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实验
尚书房。
师从烨今日忙得很。
季冠灼如今暂居宫中, 平日只需拾一他们多加留意便是。
但倘若去到南郊,还要另外派人盯着他。
除此之外,再过几日便是夏季, 沧月各地雨水增多,还要防止出现水患。
从下早朝后师从烨便开始处理政事,午膳都没用上几口,待到申正三刻,才回过神来。
他从卷宗中抬头, 扫过窗外略微有些黯淡的天色:“如今几时?”
“回皇上,已是申正三刻了。”李公公毕恭毕敬地道。
申正三刻。
师从烨心中略微有些烦闷, 面上却是不显:“季大人今天有来过尚书房吗?”
李公公只觉得头皮发紧。
皇上果然又问起季冠灼的事了, 这已经是这几日第几回了?
不过是有几分才华而已, 当真值得皇上这般青眼相加吗?
李公公嘴里酸得不像话,却还是毕恭毕敬道:“毕竟过了今日,季大人便要去南郊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奴才想着, 这会儿他大概在同其他官员喝践行酒吧。”
放置在桌案上的手指不由收紧,师从烨眉头微皱。
朝中虽然不干涉官员彼此相邀喝酒用餐,只是季冠灼刚入朝为官多久,如今便有人邀他去吃践行酒了?
还是这北狄探子想的新法子,居然是从朝中其他大臣身上下手么?
一时间无数心绪翻涌, 几乎有些狂躁的青梅气息在整个尚书房弥漫, 又被淡淡的木樨香气盖过。
等师从烨意识到时, 他已经面色不渝地站起。
“皇……皇上?”李公公敏感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事。”师从烨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回寝宫。”
季冠灼和魏喑他们吃完饭后,又被段越叫了过去。
待他带着三分醉意赶往尚书房时,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好在此处有宫人守着,也已对季冠灼熟悉了。瞧见他过来,便替他打开了尚书房门。
“皇上方才离开时,担心您会需要来此取书,特地让奴婢在这里守着。”宫人脸上还带着笑,对季冠灼格外亲切,“不过他也吩咐奴婢,说等您取了书,要带您去乾清宫中找他。”
季冠灼摆了摆手:“我知道。”
他接过宫人手里的宫灯,踏入尚书房。
宫人守在门外,手中提着另外一盏宫灯,不敢踏入尚书房半步。
如今已是日暮西沉,唯有天边还残余着些许残红。
尚书房中只有些许从纸窗透入的亮光,将整个尚书房映成一片昏暗的红。
季冠灼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像是错踏入另外一个世界。
他提着宫灯,一路磕磕绊绊地行至书架旁,趴在上面细细地看自己要取的书。
他今日的确喝了不少,除却和魏喑他们喝的酒以外,同户部其他官员也喝了一些。
如今酒意上涌,几乎让他有些混沌。
挑选好以后,他将宫灯搁置在一旁,将书搬到桌案旁。
脚下看不清楚,浑浑噩噩也不知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一扑,便摔倒在地上。
疼痛没让季冠灼清醒,反而令他越发混沌。
鼻尖是格外浓郁厚重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令人头脑发昏。
白日在明光楼中灵光一现的想法,如今却在心底越发清晰。
他趴伏在桌案下,摸索着碰触到师从烨平日坐的椅子,便将一只手臂横放在其上。
脸埋进官服袖口,浓郁的alpha信息素无处不在,占有欲极强地将季冠灼整个包裹。
难不成是老祖宗的易感期又犯了吗?
季冠灼昏昏沉沉地想。
想办法贴好的布片被他摘掉,脖子后的腺体暴露出来,散发着甜蜜的,被青梅味道裹挟的桂花气息。
昏暗的环境里,有些冲动在不断作祟,鼓动季冠灼去做一些他平日不敢做的事情。
季冠灼双眸微阖,低头咬住袖口一块布料。
两根手指并拢,按在颈后腺体的位置,轻而缓慢地摩挲。
鼻腔里发出不安分的轻哼声,却被季冠灼强行压制,只能听到隐约的细微喘息。
腺体被摩擦的感觉,像是另一种缓慢的凌迟。
被临时标记后,想要让信息素的浓度急速飙升,除了发情期以外,就只剩下这种方式。
频繁摩擦腺体,让腺体释放更多信息素,鼓动标记他的alpha对他进行更深一步的标记。
但自己做来,却只剩下难捱。
两条腿盘坐在地上,上半身整个往前倾倒,唯有横在椅子上的手作为支撑。
颈后软肉逐渐鼓胀,令季冠灼觉得有些发烫。
他的腰不受控制地软化,如果没有支撑,早就已经倒在地上。
手指的搓弄有了初步成效,他整个人都被浓郁的桂花香气裹挟着,好像尚书房里下了一场桂花雨。
尚书房这么大,倘若信息素浓度太低的话,以他老祖宗的自制力,恐怕很难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唯有足够浓重的信息素,才能看出师从烨究竟能否受到omega信息素的影响。
闭着的眼睛已经因为腺体过于被使用而变得濡湿,直到确定尚书房内属于桂花的味道两天都不会散去,季冠灼这才停手。
他吐出被含在嘴里的那一小块已经被浸染成深红色的布料,脸仍旧埋在手臂间,小口地喘着气。
他又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起身带着挑好的书走出尚书房。
乾清宫中,师从烨正靠坐在软榻上,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只是他心思并未完全放在书上。
一旁的李公公第六遍剪过灯花,忍不住劝道:“皇上,季大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您能一直等着他么?”
