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市鼓响后晏昭清便能凭晏国公府的特批文书进入学堂,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将自己娘亲的灵牌接回来。
“小姐,老奴知你心中愤郁,但此事,”李嬷嬷劝她,“应当慢慢琢磨……”
“嬷嬷,我没时间了,”晏昭清垂眸,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确实,你有什么想完成的事趁早做了。】
李嬷嬷顿时一滞,不再言语,应声遵命。
望着眼前活跃的文字,晏昭清放下手中的特批文书,“我一定会去学堂。”
只有去学堂才能有活路。
她们要阻她,她亦寸步不能让。
晏昭清问,“我能成功吗?”
【谁知道呢?或许你可以。】
*
“真假嫡庶之事”,府内审时度势的人精们纷纷倒戈,一时间晏昭清的闻月居一改往日萧条,院落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咱们为什么要来帮忙搬运东西?”
“张去,你咋这么笨?”一家奴解释,“外头人瞎传那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真信?”
家奴左右看过后,扭头低声道,“金银各异,都是钱财,主子也有区别,咱们算什么,架不住人生来金贵啊!”
见人一脸茫然,他搓搓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日死的人还没让你警醒几分?”
张去不懂,“那人不是死得其所吗?冒名顶替,本就该死。”
“去去去,白费口舌!”
“别,你再和我说说。”张去乞求着,将十几铜板塞入这家奴怀中。
收下铜板后原本赶人离去的家奴又认真了几分,“你刚刚也说了冒名顶替,死罪难逃,我问你,你记得那芸豆不?”
张去又是一愣,他嘀咕,“她怎么?”
家奴伸长脖子,指指后面的院子,“贵人相助,还活着呢。”
“今日帮这金贵主子,他日或许能得着恩赐,你要心里还没数,我可再教不了,人最忌讳个蠢字,特别是咱们这些个当奴才的。”
“她没死?”张去浑然一惊,显然被震撼。
天底下少有护着他们这些不起眼奴才的主子,命贱如草芥是他们的命运,但闻月居主子待人接物似乎同其他人截然不同。
张去不免抬头,他望向院落里,好奇的想着,那她能帮我吗?
“你个蠢货!往哪儿瞧?要死别祸害我。”
张去忙低头,遂老老实实的搬货。
院落里李嬷嬷正指挥丫鬟们,“瓷瓶挪去东边客房,花材盆景放景园里,盛放的那些个娇气的命人多加看护,咱姑娘爱花,照顾好了,有赏。”
得了李嬷嬷的话,干活的家奴丫鬟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
院里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大件大件物品往里送。
忽瞥见晏昭清吩咐她谨慎处理的物件,“慢些,我瞧瞧。”
李嬷嬷走上前来,她拦的是张雕花靠背玫瑰椅,张去正同人架着,他欲借机溜进来,没想被人拦住,心下紧张万分。
瞧着眼前透亮光的玫瑰椅李嬷嬷面上显出几分不屑,她笑道,“呵,当真是有心了,这些个物件也命人一五一十搬过来了。”
李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她感慨道,“以前啊咱姑娘最喜欢卧在这椅子上,没了它还闹了几日伤心,多好呀,今日给搬回来了。”
“可惜,这遭人用过的东西,再好也是叫咱姑娘碰不得。”
分明李嬷嬷是笑着说道,张去还是觉得头皮发麻,他站在原地,心脏不免加速,他再笨也知道今日自己这是触霉头了。
以往闻月居不是没有这些物件,就在晏双慧回府那日,晏昭清院里所有瞧上去不错的,除开晏老太太和宫里娘娘赏的搬不得,剩下的连带张矮凳,全让家奴们搬去湖霞居。
柳姨娘的意思,说什么府内来不及给人再添物件,晏双慧那又要得急故而借姑娘几份去给人撑场子。
李嬷嬷冷笑,呵,被克扣用度时她同桂兰不知去问过多少回,何时还,每次均触一鼻子灰,现在这晏双慧人头落地,人没了,府里速度倒是快,立马就让给端回来了。
谨记姑娘吩咐,这些东西都不能要,哪怕是从前再喜欢。
实际上就算没有自家姑娘叮嘱,她也不会让这些脏东西进来,毕竟是打晏双慧屋里搬回来的,她怕沾上亡者的晦气。
李嬷嬷收起笑容,匆匆指挥着,“放侧屋,且小心些动静,闹到咱姑娘,自行去领罚!”
张去如释重负,脚刚抬起来,不速之客来了。
“李嬷嬷,这些物件原就是昭清屋里的,现在挪去侧屋,怕是不妥。”一改先前柔情似水的风格,今日柳姨娘穿着奢靡,头戴珐琅掐丝金钗,腰系玉壁,风光无限。
“嬷嬷,我可是为昭清着想呀!她的旧物若依然放双慧那,恐打乱你家姑娘福气才是,”柳姨娘嗤笑,“这亡魂七日不散,流荡人间,万却你家姑娘旧物引魄惊,令亡魂不安,昭清身子又弱,当心染上些什么脏东西,那可糟了。”
她说得格外贴心,“嬷嬷你放心,我请了城中佛庵的符,让给撒了净水,现在端回来也是为了不惊扰昭清身上的运。”
“这孰轻孰重,依李嬷嬷年岁见识,应当明白才是,”柳姨娘谈笑间抬手,“喏,你们两个蠢奴才,还不快将东西搬去主屋。”
搬还是不搬?张去不敢动,俩人如同水火的架势,苦的是他,想起自己有求于晏昭清,故而硬气了几分,他两臂再用力一扽,不敢将东西放下。
“哎哎柳姨娘,您口中所言令人心觉稀奇,”李嬷嬷眼里满是嫌弃,早知柳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想这厮花言巧嘴,连牛鬼蛇神之说都用上了。
“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亡魂冤孽也该是寻本溯源才对呀?”李嬷嬷浅笑,早知你今日要来,她家姑娘早有准备。
她脸上皱着眉头,佯装困惑,“它们为何会来寻姑娘不是呢?”
