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洞内。
峭涯陡边,悬天黑地。万籁俱寂,寒霄彻骨,依仗山岩寒气之灵所生的山魈终于敢探出头来,却在倏然一瞬之间被某一不详之物吞噬。
那物形如长狮狻猊,金瞳犬鼻,身形硕大,棕黄毛发之上,披着一条绯红锦帛,宛若山蜒的脊背之上,还有一尊金紫宝座。
若是再细看一些,就能窥见两尺长的凶牙睙嘴上竟还叼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躲于暗处的山魈蓦地化作寒气消失。
蜒虚没走两步又回一次头,金瞳双目之间锁定远在十里开外的祁樱,唇角之间的涎水泛滥,长白胡须染上斑驳劣迹,它似乎有些不高兴地甩了甩脖颈,偏偏这一甩,猛地甩出一柄长剑,随机,滚滚喉腔之血喷至,蜒虚蓦地睁大双眼,将迟深从高悬之地甩下去,“砰”的一声响后,它高举一只利爪欲想将他踩入脚下,地下的人却猛地一个旋身让它扑了个空。
“嗷嗷!”
恶兽狂哮,连带着整个山洞都开始地动山摇。
迟深的面色极度惨白,身上上好的锦缎都开始裂出杂绪的痕迹,本是轻薄舒松的衣衫开始像盘蛇一般与伤痕交织,无形之中不亦于往伤口上挥洒盐沫。
“就是你这样一个普通魔族将本蜒的封印打破的吗?”
它说着,那只顶有千斤之中的前爪压住他,不由得他有一刻动弹。
怎么就只是这一个平凡之辈,想当初,它可是与当今魔尊大战三天四夜才落得俯首当臣的角色,怎么如今——
“呵。”迟深不可置否,唇角之血一点一点溢流出来,眼眸之中的绯红之色再无一点光亮。
周遭的气息仍是寒得瘆人。
蜒虚闻见他这一声,刚血之气浑然爆发,气得它猛地将前爪狠狠一按,换做旁人定是连气都喘不过来,只不过片刻就会死在它的爪底之下。
“竟敢在本蜒面前嚣张——
话落半截,爪心之处却开始传来灼灼疼痛,蜒虚双目瞪大,那只前爪却开始黑气四溢,动弹不得,它又驱出另一只前爪结果发现自己的四肢全然都麻木不仁,僵硬得像是掉入冰窟之中。
弒离之术?
强烈又熟悉之感萦绕脑海,蜒虚的金瞳骤缩,正眼一看竟发觉倒在地上之人的模样与轮廓像极了——
“少主?”蓦地,它的声音不再呼风唤雨般令人虚寒,宛若金珠的眸光之中,闪过一丝胆怯。
霜白的高悬陡崖倏然落下一滴血水。
“将你的脏爪从我身上移开。”迟深仍是躺在地面,惨白的玉面毫无血色,漆黑墨发早就失了发带的束缚,凌乱无序地缠在他的身侧,浅浅勾勒出他矫健盈捷身姿,只不过,比起方才,他那本该夺目的红瞳看上去却冰冷极了。
像是凝固的、冰封已久的,失温残血。
柳絮纷飞,粉蝶微颤,女子揉着它的毛发,温声道:
“蜒虚,我以后,兴许会和阿珩有一个孩子。”
孩子。
孩子。
阿珩。
尘封已久的记忆徒然袭来,蜒虚狭小的脑畔之中,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常对自己莞尔一笑的某人,萦绕于耳畔的一行字顿然有了回音——
“蜒虚。”
迟深手腕上的血悄然滴落,又将那身墨玉黑衣染出一道印记。
蜒虚的两耳倏然一垂,两只铜铃大小眼眸蓦地一缩,倏然将自己爪子收了回去。
“少主,蜒方才绝非有意,还请少主原谅!”它认罪地耸了耸肩,偏偏这副雄魄魁梧的身型倏然一缩,整片天地都开始颤抖。
迟深敛起眼,此刻他的丹田大虚,连喘息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出剧烈疼痛。
蜒虚见半晌都没有回音,唯唯诺诺地转了转眼珠子,欲想撩起眼皮之时终于听见他说:
“将我带出去。”
蜒虚蓦地睁开眼。
迟深一只手支着身子,褴褛衣衫之上,他的肤色白得瘆人,泠冽寒风撩起他的一缕乌发,飘飘然之间,几根发丝与那残痕血迹交缠在一起,乍然一看,更是凄美绝人。
蜒虚终于觉着迟深像谁。
“呃……是!”它几乎又顿了半刻,迟深也不怪它,只是费劲地将自己的衣束整理干净,又从怀里取出一颗灵春丹吞下去,片刻后,见蜒虚在自己蹲下身,迟深也不再犹豫,抓住它身上的锦帛往上攀,蜒虚在暗中发力,运灵将他拖至宝座之上。
迟深并没有很快坐下去。
蜒虚像是感受到什么,扭头过去,两颗铜铃一般的眼睛盯着他道:“少主,蜒的宝座许久未有人坐过,蜒也没来得及去打理……”
自数年以前,为保仙魔两界安定,它便被仙族的人封印于此,经年数月没再见过光亮,本是奢华尊贵的镶金宝座也落上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埃。
迟深施咒一挥,眼眸之中闪烁出几抹金灿的光亮,缓缓应了个“嗯。”
他其实有些困。
身子倚上去后,他难得的垂下眼,丹田仍是虚得厉害。
眼前的蜒虚似乎还在说些什么,迟深置若罔闻,欲想从怀里取出晏诩镜同迟珩诰命,左手臂却疼痛一阵,身下的蜒虚也蓦地顿住脚步,道:
“少主,有人在追着我们。”
蜒虚难得地甩了甩尾巴,暗道那女子竟还如此穷追不舍。
迟深微微凝眉,第一反应是那剜血堕邪的疯怩女子,吐出一字:“杀。”
杀!就该杀,早就想大开杀戒一回了!!!
