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相遇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口都像是灌进一股凉气。即便是对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情绪,依然让她生怯。
这是人的本能,是人在遇到无法企及的人和事时所产生出来的抵触与怯懦。云与泥的差别一早注定,中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她很快垂眸,福身行礼。
谢及已经松开她,朝自己的父兄跑过去。
“父亲,大哥,你们回来了。方才我迷了路,是这位林四姐姐送我回来的。”
“原来是林家侄女,多谢你送小七回来。”
谢清阳的道谢,林重影可不敢受,忙说自己恰巧遇上,也就是顺路的事。抬起眉眼的那一刹那,看清了谢清阳的样子。
这位谢家家主儒雅沉稳,一看就是那种高风峻节的辅弼之才。他自小在临安长大,儒园中老人说提起当年的大公子,那叫一个口若悬河与有荣焉。
七岁能诗,十岁观百家,十五岁名扬天下,十八岁入仕,卓然于世人,如高山仰止。唯一被人诟病之事,那便是与陇阳明郡主和离之后,娶了商贾出身的陆氏为填房。
但纵然如此,已高居尚书令,离相位仅一步之遥的他,仍旧是无数临安人和谢家人心中的骄傲。
他看人的目光与谢玄的不同,更温和一些。
林重影心口的那股凉气渐散,赶紧告辞。
“林四姐姐,改日我去找你玩。”谢及人小心精,自然是知道父兄已经回来,不好再邀她进去坐一坐,连忙许下自己的承诺。
当着人家父兄的面,她不好答应,也不好拒绝,只笑了笑。
“你是故意的?”谢玄看着自己的弟弟,语气笃定。
谢及不敢不承认,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是他大哥,在他们面前,他根本瞒不住任何事情。“大哥,我就是想和林四姐姐认识。”
“有些人,不需要认识。”
那个林四日后不过是二堂弟后院的一个妾室,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即可,无需更进一步的认识,更无需任何往来。
谢及不知道这些,自是疑惑,“大哥,林四姐姐是谢家的客人,我们尽地主之谊,难道也不需要认识吗?”
“她是二房的客人,自有二房照应,你只要记住,莫与她走近即可。”
“听你大哥的。”谢清阳看着一脸困惑的小儿子,下意识朝屋子看去,但见那大开的门窗内,陆氏正慢条斯理地泡着茶,沏好茶之后还向他举杯。
他眼神更柔和了些,对谢及道:“你先回屋吧。”
谢及立马撒开小短腿,冲进屋去。
父子二人就站在院子外,几分相似的五官,与一半相近的气势,似林中劲竹并立,傲然于天地之间。
林重影的事,父子俩皆知。
方才他们正是从宝安堂过来,谢家四兄弟并谢玄与谢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世族大户最重嫡长,嫡长孙的地位无所有的同辈兄弟不同。
不管是家族议事,还是共商大业,嫡长孙都会与自己的父亲叔伯们一起。便是分割族中产业,也会被放在父亲叔伯们同等的位置。何况谢玄年纪轻轻已是官职不低,且还是天子近臣,比之自己的两位叔叔官阶更高。
今早谢清华归家,谢家兄弟齐聚,自是少不了他。家中梁柱们在一起,不光讨论朝中大事,还是家中之事。而最近的家中之事,除去经营往来,最重要的就是谢问的亲事。
“瞧着倒是个本分的。”
这是谢清阳对林重影的评价。
他阅人无数,又在朝堂多年,自是不会看人只看表面。哪怕林重影貌美过了头,他也会透过皮相看出本质。但不管本分与否,一个妾室,还不值当他更多关注。
身为人父,他更多的关注当然是对自己的儿子。
二人皆在朝为官,在朝堂之中共同进退,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同一阵营的同僚。
那些父子之间该有的温情话,自是少之又少。哪怕谢清阳想过问儿子的私事,都要斟酌再斟酌。
“此番你回临安,你母亲可有什么交待?”