他心里,属实有些埋怨季冠灼。
倘若不是他说要来找皇上借书,皇上哪里需要一直在这里等着?
五年了,平日只有别的官员等皇上的份。
“无事。”师从烨收敛心神,发觉自己又忍不住在想季冠灼,微微皱眉,“等到子时,倘若季大人再不来,那便罢了。”
李公公心底长叹一口气,往宫门外瞅去,便一眼瞧见季冠灼。
“季大人,您可算是来了。”他不悦地皱眉道,“和旁人喝酒哪里需得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让皇上在宫中等你,忒不像话。”
季冠灼仍旧带着两分醉意,闻言也只是笑笑。
一路进到宫中,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龙涎香气,酒意终究消散些许。
师从烨不慌不忙地从书中抬头,看向季冠灼。
眼前人原本白皙的脸上皆是红云,眼尾带着几分潮热的红,又有些湿漉漉的。
平时显得无辜的眼睛如今微微眯起,有些迷醉。
浓重的桂花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勾着alpha的所有情绪。
师从烨眉头皱起,只想赶紧看完季冠灼带来的书,好让他抓紧时间离开。
对上潮湿的眼睛,他心中又长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骗子想到什么了,身为探子,又如何能因外派一事觉得委屈?
“朕不是想要打发你走。”师从烨努力让语气显得温和,却透着莫名怪异,“只是南郊那块地的确重要,倘若你将那块地治理好了,朕便好好封赏你。”
他这话说得硬邦邦的,李公公却陡然瞪大双眼,不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师从烨什么时候会为着这种事安抚外派官员了?
还是说,眼前的人已经并非他所以为的那个师从烨?
季冠灼挠了挠头,混沌的脑袋分析不出师从烨这番话的意思:“皇上还请看看这些书里有没有不能带去南郊的吧。”
他越是这般,师从烨便越是觉得他强颜欢笑:“不必看了,你皆拿去吧。只要不再借给旁人便是。”
“那臣多谢皇上!”季冠灼欢天喜地地谢过师从烨,便让宫人将书搬走。
刚刚踏出宫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风,将季冠灼略微汗湿的衣服几乎吹彻。
也带走那一点微醺醉意。
他陡然一惊,想起方才在尚书房中昏天黑地一通胡乱非为,眼前骤然一黑。
他在尚书房中做出那种事,跟躺在龙床上对师从烨喊“祖宗,来玩啊”有什么区别?
不行,他得在明天日出之前,给尚书房放放风。
不然老祖宗治他个“勾引之罪”,他可担当不起。
想到这里,季冠灼转头看向方才替他打开尚书房门的宫人,打算喊上他再去一趟。
身后一个略微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季大人别走那么快,皇上担心您今日吃酒太醉,会出什么岔子,特地让咱家来送您。”
李公公提着宫灯跟上,脸上神色不渝:“走吧,别让皇上等咱家太久。”
季冠灼咬了许久嘴唇,最终选择放弃。
他现在和李公公一起去尚书房,等于直白地告诉师从烨。
他在尚书房里给师从烨藏了个大惊喜。
第32章 反应
翌日下早朝后, 师从烨特地留下宋海成。
昨日宋海成早朝上会说那样一番话,便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的确知道季冠灼身份存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
今日特地叫宋海成留下, 便是为着此事。
不过因着宋海成同其他几位官员还有事情要处理,他便先行离开。
一路行至尚书房,师从烨推开门。
浓郁的木樨香气扑面而来,却难以抚平他烦乱的心绪,反而使他躁动许多。
他眉头紧皱, 往里再走几步,行至平日处理公文的桌案前。
木樨香气在此越发浓郁, 像是流淌的水流, 将他死死地裹缠。
他好似被从天而降的木樨花海砸中, 铺天盖地的香气浩浩荡荡地将他淹没,哪怕极力挣扎,也丝毫无法摆脱。
莫名的冲动像是一张网,将他牢牢锁死在无边无际的木樨香气中。
师从烨脸色大变, 手重重地撑在桌案上。
裸露在外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古树外纠缠的脉络。
“皇上,怎么了?”李公公慢了一步,便瞧见师从烨这幅模样,立刻紧张地问道。
师从烨迅速将自己整个人塞到桌案与坐椅的缝隙中, 以遮掩某些已经非常明显的反应。
“无事。”他一张脸红得几乎都要滴血。
季冠灼究竟在尚书房中都做了些什么?
