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机上和池暮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虽然沈榆也没说什么正经话，不过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扯话题，或者是突然冒出两句试探，打池暮一个猝不及防。
看着他使尽所有手段绕开话题，沈榆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明显。
“阿榆在跟谁聊天？”沈青辞终于忍不住出声，语气里的质问一时之间忘了掩盖，像是想不到她在这种境况下居然还能笑出来。
沈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哥不知道我在跟谁聊天？”
池暮并不是什么小说里的危险分子，她自然也没必要在沈青辞面前继续藏些什么。
既然池暮会出现在汐城八中的校友墙上，说不定也是某个领域响当当的低调大佬，两人说不定还认识。
想到这里，沈榆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她正发愁不知道找谁打探“骆矜暮”这个人，沈青辞不就是现成的信息来源吗？
“哥，你认识骆矜暮吗？”沈榆的笑容里突然带上了点儿殷勤。
从前每次她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比如说想要沈青辞出差带上她，想让沈青辞带她去游乐场，想要哪个礼物……
这次，她想要的东西和沈青辞无关了。
“小榆，骆矜暮是谁？”沈邱皱着眉，像是看到了小时候从不让他省心的皮猴子沈榆。
沈榆直接忽略他这个人，仿佛突然失聪一样，只一双眼睛期待地等着沈青辞的回答。
沈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头转了回去，不再说话，只默默地从后视镜里看肢体语言比刚刚丰富多了的沈榆，表情有些复杂。
“沈青辞，你认不认识他？”见沈青辞好像没听见一样的表现，沈榆抓着他的衣袖晃啊晃。
久违的动作稍显僵硬，不过语气倒是比这几天跟他说话不知道热情了多少倍，看得出是很好奇了。
打破他和沈榆之间的僵局的居然是另外一个男人，这种走向让沈青辞极为反感，抗拒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就像那日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却突然之间得到了沈榆要搬走的消息一样，让他无可奈何。
像沈榆突然之间就和另外一个人形影不离了一样，让他无可奈何。
心脏猛地泛起一阵尖锐的痛意，沈青辞撇过脸，盯着副驾驶的窗玻璃，语声平淡：“不认识。”
所以“池暮”是她为骆矜暮取的昵称吗？
沈青辞捏着镜架，迟钝地将眼镜戴了起来，一副他要开始忙工作了的样子。
沈榆眉眼间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再次松开了手。
那场表白在他看来很荒诞吧，不然也不会在她第二天酒醒以后居然就当没听见一样揭过去了。
只是可惜到头来当不成女朋友也就算了，现在他连对妹妹最初的那点儿耐心也没了！
沈榆在心里恶毒地诅咒沈青辞以后喜欢的所有女孩都不喜欢他！
沈榆不说话了，打开手机，聊天框瞬间映入眼帘。
绿色白色夹杂的聊天记录里突兀地现出一条视频通话，由于沈榆手机静音，所以并没有及时接到，随即又是一条短视频。
聊天记录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竟然有些慌乱的意味在。
起因是沈榆问池暮到底有没有乖乖待在家里——
池暮：【不然还能在哪里？在你那里？】
池暮：【对了，你在哪里？】
两分钟后。
池暮：【（视频通话）】
池暮：【不好意思点错了。】
两分钟后。
池暮：【（视频）】
视频封面是模糊的重影，沈榆好奇地点进去。
菜刀咣咣咣落在菜板子上的声音瞬间响起在车厢里，沈青辞的余光忍不住瞥来，只见沈榆镇定地将视频音量调小，津津有味儿地看了起来。
冷白的皮肤青筋可见，握着刀柄也好像拿着什么艺术品，微红的指甲盖泛着莹润的亮泽，大拇指微微翘起，是他拿东西时习惯的动作，视频里面的池暮好像正在剁肉。
沈榆当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以为他是去杀人放火了，而是终于找回了正常人的脑回路，打字问他。
沈榆：【你在做午饭吗？做的什么？新学的吗？】
对面不回消息。
沈榆：【肉馅儿能先放一下吗？】
沈榆：【等我回去再做。我也想吃。】
对面依然不回消息。
沈榆以为他在忙，怕他做太多浪费：【我今天中午和晚上应该都不回去吃饭了。】
母亲要回来的话，那大概是走不成了。
下一秒，消息弹了出来：【你在哪里】
沈榆惊奇地盯着屏幕，随即了然一笑：【原来你是个爱窥屏的。】
池暮执着地问：【你在哪里】
沈榆回答他：【去沈家。】
对面停了一会儿才又发了消息过来：【还回来吗？】
沈榆被这熟悉的对话逗乐了，像在网上冲浪随手留下评论一样秒回了池暮：【还回来，回来还爱你。】
正呲着个大牙嘎嘎乐，对面突然回了消息：【我当真了。】
沈榆的牙齿突然收回去了，也笑不出来了。
他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他知道沈榆在玩梗，但他当真了。