“该担心的是柳姨娘才对。”
恰巧院内寒风吹过,惊得柳姨娘一颤,李嬷嬷轻飘飘一句话让她这心怀鬼胎的人万分不安。
她如何不怕,虽说是晏双慧贪慕荣华,可要是没她教唆,这会儿晏双慧还活在远乡呢,人相当于她间接害死的……要说冤有头债有主,又是一阵凉风,柳姨娘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忙张嘴问,“昭清呢?”
又是亲切问道,“可是醒了?”
“姑娘还睡着呢。”李嬷嬷蔑了她一眼,不急不缓的说着,“闻月居今日有要事,姨娘还是先请回吧。”
柳姨娘不依,“我的好嬷嬷,今日是昭清第一次去学堂,我心里放不下,且让我去瞧瞧她。”
话落就孤身一人往主屋跑。
【靠北,真硬闯?】
李嬷嬷差些扭到自己的老腰,连忙单手拦住柳姨娘,幸好拉住了,“不可!”
“我家姑娘觉浅,让她多睡会罢。”李嬷嬷笑着堵她。
柳姨娘脸色一僵转瞬又恢复原状,“不费事李嬷嬷,我手脚放轻些……”
见人铁了心要进,李嬷嬷不再多言,“柳姨娘既然要去,那便去吧。”
她不再阻拦,柳姨娘双眼一瞪,她心中计较,酿你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故而她无视众人,大步跨进主屋,声音洪亮,“昭清?”
“这这这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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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风光无限的柳姨娘如今当啷跪地,浑身发抖,被吓得六神无主。
主屋内一改屋外热切,里头一片肃静安宁之景,入眼皆是白纸。
晏昭清披麻戴孝,正跪在中央,她前方架着棺木,灵桌,火盆。
无视柳姨娘制造出来的声响,晏昭清手持敬香,头戴麻绳,一跪一拜,一敬一叹。
“皇天在上,厚度无量。”
“娘亲,女儿不孝,眼盲心瞎数十余年,遭贼人狼豺哄骗,轻信蛮唾,愧对娘亲十月怀胎,生养教育之恩,心中难安。”
“敬酒三杯,纸衔生辰八字,烧之,燃之,往日晏国公所谓恩施均不困你。”
“今日女儿亲自迎你尊位。”
晏昭清三叩首三跪拜,举杯盏倒酒,而后将灵桌上叠好的纸钱用力往火盆中一掷,星火腾跃,火光苒苒。
“厚土黄沙,美酒香茗,今日,女儿亲自为您请灵。”
“起位!”
她身着孝衣,怀捧阮如衣灵位,目光坚定,一步一步向外走。
桂兰跟在自家姑娘身后,手持白番纸棒,眼含热泪却咬牙不敢落,小姐说的对,今日是个好日子,哭不得。
她抹掉泪水,一板一眼挺着,无视瘫软在地的柳姨娘,她们二人,一步步往外走。
很热闹,张去猫着身子往里看。
他是个家奴,不该议论主子是非,但他打心眼里觉得晏小姐身影看上去单薄。
他干过很多活,去过很多世家,看过他们挪位,请灵的举措,次次都是锣鼓喧天,哭嚎不断,他从未见过这样,不奏丧乐,不请高僧。
“小姐,咱家姑娘长大了……”李嬷嬷红着眼眶,还是心疼。
哪里不会委屈呢?偌大一个晏国公府,她家姑娘过的好苦。
“日后不论喜丧,这晏国公府的人都得给我娘亲跪着磕头。”
【没看出来你个小不点,蔫坏蔫坏的?】
晏昭清躲着桂兰,悄悄的擦眼泪,“我以为是娘亲走的突然,所以才没有灵位,但我现在明白了,是他晏康心中有鬼,所以不愿将娘亲灵位供奉。”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娘亲的灵位,“但是没关系,我来。”
等柳姨娘着急忙慌告知晏国公,晏老太太时,晏昭清已然将她娘亲灵位立于祠堂之上。
“孽障!”晏国公眼看着自己每日叩首跪拜的祠堂之上多出来的灵位,气得头晕目眩。
晏老太太最喜吃斋念佛,这祠堂她比晏国公还来得勤密,有了这灵位,她日后岂不是跪小辈,向她阮如衣磕头?
到底是年纪大了,晏老太太没挺住给气晕了过去。
“昭清……”柳姨娘望着那阮如衣三字只觉得心绞痛,她使劲浑身解数,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一直被人压着。人死了以为就赢了,可现在她灵位上供祠堂了,往后她还要冲阮如衣灵位跪拜行礼?气得柳姨娘浑身发颤。
“你一届女流,尚待字闺中,如何懂天地玄黄之术,如何懂迁位移灵?当心冲撞魂灵。”柳姨娘咬牙切齿,“快将灵位放回侧厢房内。”
待香炉上三香起烟,晏昭清缓缓起身,她轻言细语,反驳,“这是我阿娘的灵位,我不怕。”
晏康气急败坏,抬手想打人。
晏昭清凝神,看向他,“晏国公未曾替我娘亲守过灵堂,我娘下墓入土后亦未禁鱼腥,如今……”
她安然失笑,“如今独宠娇妾,敢问我娘在天之灵瞧见了要如何安息?”
“今日我替我娘亲起灵,合乎规矩,宗祠香火鼎盛,我将我娘灵位移位祠堂,想让娘亲日日夜夜受香火供奉,并无过错。”
“敢问晏国公,凭何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