剧烈的信息素波动牵动着季冠灼的情绪, 将他从梦中催醒。
他在马车里睁开眼睛, 探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今天一早他便催着宫人准备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下朝前离开皇宫, 如今已行至郊外的狂野。
但腺体处的鼓胀感还是令他有些心虚。
他一手按在腺体上,小心翼翼地想。
如今他已经快到南郊了, 师从烨应该不会杀到这里来追杀他吧?
马车晃晃悠悠,从官道上行过,最终在一个村落前停下。
季冠灼从马车上跳下,抬手挡在眼前遮住过于明亮的天光,去打量整个村落的景象。
整个村落并不大,房屋也都显得格外老旧。
但正是沧月农村原汁原味的景象。
深吸一口空气,泥土的芬芳甚至掩盖过信息素的味道。
他努力记下眼前景象,打算回宫后便努力学画画,争取把自己在沧月的一切见闻都全部描绘出来。
倘若能够留存到后世,也算是极佳的考古素材。
他抬脚,踏入这个古旧的村落。
袁留群睡得正香,便被属下从梦中叫醒。
是以看到季冠灼时,他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耐。
他瞧这个权户部侍郎,长得白白嫩嫩的。
一双手看起来便是读书人的手,能有多少本事?
是以态度多少轻慢一些:“季大人,抱歉。本官昨日处理盐碱地一事,处理得有些晚了。今日没能早起迎接你。”
季冠灼并不在意这些。
他微微一笑,琥珀色瞳孔在朝阳的映衬下像是透亮的琉璃珠子:“刚好,下官也想去田里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麻烦袁大人带个路?”
袁留群打了个呵欠,让人将季冠灼随身的东西拿到他们的住处,自己则是带着季冠灼赶往田中。
南郊离扶京最远,也有整个扶京周边最大的田地。
这里有近百亩土地,都是已经板结的盐碱地,有些地方表面甚至覆盖着一层白灰,干涸的地面长着稀稀疏疏的发黄野草。
土地因板结而干裂,沟壑纵横,仿佛大地皴裂的伤痕。
“南郊这块地,实在是太难处理了。”袁留群在这里呆了整整三个月,整日吃不好睡不好,每日一醒来便面对的是这大片的荒地,忍不住抱怨道,“本官先前命人用水浇灌土地,也将板结的地面全都翻出来,将结块的土砸碎,但是都未有成效。”
他父母皆是农民,先前家中土地板结,也采取的这种办法。
板结的土地被耕种之后,便会焕发新生。
哪里像这些土地这么难搞。
“袁大人先前命人浇灌的是哪一块土地?”季冠灼放眼看去,没看出那块地有所不同。
“全部。”袁留群看着眼前荒地,叹气道,“本官到此两个月时间里,便将全部地块都翻过一遍。但季大人现在应当也能瞧见,如今所有地块都已恢复本官来此之前的样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全部?”季冠灼一时间有些发蒙。
单纯的翻地灌溉,并没有办法完全改善盐碱地土地板结的情况。
并且,如果只灌溉,不排水,积碱情况只会加重。
“是。”对这一点,袁留群还是很满意的。
季冠灼沉默着去看那板结的农田,良久才道:“袁大人,您之前没想过其他的办法吗?”
“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袁留群满脸疲惫,“本官现在只想皇上赶紧把我调回去,继续在这里待着,连我都要被腌制成腊肉一块了。”
季冠灼没再说话,只是跨过田垄,走进地里去查看情况。
田地能看出翻耕浇水的痕迹,但用石头砸开表面土块,下面的土层仍旧厚重结实。
并非这些土地完全没有办法治理,而是治理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根本没有因地制宜。
瞧他一副认真的样子,袁留群没再说话。
检查完土地情况,季冠灼才踏上田垄,问道:“倘若下官需要人手的话,袁大人能给下官增派多少人手,辅助下官治理农田?”