谢玄何等聪慧,一听就明白谢清阳想问的是什么。
他七岁那年同父母回临安城,母亲曾打趣过他,说他小小年纪甚是无趣,日后得娶个温柔体贴的江南女子才好。
这次回临安,母亲确实又提了这句玩笑话。
父母和离时,他九岁。他看着互道珍重的父母,便已看破婚姻的本质。不是门当户对,也不是郎才女貌,而是合适。
母亲是王府郡主,自小习武,长大后帮着外祖父掌管周家军,是大昭朝第三位女将军。她与父亲虽同为臣子,却一文一武交集不多,往往一月里见不上几次面,更谈不上照顾父亲的日常起居,以及料理后宅。
同样父亲之于母亲,还不如那些近卫。母亲受伤时,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乏累时,父亲忙于朝中事务。他们二人,可为同僚,可做朋友,但并不适合成为夫妻。分开之后,父亲续娶陆氏,母亲身边也有近身照顾之人,倒是各得其所。
他日他若需要有人为自己料理后宅时,必会娶一位贤良明理的女子,男主外女主内,相敬如宾。至于容貌如何倒是其次,顺眼即可。
“临安城与朝安城气候不同,临安女子未必喜欢朝安城。”
他注定长居朝安城,还是娶个朝安城的女子更合适一些。
谢清阳深知长子极有主见,听到这话,便没再问了。
屋内那对母子在吃着点心,谢及因着谢玄那话,堆了一肚子的疑惑,“娘,为什么大哥说,让我不要再去找林四姐姐玩?”
“男女有别。”
“我才五岁半!”
陆氏笑起来,“五岁半也是男子啊。”
“好吧。”谢及小脸一垮,“那我让卫今哥哥去找她。”
“不许这么做。”
“为什么?不是你说,若是看上了,抢过来便是。”
陆氏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难掩惋惜之意,“你卫今哥哥抢不过。”
原来是抢不过啊。
谢及苦恼起来,双手托腮,小脑袋里满是纠结,“那谁能抢得过呢?”
*
二房的院子不仅位置佳,景致也最好。哪怕是临近的客院,也比其他地方的客院更为雅致一些。
客院的匾额上写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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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二字,旁边的小字提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林重影却觉得这名字,听着像是一间客栈。而这间客栈住的人不是虽人,正是她的嫡姐林有仪。
林有仪派人去请她,说是有事与她相商。
那叫易人的丫环是这么说的,“四姑娘,大姑娘说了,你若是不去,她就让谢家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当庶妹的有多不敬。”
身为庶女,与嫡姐出门做客,当处处以嫡姐为重,事事都要听从于嫡姐,否则在世俗礼教的规矩下,不服则是不敬。
她无法,只好前来。一路提着心,心想着这是谢家,林有仪便是想做什么也会有所顾及,否则也落不下什么好。
屋子里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人还不少。
一进去,便见林有仪坐在上位,其下站着四人,分别是谢问身边的那四个大丫环,红袖添香美玉妙荑。这种妻妾同堂的画面,还真是有几分诡异。
几人齐齐朝她看来,眼神各异,有嫉色,有隐晦。
“红袖服侍主子有功,当值嘉奖一番。我已吩咐厨房那边,置办上一桌席面,让你们也热闹热闹。”
林有仪这番话,自是受到几人的感激与恭维。尤其是红袖,已然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哽咽着再三表忠心。
她掐着掌心,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
很早她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二公子的妾室,以她的长相和资历,和二公子对她的看重,她压根不惧其他几人。哪怕是林大姑娘,她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因为林大姑娘破了相,日后还得仰仗她们这些妾室收拢二公子的心。
谁知这个林四姑娘……
昨晚春花告诉她,林四姑娘将会是二公子的妾室,当时她就慌了神。不管是出身还是容貌她都比不过,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先下手为强。
“林大姑娘,日后但凡有用着奴婢的地方,奴婢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瞧你说的,我可舍不得你死,二表哥也舍不得。”林有仪在笑,睨着林重影。“我身份不同,不能与你们同乐。待会就让我四妹妹陪你们,好好喝上一杯。”
原来在这里等她呢。
林重影心想,难怪这位嫡姐没有妒火中烧,也没有为难红袖,合着是想借力打力,不仅要贬低她,还要踩压她。一旦她真的和红袖等人同庆祝,传到谢家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个不知所谓,拎不清的人,从而招来谢老夫人和魏氏的不喜。
更可怕的是,如果她照做了,那就是亲手堵死了自己的路。她敢断定,到时候林有仪一定会摘得干干净净,反过来指责她不知廉耻。
若是拒绝,林有仪应该还有话等着她,挑拨红袖等人与她敌对。她再是不怕得罪人,也不想平白无故招来仇恨。君子易躲,小人难防,后宅之中的算计无处不在,她实在不想应付这些事。
前不能走,后不能退,左不是人,右不是人,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或者装死。
“大姐,我最近身体虚得厉害,恐不能……”
说完,她晃了晃,瞅准角度倒在红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