二，他不知道沈榆在玩梗，或许根本都不知这是个梗，所以他当真了。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对沈榆来说都是足够她捶胸顿足想要剁手的存在。
所幸这条消息发过去还没有两分钟，沈榆于是紧急撤回，对面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正在这时，目的地也到达了。
……
许久没来沈家，这栋大别墅看起来更冷清了，园丁和佣人们都在庭院里忙活，却安静地像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机器人，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
沈榆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母亲回来了。
管家笑着出来迎他们，打破了沈榆眼中僵滞的画面，“少爷，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夫人等好久了。”
他的右眼对着沈榆眨巴眨巴，这是沈榆和管家伯伯之间的暗号——
证明母亲的心情不怎么样。
不过具体是为什么心情差，差到哪种程度，沈榆就得不出更多的信息了，一颗心脏不自觉得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明明空间比方才在车上空旷了许多，肢体却没那么舒展了。
沈榆对着管家伯伯点了点头，跟着沈青辞走了进去。
沈邱紧随其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同样对着刘管家礼貌地打了招呼，伸出的手带着感激的意味。
刘管家表情依然和蔼，不过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不知看没看到，只是彬彬有礼地将人请了进去。
庭院外的园丁和佣人们瞬间活了过来，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不过这会儿不轻松的另有其人。
会客厅里，沈母和沈邱寒暄着，沈青辞和沈榆则是像罚站一样站在一旁，没有沈母的话就不能动似的。
“我不让你俩坐？”沈母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都没坐。沈榆是心思没在沈母的话里，沈青辞则是阿榆不坐他也不坐。
沈榆正盯着沈邱被当作座上宾一样坐在了沙发上，沈母还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虽然是很正常的待客方式，但沈榆清楚地知道——
他不是客，他是杀人凶手。
沈母和沈青辞自然也知道。
沈榆捏紧了拳头，方才被她刻意忽略的人又开始朝着她笑，露出那种孤寡老人一样渴望关注的眼神，可怜得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沈榆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冷漠地看了回去。
当年为什么会证据不足无罪释放？当然是因为真正想作恶的人总是力求作案无限接近天衣无缝。
人快六十了，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回来找女儿了，殊不知，她只会把他送进监狱里。
沈榆想象着这个害死妈妈的男人一会儿出门就被车撞死，四肢被狠狠沉重的车轮轧过，红色的液体喷溅开来，脑袋和身体分家，最好还要看着他从前做梦都想住的大别墅，死不瞑目。
沈母突然开口说了话，打断了沈榆的想象。
她问：“你什么时候去自首？”
沈母无疑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哪怕是对待外人难得格外客气的动作，都难免泄露出她来自上位者的盛气凌人。
“已经自首了，他们需要核查信息。”
“我只是想见我女儿最后一面。”
问的人风轻云淡，回答的人也理所当然。
沈榆还没看到他被车撞死，就听到了他要主动去坐牢。
为什么？他是被无罪释放的，又不是在逃嫌疑犯，也不用担惊受怕，为什么要主动去自首？
是因为……迟来的愧疚感吗？
沈榆当然不敢相信，即使装得再怎么不在意，话题还是就这样绕到了她的身上。
“我们照顾了阿榆这么多年，以后也会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待，这个你不必担心。”沈母看了沈榆一眼，很快移开了眼睛。她总是这么看沈榆，让沈榆从来到沈家的第一天就以为自己不讨喜。
可是明明又是沈母主动要收养她的。
即使是为了沈家的形象，为了沈家的利益，也不至于让她当亲女儿。
他们完全可以资助她继续上学，也可以达到积善行德的目的。
那就还是讨厌她呗，没有理由而已。
沈榆低下了头。
“阿榆，跟你爸爸说句话。”沈母眉间的褶子又出现了。
沈榆不吭声儿，低着头，难得有这么倔的时候。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邱说话，打破了这份安静。
“小榆……我……对不起……”
他似乎一直在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说这句话。
说完以后，他走上前来。
沈榆的视线中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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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掉了漆的旧皮鞋和一张银行卡。