“如今留在凤阳村的,大概有数十位村中百姓,以及十位小吏。季大人如有需要,这些人你可以尽管拆迁。”袁留群道。
即便瞧见季冠灼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但他仍旧只觉得季冠灼是想先装模作样一番。
待到季冠灼也瞧见那土地如何难以治理,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甚好。”季冠灼点头,笑着对袁留群道,“那便还请袁大人替下官写几张条子吧。待到下官发号施令时,才可让人信服。”
他虽来此,但师从烨似乎也未尝打算将袁留群调回。
在这凤阳村,袁留群官位仍比他大,许多事还是得等袁留群首肯才行。
“好。”袁留群也乐得做这个甩手掌柜。
反正此次季冠灼来此,倘若能将盐碱地治理好,回京之后,他也会受到封赏。
若是治理不好,他也有理由证明并非是自己无能,左右他都不吃亏。
“你随本官来吧,本官现在就写条子给你。”
尚书房。
即便门窗已经洞开许久,但木樨香气仍旧堆积在房中,挥之不去。
甜腻得令人沉迷。
师从烨几乎已经有些习惯这过于甜腻的香气,但脸色仍旧不善。
也是,他如今只敢坐在桌案后,生怕失去遮挡,便让李公公发现不对。
那小骗子脸皮怎么能厚到这个程度,居然在尚书房内便敢做出这种事。
他咬牙道:“季冠灼呢?”
“回皇上。”李公公低头,毕恭毕敬地道,“季大人一大早便带着东西赶往南郊,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师从烨闭上眼睛,努力缓解许久情绪,最终仍旧忍不住恶声恶气:“倘若他治理不好南郊那块地,那就别回来了。”
免得整日在宫中胡作非为。
第33章 撑腰
宋海成踏入尚书房, 便听得这么一句,顿时心中一惊。
忙匆匆走过去,打算替季冠灼说几句好话。
身为丞相, 朝中官员调派,基本都要经他之手。
是以他格外情况南郊那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师梦平在位时,南郊便已开始出现盐碱板结的情况。但当时还有部分收成,因此官员也极少记载。
待到太武二年,土地已板结至无法种植, 这才上报给户部。
当时他便带人去实地勘察过,那块地情况实在太过严重。倘若不是因为地处南郊, 又面积太大, 当初师从烨反复派人去南郊之时, 他便会阻止。
哪怕他的确相信季冠灼,只是此事难度太大。
以此来决定季冠灼可否回京,这是否也……
思及此处,宋海成已走到师从烨桌案前。
他一眼便瞧见师从烨脸上神情, 要说的话堵在喉间。
整日和帝王相处,宋海成自然也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怎么觉得,师从烨如今神情,不像是愠怒?
“微臣见过皇上。”宋海成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师从烨仍旧心存愠怒, 却还是道:“丞相免礼。”
这会儿, 他已差不多冷静下来了。
如今因着尚书房内残存的信素, 便恼怒成这幅模样,于师从烨看来, 也属实有些不太像话。
他这般模样,难道不是被信素左右么?
心中涌动的情绪被压下, 师从烨这才用沙哑的嗓音道:“宋爱卿,坐。今日朕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是为着季大人一事?”宋海成坐在师从烨对面,直接道。
“是。”师从烨点头,“你应当明白,朕想问你什么。”
他那日已同宋海成交了底。
对季冠灼,他并不信任。
一个能对他产生极大影响的人,在朝堂上再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这对整个沧月来说,都是很大的威胁。
更遑论,季冠灼身份成谜,甚至极有可能与北狄人有关。
这种情况下,要让他完全信赖季冠灼,几乎不可能。
“可倘若有个万一,皇上判断出错了呢?”宋海成低头,叹气道,“皇上,臣心知您会怀疑他,手中应当捏有证据。但您既然未派人将其拿下,想必并不能完全证明他存有二心。万一他的确是个无辜之人,又有如此惊人才华,难道便要因为这种原因而无缘高位吗?”
他知晓这几年京中实在发生太多意外,师从烨不肯再轻信旁人,这是好事。
但季冠灼若是当真什么都不知晓,便要因着这个缘故错失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那便实在太可惜了。
“当真如此,朕自会弥补。”师从烨垂下眼,神色莫名。
宋海成摇头叹气道:“若是季大人不需要您的弥补呢?又或者,季大人因您所作所为寒心呢?皇上,不是什么事都弥补得了的。”
换做旁日,他是定不会如此劝的。
“朕知道了。”长久的静默中,师从烨终是道,“倘若此次他表现不俗,朕自然会提拔他的官位。”
宋海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尚书房又商谈许久,宋海成这才离开。
南郊,季冠灼已经在写计划书了。
想要治理盐碱地,无非两种办法。
但漫灌也分两种方式,最简单的便是翻地后以清水漫灌,再另挖沟渠进行排水。
相对麻烦一些,但效果更好的方式,是以富含泥沙的河水进行淤灌,此法相对比较麻烦一些,但算是一举两得的好是。
他大致将自己的规划写出来,便将计划书放置在一旁。
想要计划得以实施,还需再准备一些东西。刚好昨晚袁留群给他写了文书,他便要瞧瞧,袁留群说的话,到底好不好用。
季冠灼转身出门,将村里的村民都召集起来。
凤阳村地处南郊,却无地可种。村中人口原也不少,但因着这个缘故,多到扶京中谋生去了。
是以如今凤阳村中留下的,多是一些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的女人,和一些半大小子。
袁留群第一天来的时候,瞧见这些人,都忍不住长声叹气。
季冠灼却只是道:“袁大人这几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以目前村中之事皆由我来处理。今日召各位过来,是想让大家帮我一个忙。”
他低头指着脚下土地,对众人道:“还请各位在这里挖出一个深坑。”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毫无头绪。
但这些村民皆知村中官员是为了改良村中土地,哪有不从的?
