哥”。
昔日心意相通的二人,如今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光景。
反观裴珝,则被架至另一边,他回头望不见人,便心中更加焦急,却被堵了嘴,拳拳到肉打得痛苦闷哼。
褚韫宁目中一惊,还不待转头去看,下颌骤然被掐住,脸被掰转回来逼迫看向他。
“心疼了?”
将她眼中担忧之色尽收眼底,裴珩嘲讽,冷意森森:“我若杀了他,你还想为他殉情不成?”
京中发生这样的事端,还敢跑出来与人私会,当真是本事!
呵,他忘了,她惜命得很,能在他落势之时决然弃之,又怎会为了裴珝做出格的事。能替他担忧上半个时辰,便都算她有良心了。
他当年遭父皇厌弃,贬至边陲,她可曾为他担忧?她满脑子都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与褚家,想着如何彻底撇开他,他的死活,她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褚韫宁抓着斗篷的手指不自觉地使力,骨节泛白。
“殿下放过他吧。”
裴珩目光沉沉盯着她,旋即唇角弧度冷冷:“忠国公长女为救父兄,自请入边防军军营,抚慰本王的将士。”
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提及的根本不是什么残忍的事。
褚韫宁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手指死死攥着斗篷风毛。
裴珩视线盯着那张瓷白的脸,看她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嘲弄道:“想让我放过他,你拿什么来换?”
漫不经心的语调,仿佛高高在上,睥睨着施舍给她机会,那样子,就好似她即便拿了多贵重的东西来换,他也瞧不上。
裴珩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兼资文武,六艺皆精,被太后和皇帝宠的无法无天,于是便养成个桀骜放肆的性子,行事一贯蛮横,想要什么,就必得弄到手,得不到就抢。
眼下,也不用等人主动送上,他自己便上手了。
斗篷下,隔着薄透如无物的罗衫,腰间手掌发烫,褚韫宁闭眸咬唇,手垂在身侧,想攥紧却使不上力。
裴珩轻“啧”一声,似乎仍觉得不能尽兴,又逼近两步,抬手将兜帽拽下,一手扣住后脑。
褚韫宁眸中惊愕,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抵在身后墙上,唇瓣被狠狠吻住。男人的吻近乎掠夺,连呼吸都透着侵略性,一寸寸侵袭她的感官。气息相融升温,空气逐渐稀薄,呼吸越来越艰难,潋滟的水眸也一点点涣散。直到胸腔内最后一丝空气都仿佛被抽走,才被他松开。
他两指轻掐着她的下颌,眸光游移在她失神的脸上,凝上红润欲滴的唇,眸色倏然更暗。两颊晕着薄红,眼尾噙着一点泪光,整个人说不出的诱人可口,十分软嫩可欺。
“他这样过吗?”他呼吸仍未平稳,眸中暗的窥不见光,盯着姝艳的脸庞,声音沉哑,近乎逼问。
她两腿酥软的站不稳,被他手臂箍在腰间,勒的发疼。闻言,只能慌措无力地摇头。
腰间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仿若能炽透皮肉。所过之处一阵阵酥软,热烫温度仿佛能一点点渗进肌肤,将她的灵魂裹进喷薄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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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虚软,无力地靠在墙上。
褚韫宁拢紧披风,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身上是炙热的余温,与湿凉披风冷热相交之下,浑身冷得几欲发抖。无力靠墙瘫软下来时,她隐约听见略远处男声传来,带着薄怒。
“谁射的箭,滚出来!”
拂晓时分,大雨终歇。乾元殿外的地砖一片湿漉,血水被不停地泼洒冲刷,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血腥味。
朝堂之上,气压前所未有的低。年轻的新帝靠于龙椅,神色倦懒。底下朝臣噤若寒蝉,偶有开口也是奏请处置废太子。
“忠国公通敌叛国,密谋造反,其心当诛!其乃废太子的亲舅父,若说废太子完全不知情,实在难以令人信服。臣恳请,即刻发落废太子!”
“东宫书房中搜出了废太子与忠国公的往来书信,臣以为,废太子谋逆一事无需商讨,按律当斩!但恳请皇上从轻发落,将其废为庶民,流放千里,以示天恩浩荡。”
忠国公谋反一案已是板上钉钉,至于废太子有没有参与其中,并不重要。他们只知道,昨夜一役,太子亲卫损伤殆尽,玄甲军从禁宫杀到皇城,忠国公一党官员尽数遭到诛杀,家眷下狱。
忠国公谋反的背后,实则是恪王与太子的权力之争。如今朝中局势已经明朗得不能再明朗,即便这次事件当中,多处都有些蹊跷,可先皇驾崩,太子被废又再翻不起浪来,恪王手中握着北衙禁军和万骑营,更遑论还有玄甲军和边防军。
牢狱中哭嚎成片的惨状,禁宫堆积成山的尸首,清洗了一晚的血水,如此震慑朝野的铁血手腕,足以提醒他们该站在哪一边。
新帝眸光向下随意一扫,停住在一文官身上,问:“朕记得,褚侍郎的侄女与朕的皇兄是先帝定下的婚约?”
他语气懒洋洋的,唯有提及“先帝定下的婚约”时,凉的瘆人。
绯袍中年男子出列叩拜,未待开口,便听帝王凉薄道:“朕的皇兄虽为废太子,却甚得先帝爱重,褚将军教女有方,便依照先帝赐婚,择日完婚吧。”
褚徵僵在原地,仍维持着叩拜的姿势,闻言婉言道:“回陛下,按照民俗,婚仪当有父母至亲在场,微臣只是叔父,更何况兄长也定然想亲眼送女出嫁,恳请陛下待兄长归来,再办婚仪。”
“哦。”裴珩挑眉,缓缓颔首,略拖着的尾音显得愈加意味深长。
“兄长不在,褚侍郎便做不了主。”
“看来褚侍郎不胜其任,是朕过于抬举了。如此,这个吏部侍郎便换个人来当,正好儋州缺个县尉,褚爱卿便举家前往任职,也算为朕分忧。”
话落,朝堂上落针可闻。
儋州孤悬海外、地处蛮荒、缺医少药,与其说任职,不如说是流放。更遑论还是个九品县尉,可谓是一贬到底了。
褚徵沉默片刻,正欲俯身叩首。
帝王却立马沉了脸色,冷声道:“婚仪若出了半点差错,你也不必去当什么县尉,全家都给朕滚去陪忠国公!”
帝王愠怒,甩袖离去,扔下满朝官员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