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和池暮是一样懵然的表情。
直到其中一个姑娘将自己的手机屏幕怼到她的面前——
“姐姐！我们可以把你和你男朋友的照片发到网上去吗？你们真的超级有氛围感的！我是摄影师，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可以……”
“不是男女朋友。”沈榆急忙打断。
她一愣，随即眼里迸射出巨大的惊喜：“啊？你们是已经结婚了吗？”
“当然不是！”
两个人这么一番打岔，沈榆也终于能从池暮的臂弯里面钻了出来，义正言辞，“我们只是认识的关系，不熟。”
池暮垂眸看她。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也不说信了没有，只是她又弱弱地问了一句：“姐姐，真的不可以吗？你看看……”
说着，那live图映入了沈榆的眼底——
画面里，沈榆低着头扫码付款，高扎的马尾使得侧脸的轮廓完全暴露，唇角绷直，比往日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清冷。
而池暮就站在她的侧后方，一双摘了墨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榆的侧脸，眨也不眨一下。
若非窗外木叶簌簌，落在他脸上的光影也轻轻晃动着，沈榆差点以为这是静态图片。
池暮个头儿高出几个人不少，顺着沈榆的眼神看过去，自然也是一览无余，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他只是日常观察，怎么拍下来这么暧昧？
池暮下意识地看沈榆的反应。
“不可以。”沈榆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再次强调了一遍，“麻烦删掉，谢谢。”
池暮没说话，全凭沈榆处理。他是知道的，沈榆怎么会想留下两人的合照？
那姑娘显然是有些尴尬，又不甘心——
最近几天《过时沉沦》那本小说正当红，她也磕CP磕得上头，她尝试过找专门的人来模仿阿榆和池暮出图，顺便蹭一波流量，可是怎么都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可是没想到来老家一趟，陪表妹挑了个电脑的功夫，居然能让她遇上天选“阿榆”和“池暮”！
她已经可以预见到这组照片发出去会是多大的流量，还想要再争取一番……
而她的表妹却是变了脸色，恼怒地拉上她离开，落下一句，“真是不识好歹！删掉就删掉，我苏苏姐可是拥有百万粉丝的摄影博主，多得是人想找她拍……”
宁苏苏看了眼两人，眼神遗憾，却也没有反驳表妹的话，一起离开了这里。
沈榆莫名其妙被人怼了一番不识好歹，也没有过多在意，只当个小插曲很快翻篇，喊上池暮去“下一站”。
给他买几件穿的出去的衣服，她可不想与池暮共用衣柜。
沈榆也不想再从别人嘴里听见类似于“男朋友”什么的字眼。
所以为了防止刚刚那种误会，沈榆让池暮自己去店里买衣服。
自己则是站在门外，靠在玻璃窗上低着头摆弄手机，把池暮昨晚找出来的东西拍出的照片全部挂到了二手网上。
很快就有人来私聊她，问价钱。
沈榆打着字，已经做好了跟对面掰扯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开了一个远远高于沈榆设想的价格——比市面上的这类产品的基础价高了有将近一半儿。
有问题。
沈榆挑眉，心念一转，说反悔就反悔。
【不好意思，不卖了。】
随即将买卖信息撤了下来，任凭对面的消息弹个不停，她只是锁了消息退出。
而后切屏去了购物软件里识别图片。
白色鲸鱼LOGO，很快便搜索到了同款，再加上一番追根溯源，沈榆发现了“老朋友”——
“白骁……鲸鱼科技……”
沈榆浏览着一些为数不多的咨询。
宴会上那个搞笑男？鲸鱼科技……是沈青辞说的什么白总的那个新公司？
不过这里搜出的同款都是普普通通的大众款，家里那些监控录音的微型设备和这些都不太一样……
沈榆只能说，沈青辞很有门路吗？
想到这里，三个字又勾勾缠缠地爬上心尖儿，又痒又痛。
沈榆再次切屏——是微信，是唯一的置顶，是半空白的聊天框。
沈榆熄灭了手机屏幕，一手插着兜，一手攥着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
然而期待却跟着夕阳一起沉。
一沉，再沉。
沉到不知不觉间被厚厚的云层完全掩住了影子，只剩下烫红的色彩残余，彰显着没有温度的存在感。
这边的建筑又瘦又矮，稀疏零落，天空一向开阔。
绯色的云堆积着下压，逐渐触到了远处高坡的尽头，又沿着电线杆儿上的黑色线条一路烧了过来，爬上了树梢。
隔着一面落地玻璃窗，池暮换上了新衣服，拎着两个精致的包装袋，站在了她的身后。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逐渐重叠在一起。
沈榆似有所觉，转过头来。
见到是池暮，招了招手，示意他时间不早了，一张唇喋喋不休，似在催促。
落日余晖，不耐烦时拧起的眉头……
池暮的眼神恍惚一瞬。
他想，她的手里还差个草莓冰淇凌。
“池暮！”
沈榆忽而两只手都按在了玻璃窗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吃小孩儿一样，清丽的脸庞在他的眼前忽然放大，横眉竖眼的，凶巴巴得很。
隔着窗玻璃，池暮终于听清楚了她的声音——
“快点回去了！”
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尝试把他送回去了，池暮知道。
食指不自觉地摸了下鼻尖，池暮应道：“好。”
沈榆已经迈开腿离开了原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池暮绕到玻璃门处推门出来，三两步快步跟上，与她并肩。
树荫下，沈榆不耐烦的声音应着故意扮乖的青年音响了一路。
“沈榆，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把你处理掉。”
“处理掉？是指杀了我吗？”
“还有别的可能吗？”
“嗯？沈小姐有哪次成功了吗？”
“……下一次。”