哪怕盐碱地板结严重,难以挖掘。他们还是费力挖出一个约一尺左右的深坑。
挖出的土被堆在两旁,季冠灼蹲在坑边,低头去看坑两侧的土壁。
表面的土地板结严重,地块紧实。内里却还是有疏松的土层。
倘若能将土地彻底翻耕一遍,再进行淤灌,效果恐怕比先前好上许多。
季冠灼直起腰,对着村民们道:“多谢各位,我如今已有如何将此田地改良的想法,但还需要各位从旁协助。因此法实在太过麻烦,我们便先挖出一块地做实验,倘若卓有成效,再进行推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那些村民们面面相觑。
此处虽然离扶京不远,但他们与官员之间,天生便有壁垒。
先前来的几位官员,从未如此征求他们的意见。
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汉子粗生粗气道:“季大人,俺们这些人都是粗人,不懂您说的实验什么的。您只要跟俺们说怎么做就行,俺们都听您的。”
“就是,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力气还是有的。先前那么多次都挨过来了,还担心这一次吗?”
季冠灼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生的一棵小树:“那烦请各位以此树为界,挖出两条深沟,将这一块地与其他地隔开。”
“等深沟挖好以后,再将这里面的土地都翻耕一遍,深度最起码一尺。”
板结的土地虽然不深,但盐分不会只留存于表面。
彻底将土层挖开,才好进行后续工作。
那些村民听到季冠灼所说,便立刻开始埋头苦干。
季冠灼站在沟渠边看了一会儿,转身打算离开。
离开前,他吩咐跟在自己身旁小吏道:“你先帮我看着他们,让他们注意休息。我有其他事,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匆匆往村中跑去。
跑到村里,季冠灼便去找袁留群。
这会儿,袁留群正斜倚在床上看书。
既然季冠灼将所有事情都一手包揽下来,那他便无事可做。他也乐得清闲。
听到季冠灼脚步声,他便立刻坐直身子,装出一副正襟危坐处理事情的模样:“季大人?这般行色匆匆地过来找本官,可是有什么事?”
“袁大人,能劳烦你帮我写封信吗?”季冠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请水利司的人帮我个忙。”
“水利司的人?”袁留群微微皱眉,故意倒吸一口凉气,“嘶,季大人说的这个事情,可不好办啊。季大人应该知晓,本官刚摘掉‘权’字,便被派遣到此地处理盐碱地一事。至今未尝和其他官员有过联系,至于水利司的人,便更是不熟。”
“下官写的信,恐怕没什么用吧?”
“袁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即便您与水利司的人并不相熟,但好歹也存有几分情面。我刚入朝为官没几日,不过从三品。哪怕亲自去找水利司,恐怕也还有些难处。”季冠灼对自己的位置很清楚。
别看他身为师从烨的易感期工具人,又深得宋海成青眼。
但真要求人办事,旁人不一定会给他这个新科进士薄面。
袁留群眉头皱得更狠,对季冠灼说话如此随意有些不满。
“不若本官先向皇上汇报此事?倘若皇上同意,本官再给你写这封信?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本官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他才不会给季冠灼写那劳什子的信呢。
季冠灼长叹一口气,心知袁留群是不打算帮这个忙了。
倘若要写信给老祖宗,难道他自己不会写?
“罢了,下官自行向皇上汇报吧,打扰袁大人休息了。”
季冠灼说完,便又匆匆离开了。
他还不如直接去找水利司的人,倘若当真要采取淤灌的方式,单他自己,恐怕很难搞定。
季冠灼匆匆骑马离开后,袁留群将身旁人叫过来。
“今日季冠灼做了什么?怎么非要水利司的人参与?”