“嗷!”蜒虚面露喜色,情不自禁地嗷了一声,金瞳逐光闪亮,后尾一晃一晃,就像是放了个棕黄片叶的风筝飘荡在半空之中。
周遭的气息徒然变得炙热。
祁樱拧紧双目,竟没想到这破黑山竟然如此之大。她垂下眸,手心之中的红点愈发接近,凝聚于丹田之力愈发强盛。
为了不让蜒虚发现自己的踪迹,她还特意又将自己的灵力和气息隐匿一层。她那时急于去追破阵的宁玥,可是宁玥见她一来,竟更为疯魔地纵身坠崖,彼时山洞猛地塌陷,阵气肆虐,地动山摇之间的人声鼎沸,祁樱再一睁眼,竟只见到迟深孤身一人执剑而上。
周遭邪气横生,宁玥真的不见了。
想到这,祁樱抿紧唇,怒骂自己心软犯下大错。
寒风忽过,无意间撩起少女青丝乌发,蓦地,这风突乍出血光邪气,祁樱不再犹豫,一剑斩下面前肆意横生的撩拨邪气。
邪物,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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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动她一丝发梢?
“砰——咚!”
头顶倏然掉下一块巨石,祁樱恨恨咬牙,猛地躲开这一玄机,矫健地侧过身躲于一块坚石里侧,握紧手中的剑。
呵,果然是上古异兽,这么轻易就发现了她的气息。
其实她一点也不相信迟深会死于蜒虚手中,毕竟他的幻虚铃还在,只是,他眼下被阵法反噬,又凭以一己之驱与那楮獒相斗,虽说有她在暗中帮忙,但损耗的内力与灵力绝非是常人能及。
就连方才,她在暗中协助,迟深都没有察觉出来,祁樱咬唇,暗道他伤得真是太重。
蜒虚咯咯一笑,腮帮子咕噜咕噜地发出声,用以只有坐于宝座之上迟深才能听见的异术道:“少主,她躲起来了。”
“抓出来。”迟深撩了撩眼皮,丹田之气慢慢平稳,他却嫌用灵力太慢,用以手中未干之血沾上晏诩镜。
蜒虚又猛嗷一声,庞大身躯往下空一跃,直直就要腾跃到祁樱眼前。
“嗷!!!”
威猛狂妄之声犹若电闪雷鸣一般撕裂凄冷惨绝之穴,昏天黑地之间浑然出现一道金丝银闪般的光亮掠过,沉重压迫之气几乎要吞噬掉洞中唯一能够喘息的生灵。
“砰——滋!!”
蓦地,半空中炸开斥煞之暗焰之光。
强盛、庞大,几乎在瞬然之间就将蜒虚击退于十里开外的赤壁之中。浓浓黑烟携着赤焰磷火,浊浊戾焰将周旋包围,黑团戾气未散,蓦地却被一柄长剑斩灭。
暗光黑气之间,祁樱目光泠冽,玉白面庞却像是一抹月影一般倨傲,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邪物,将我师兄还给我!”
只身一人,只有她一人。
蜒虚恍惚一瞬,胸腔之火顿然被点燃,它猛地一嗷,聖火之气猛地朝面前喷去,背上的迟深却忽然扯住它的臾发,掷声道:
“住手!”
??!
蜒虚蓦地住嘴。
迟深只觉眼眶一热,指尖控制不住地颤动,全部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打乱了。
怎么会是!竟会是祁樱!
是祁樱啊。
距离太远,迟深缓缓拾起掉落于身侧的晏诩镜,再一次确认她的面容。
真的是祁樱。
迟深浅浅勾唇,凄绝面庞染上一层淡淡的柔色。
她方才说了什么,她是来救他的,她方才说,将她的师兄还给她。
她的。
胸腔又开始撕裂又渣碎地疼,迟深唇角泛血,绯红眼眸却在这一刻亮得吓人,他道:
“将我放下来。”
“什么?”
蜒虚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
迟深改口:“将我叼起来。”
蜒虚脑子浑然炸开,急的在原地打转,身后却猛地闪过一道强劲剑气。
祁樱还在后面追。
自她学会仙魔两道以后,她的焰离术便更为得心应手,威力也较以前的猛烈许多。她原本不想用这一术的,奈何方才与那邪物的距离过于靠近,若不及时出手,只会误入虎口。
对于这一上古异兽,毕竟有修为压制,最不能的,便是近身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