“小榆，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里面有三百万，你拿着。”
沈青辞看着那张递到沈榆面前的卡，眸光闪了闪：“阿榆，你收着吧。”
沈榆终于抬头，目光划过男人不知何时泛起泪光的眼睛，看似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哭？”
他为什么哭？沈榆确实很疑惑。
现在能拿出三百万的人，在国外会是去吃苦的吗？
或许是年近六十了，不止满足于物质了，开始怀念从前那个爱他的女人，又想要女儿的关心，所以开始打感情牌，依靠主动去大牢里面蹲上几年来得到沈榆的原谅，刑满释放以后，再来找她这个和沈家绑定关系的女儿，吃喝不愁地过完养老生活，和和美美？
做什么白日梦。
“我觉得你不该哭，至少不该在我面前哭。”沈榆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我只会觉得恶心。”
面前的男人僵住了，泛着泪花的眼睛也流不出眼泪来了，满脸的受伤。
警笛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管家走了进来，平静地汇报事实：“夫人，是警车。”
“知道了。”
沈邱哽咽：“小榆，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唉……你真的很像你妈妈，从来都是冷静又理智。”
帮理不帮亲。
“多年前是我拜托小辞不要告诉你这些的，就当我死了，你别怨他，你们……兄妹两个好好相处。”
沈邱看着沈榆，声音带着沧桑和无奈，脊背也没有刚刚进到大别墅里挺得那般直了，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沈母站起身来，对着沈邱伸出了手，沈邱还未来得及握上去，警察已经走了进来，“哪位是沈邱？”
“这里。”沈榆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一脸兴奋。
警察叔叔对这里的氛围奇怪得很，却没有多说，“沈夫人，明天还要麻烦您来做个笔录。”
接下来便是沈夫人和警察的交涉，而沈青辞一直默默关注着沈榆的动向，惹得沈榆看了回来：“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沈青辞犹豫，“我只是……以为你会伤心。”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沈榆笑了笑：“哥，你也知道我以前的胆子小全是装的了，怎么还会这样以为，我只会可惜这样太便宜他了。”
沈青辞没有说话，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
“不过我认同他说的一句话。”沈榆右跨一步，转身，从和沈青辞并肩，变成了站在了他面前。
沈青辞声音莫名有些哑，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什么？”
“我们……兄妹两个，以后好好相处。”沈榆点点头，学着他们精英人士谈合作刻进DNA里的动作，对他伸出了手，“之前是我不懂事，总是麻烦你，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要你保护，以后不会了。”
至于刚刚那些恶毒的诅咒，既然他没听见，那她就在心里默默撤回吧。
看着沈青辞的脸，沈榆心虚地笑了笑。
沈青辞不想握，是不想承认那个说法，但是这些似乎由不得他，而全在于沈榆。
沈榆抓着他的手握了上去，一槌定音：“成交了。”
沈青辞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不过并非那种无措和羞涩的僵硬，而是一种惊慌和恐惧的僵硬，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样。
“哥，你的手心里好多冷汗。”沈榆很快松开了手，“工作之余记得补身体。”
沈榆又是一副贴心好妹妹的模样。
警察眼见着就要离开了，沈榆跑到门口挥手，眼里闪着“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的感动光芒：“警察叔叔慢走，我就不送了！”
警察叔叔莫名其妙但是对她敬了礼，随后带着沈邱离开了。
沈母回来了。
高跟鞋踩在地上，沈母比沈榆要高出不少，站在沈榆面前，逆着光，压迫感瞬间倾下。
“我答应了你的父亲，给你找个好老公。”
“卖茶的林家那个小子就不错，我已经安排了你们见面，就在明天，不要迟到。”
啥？
沈榆猛地抬头，什么压迫不压迫的也不管了：“我不结婚！”
“没让你现在结婚，相亲懂吗？”沈母冷着脸。
沈榆嗫嚅：“我才二十二。”
女人二十二一枝花，哪里是需要相亲的年纪？
沈母的目光淡淡地扫来。
“有区别吗？我和你哥的父亲当年二十岁就结了婚，二十二还晚了。”
“你哥应该已经带你见过他了，明天正式见面，我也会去，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沈榆急得额头冒汗，大脑像是擦出火星子的滚轮一样转个不停。
急切的目光扫来扫去，沈榆突然看到了自己没搬走之前的房间，忽然急中生智，深呼吸一口，大声喊道——
“我不相亲！我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