袁昧汇报道:“小的只知道他让村民们将土地翻挖一尺深左右,现在村民们还在那里干活呢。”
袁留群翻个白眼:“将土地翻挖那么深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要叫人将那些翻挖出来的土豆运走吗?果然是今年新科进士,半点也不能成事。不过也好,让皇上看看他到底多么蠢,才能显得本官清明。”
“大人说的是。”袁昧立刻恭敬道,“大人且等着看他笑话吧。”
季冠灼一路骑得极快。
还未至晌午,他便已出现在水利司府衙门外。
他匆匆翻身下马,准备进去,却被人拦住了。
“官家重地,闲人免进。”守在门口的人气势汹汹道。
季冠灼也不恼,而是笑着将腰牌拿出:“本官是权户部侍郎季冠灼,今日来此,是有事要找司长。“
那人接过他的腰牌,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道:“进去吧。”
踏入水利司,便能觉察出与户部的不同。
季冠灼问过几个人后,便直接去找司长。
司长孙成廖正低头趴在桌上休憩,口水都流得到处都是。
季冠灼将他唤醒之时,他还不悦道:“来做什么的?”
“孙大人。”季冠灼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孙大人可否知晓我被派至南郊处理盐碱地一事。因着此事,我需要水利司从旁协助,孙大人意下如何?”
孙成廖满脸写着不耐烦,捏着胡须道:“季大人,您可否知晓,下官隶属工部。您要求下官帮忙,得先问过陆大人的意见。此事本官可做不了主。”
“不算太大的事情。”季冠灼笑了笑,“我只是想瞧瞧南郊附近河流记载,孙大人是否允许我一观?”
他就是想看看,南郊那边漫灌的条件。
因为需要引水漫灌,自然要找就近的水源。并且还要根据水源的情况,判断具体需要采用的办法。
至于淤灌,更是需要考虑是否会影响水路。是以河流的情况便更加重要。
“这怎么能给你看?”孙成廖语气冷厉。
他对季冠灼,可是有着旧怨。
当日彭泉被杀之前,他曾为了爱子,给彭泉送过不少银两,为的就是爱子能在彭泉手下谋得一官半职。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季冠灼,居然闹出惊马一事,导致彭泉被杀。
彭泉一死,他先前出的那些银子几乎都打了水漂,又如何能不恨季冠灼?
“季大人,恐怕您没弄明白一件事。”他冷笑一声道,“您在皇上面前固然算是半个红人,但如今求水利司帮忙,自然还得守我们工部的规矩。”
“您要看的东西,属于朝廷要事。倘若您说您是替皇上办事,我便给您看了。日后皇上追究起来,恐怕我难当其责啊!”
季冠灼瞧见孙成廖这幅态度,便知道他今日是如何也不会给自己看水利图了。
他出了水利司,长叹一口气。
此事的确紧要,毕竟只有拿到水利图,判断出水流情况,才能决定要采取何种方式。
倘若他现在让村民们埋头苦干,胡乱挖一通。日后引水排淤,恐怕还要调整。
但现在路路受阻,他一时间别无他法,决定去实地查看一番,免得害村民们做些无用功。
他打马回村,问过几个村民情况,便又骑马往南一路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才行到一处小河旁。
季冠灼翻身下马,从口袋里掏出干粮,狠狠地啃了一口。
沿着小河一路往西北走,逐渐看到河道宽阔的地方。
干粮吃完,季冠灼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从口袋里翻出本子和炭笔。
本子是昨夜拿着宣纸缝的,炭笔则是提前烧好的小树枝。
季冠灼一路往前,寻个地势高些的地方,绘制眼前河流图。
从村里人口中,他听说这条河流被称之为“渭河”,发源不知何处,流到扶京附近时,已经相当宽阔。
水流在扶京西北一座城池附近分流,宽一点的河道流经扶京南郊以南的地方,是通往扶京的唯一一条水路。
窄一点的河道则是一路往南,不知流向哪里。
他需要测算出离南郊最近,也最便于引水的地方。
再去检查水流的情况,倘若能将水流情况了然于胸,哪怕上书师从烨要求水利司从旁协助,他心底最起码也有了底气。
连续几日,季冠灼一直守在水边绘制河流图。
河流图绘制好后,还得去河边检查水流情况。
季冠灼抬脚,往河边走去。
他并非专业学过水利,是以无法单凭眼睛远观便能判断出泥沙含量,还得到水边细细看罢,才知道这些水究竟适不适合淤灌。
他小心地走到河边,弯腰去碰河水。
脚下的石头却陡然传来松动的感觉。
不好!
季冠灼吓了一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往后猛地坐去。
尾巴骨重重地撞在泥地之上,疼得他眼泪差点出来。
被他踩过的石头和着泥土一起滚落到水里。
季冠灼这才后怕地拍着胸口,只觉得恐慌。
倘若方才不是他反应得快,此刻早就落入河中。
野外河流泥沙翻涌,又有无数暗流。即便他会游泳,也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
更何况此地无人,哪怕他真的死在此处,恐怕也无人收尸。
劫后重生的脱离感让季冠灼坐在河边,久久不能平静。
师从烨正在处理公文,心悸感却陡然袭击了他,令他一时间有些手脚发凉。
手中朱笔掉在桌案上,染出一片红色。
“怎么了?皇上?”李公公顿时紧张得不像话,生怕师从烨的病又犯了。
“无事。”师从烨很快便猜到是季冠灼出了状况,神色有些幽深。
他心知有叁七在,倘若季冠灼有性命之危,叁七定然会出手相助。但那种巨大的恐慌仍旧牢牢攥着他的心脏,令他静心不能。
“去,把拾一叫过来。”
拾一被叫至尚书房时,还有些发蒙。
“皇上,不知您找属下过来,是为何事?”