“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自己讲的，能动嘴就不要动手……”
“你今天话好像很多。”
“没办法，心情好……对了，我们今晚吃火锅吧？”
“……”
我叫你少爷，你放过我吧。
沈榆憋闷地加快了步伐，试图把人甩在脑后。
短短两天，别的没干……倒是沈榆对池暮的忍耐阈值，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
沈榆端坐在电脑前，在心里将大罗神仙拜了一个遍，坐了长达十分钟的无用祷告，这才将已经下载好的软件打开。
第二卷的章节刚刚开了一个头。
沈榆试图将更新的章节删掉，可是跟从前一样，无济于事。
沈榆也不恼，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
池暮站在沈榆身后两米处，不得动弹。
按沈榆的话来讲，越是还原那天的场景，送他回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房间的家具摆放的位置，桌面上的物品，包括半桶凉下来的泡面汤汁，所有的一切都跟那日高度重合。
只除了沈榆的键盘旁边多了一把新菜刀。
池暮站在后方，穿着那日来时的衣物，衣物上红色痕迹还未洗去，张牙舞爪地遍布整个上半身，映着那张被沈榆强制面无表情的脸庞，妖冶又危险。
他倒是也听话，像在配合一场有趣的游戏，懒懒散散地站着，不怎么认真的样子。
沈榆回头瞥了一眼，码字的激情都褪了一半儿。
他真是装也不装一下，这个样子，就好像明摆着告诉沈榆——
他觉得她会失败。
她甩不掉他。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纤细的手指放在了键盘上，随后，清脆的敲击音在安静的卧室内响起。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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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要说有的话，大概只有一个差别。】
【在恐怖游戏里，大家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欲望像是权利和金钱的催化剂，越强效，越快捷，结果越诱人。】
【而在这个世界，大家羞耻于暴露自己的欲望，害怕暴露自己的欲望，好似欲望是深渊，凝视之时，一不小心，便会跌入其中，万劫不复。】
【池暮观察得细致，也观察得厌恶。】
【这里的人类，散发着一样的恶臭，胜过恐怖游戏里腐烂的尸块，胜过定期通过下水道排放出去的腥臭血液……他们所谓的文明，是一块块人类基地的缩影，充斥着虚伪与各种交易——而那恰恰是池暮最讨厌的东西，一样的无趣又恶心。】
【包括沈榆在内。】
【那个一度想要杀死她的女人，和其他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没有恐怖游戏里的武力，没有面对危险时护在男主身前的勇气，没有恐怖游戏里成为团队不可或缺的粘合剂的本领和头脑，没有人见人爱的光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怂包，怂得要命。】
【她暴躁易怒，却装得柔软乖巧，脾气还不如在游戏里一半好，自然是对他也不好。】
【她表现得无欲无求，甘愿做沈青辞的小尾巴，可阴暗的妄念却瞒天过海，试图贪得全部。】
【同样假得很。】
【真是糟糕透了。池暮这样想。】
【他站在沈榆的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脖颈间——】
【上一次杀了男主，于是他穿越来了这里，那么，这次再杀掉女主，应该可以穿回去吧？】
【池暮有了动作。】
【他学着第一次见她那样，贴近了她的后背，染着凉意的手指绕过她的肩颈，慢慢地触到她的脖颈，而后……】
【猛地掐紧！】
感叹号一落下，沈榆自己的脖子也跟着一凉，好似真的有那么一双手掐了过来一样。
她一个哆嗦，赶紧继续敲——
【可是池暮，遇见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于你而言是奖励，并非强迫。】
【留，还是不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池暮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道来时的门，缓缓拉开……他怔愣，渐渐松开了手。】
【沈榆倒在地上，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模糊的视线中，池暮迈了进去，身影渐渐消失……】
沈榆甚至没有再浏览一遍，便立刻点击了发布。
既没有崩掉人设，又很符合故事的逻辑。
只要可以成功发布，就可以把人送走了吧？
就像第一卷的结尾，发布了新的章节，池暮出现。
沈榆分不清楚这些文字是未来的预演还是既定事实的记录，她只需要一次成功就好。
她可以不用再为一本原想用来缓解焦虑和逃避现实的小说变得更加焦虑和压抑。
她可以继续做回沈家那个足不出户的养女，做沈青辞乖巧的妹妹，正常地考试，读研……让一切恢复正常的节奏。
拜托，她只需要成功一次就好。
沈榆一瞬不瞬地盯着点击发布以后出现的卡顿，不断旋转的圆圈盯得她脑袋又晕又胀。
电脑的屏幕忽而暗了一下。
沈榆背脊紧绷，手指停留在键盘上方，随时准备落下来一场生死时速。
嘴里一边交代着池暮，“池暮，你不要动。”
身后没人回答。
沈榆声音一停，一只手摸上了旁边的刀柄，缓缓扭头。
“池暮？”
身后的景象终于落进了眼底。
可是原地空空荡荡，搬来的时候一同顺过来的玩偶娃娃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这里，哪还有池暮的身影？
菜刀映出的灯光在沈榆的眼底折射出混乱的光亮，惊喜占了大头儿。
像是一时之间被彩票砸中，复杂的情绪溢泄。
沈榆简直不敢相信——
居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