“去把叁七换回来。”师从烨微微皱眉。
“叁七?”拾一心底哀嚎。
他已经跟了季冠灼好长时间,依旧看不出季冠灼身上有任何迹象能表明他便是那个北狄探子。
偏偏师从烨有命,他不得不从。整日在暗中看着季冠灼处理完公文便嗑着瓜子看书,可把他这个暗卫首领兼禁卫军统领羡慕坏了。
此次季冠灼被外派南郊,他又无法长时间离开宫中,才特地换了叁七去跟。
怎么这就要换回来了?
“放心,只是叫他回来问些话。”师从烨哪里瞧不出拾一在想什么。
他垂下眼睛,语气冰凉地道:“不过倘若你再耽搁下去,朕便不知叁七会不会把你换回来了。”
如今他心中不安,无法办公。
唯有从叁七口中得知季冠灼安慰,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一时间,师从烨几乎有些厌恶临时标记的存在。
“是。”拾一哪里不明白师从烨的意思?一闪身便从尚书房中消失了。
在河边休憩许久,季冠灼才一瘸一拐地回去找被拴在书上的马。
好在他去河边检查情况时,身上什么都没带。是以如今除了衣服上沾满泥,尾巴骨受到重创以外,没有其他损失。
不过如今已差不多记好数据,这些损失也值当了。
因为受伤,季冠灼不敢骑马太快,只能趴在马上,慢悠悠往回走。
一路行至凤阳村,还未等他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拿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便被袁昧拦下了。
“季大人,我家主子有事找你。”袁昧冷声道。
季冠灼趴在马背上,几乎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还是道:“我还有东西需要放回去,衣上也沾了泥土,能否稍等片刻?”
袁昧立刻不满道:“季大人,主子已经等了许久了。还请你不要不识好歹。”
季冠灼又长叹一口气。
他怎么觉得,这些官员,怎么比那种几百岁的老僵尸还古板。
要不是为着老祖宗,高低他今天都要当着袁留群的面发一次疯。
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季冠灼去到袁留群房中,袁留群正在写折子。
他将这几日季冠灼在凤阳村的表现添油加醋地写到折子里,打算等季冠灼改良盐碱地失败,就狠狠地参他一本。
是以季冠灼进来时,他立刻心虚地将折子合上。
“季大人,这几日你似乎都不在村中?”袁留群语气带着浓浓的叹息意味,“你可要知道,皇上派我们来,是为着改良盐碱地的,并非为着游山玩水。哪怕不知如何处理盐碱地,也至少同村民一起干活吧?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的。”
季冠灼微微皱眉,却还是道:“下官没有游山玩水,下官是去观测渭河的水流线路了。”
“这些事情,跟皇上安排我们的事有何关系呢?”袁留群愈加诚恳道,“季大人,您来之前,本官还很期待您给南郊带来生机,到时候本官给皇上上折子时,也可替你多美言几句。却没想到你不仅没做好自己的事情,如今还要编出这种谎话。你真是辜负了本官对你的期待。”
季冠灼雷达嗖得一声就响了。
PUA是吧?画大饼是吧?
他这不PUA回去,他收藏的一百零一条“如何练习心眼子”的帖子岂不是白费了?
季冠灼立刻装出一副忧虑地样子,对袁留群道:“袁大人,非常感谢您对我的提醒。只是您不在京中,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他垂下眼睛,满脸失落:“若非如此,下官也不会亲自向皇上请缨,来这南郊处理盐碱地之事。”
袁留群脸色大变,立刻道:“谁?他们在背后说我坏话?”
季冠灼摇摇头,并不接他的话:“袁大人可知道,除了我之外,便没人会来陪您处理这盐碱地之事了。您在这里,还不知要呆多久。本官如此费尽心力,也只是想尽快带袁大人回京。皇上可是说过,倘若能尽快治理好南郊,回去便会加以封赏。”
这句话便像是最后一条救命稻草,被袁留群牢牢抓住:“皇上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季冠灼笃定点头。
“既然如此,日后你有什么需要,也可尽管与本官说。但凡本官能满足你的,本官都义不容辞。”袁留群兴奋地搓搓手,抬头看向季冠灼时,注意到他身上的泥土,立刻关切道,“季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实地勘察的时候摔跤了?来人,把上好的金疮药拿过来,再护送季大人回去。季大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官拿你们是问。”
刚刚跟过来,身形隐在屋外暗处的拾一听完前因后果,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他就说,这个探花郎绝对不一般!
叁七回到宫中,对师从烨行礼过后,才恭敬道:“……居然羞辱季大人!季大人已经捏紧拳头,但因为身份低微,却也只能垂头自水利司走出……”
师从烨听得眉头狠皱。
权户部侍郎虽然是从三品,但总归比司长地位要高。
那孙成廖哪里来得胆子,居然敢这么跟季冠灼说话?
叁七仍旧喋喋不休。
他身为暗卫,多在茶楼等处潜伏,用以探听消息。
时间一长,耳濡目染,说话便会不由自主地夸张几分。
讲这几日季冠灼所经之事,更是讲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听得师从烨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他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几日之事讲完,低头猛灌一口李公公给他道的茶水。
李公公听得眼睛都直了。
“……你说的话可是当真?”师从烨语气冰冷道。
“属下不敢有半句作假。”叁七低头,毕恭毕敬道。
至于他说的话里面掺杂了多少艺术加工成分,那便算不得数了。
“好,好啊。”师从烨气得发抖,将手旁东西掷了一地。
他倒是没想过,那袁留群和孙成廖,居然是这般阳奉阴违的狗东西!
分明拿出水利图给季冠灼一观,便可免去他这几日之苦与今日之危,偏偏拿着鸡毛掸子当令箭,实在是胆大包天!
想到不管身份如何,季冠灼的确安抚他的燎原之症,隐约的愧疚捆住心脏,令人指尖都有些发疼。
翌日早朝,师从烨在太和殿中大发雷霆。
“……把孙成廖给朕叫过来!”他冷着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官员,厉声道,“今日此事不处理好,谁都别想离开太和殿!”
工部尚书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但心里已经将孙成廖骂上一通。
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他原本还想趁着师从烨这几日心情好,提一提拨款兴修水利一事,免得入夏后水灾泛滥,渭河两岸再出问题。
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孙成廖被叫到太和殿,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跪在地上,语气恭敬道:“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今日将微臣特地叫来殿中,是为何事?”
师从烨语气冰冷:“孙大人好大的架子,前几日季爱卿去水利司求观水利图,孙大人为何不同意?”
“这……”孙成廖不知自己被叫过来,居然是因着这件事,结结巴巴替自己辩解道,“季大人那日去,只说是想要一观水利图,并未有其他说辞。水利图事关沧月,微臣也是担心出什么岔子,才会拒绝季大人。”
“并未有其他说辞?孙成廖,季冠灼那日说的话,难不成你跪在地上舔回去了吗?!”师从烨震声,将手中折子狠狠摔出去。
“别以为朝中发生之事,朕不知道。”他眸光冷厉,宛如冰刀从孙成廖的骨头上刮过,刮得孙成廖骨头生疼,“是朕钦派季冠灼去处理南郊盐碱地一事的。此事已有三年,尚未寻到可以解决之法。他过去几日,冥思苦想的办法,却得不到你们水利司半点重视!惹得季大人亲自去画图,甚至差点溺水而死。”
“朕辛苦操办殿试,好不容易选拔出的人才,就要这般被你们这些庸才害死。孙成廖,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孙成廖胆子都被吓破了。
他哪里会知道事情这般严重?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狡辩道:“但臣也只是为了沧月着想,臣无愧于沧月!”
“好一个无愧于沧月。”师从烨简直都气笑了,“沧月是你能随时扯出来的虎皮吗?”
他站起来,在阶上走了几个来回,消去几分心中怒气,这才咬牙切齿道:“自己做了错事,便张口闭口‘为了沧月’。沧月何其无辜?来人,将孙成廖带下去,听候发落。”
眼见着孙成廖挣扎着被人拖走,跪在地上的官员越发抖得厉害。
便为着两句口角之事,便要将孙成廖处以这般重的刑罚吗?
师从烨闭上眼,深吸几口混合着青梅气味的木樨香气,这才冷静下来。
他接过李公公手中温热的手帕,一边擦手一边冷声道:“工部其他人呢?对于此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们还能有什么看法啊?
工部尚书颤颤巍巍站起来,哆哆嗦嗦地道:“臣今日便会派人前去南郊,代臣在南郊协助季大人处理一切事宜。倘若季大人有需要,工部定会竭尽所能!”
“好。”师从烨冷声道,“那便如此吧。”
说完,他起身便走。
第二日,季冠灼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写给师从烨的折子。
他对水利了解得不甚清楚,还得结合水利司的人才知道操作的难度在哪里。
袁留群虽然给他写了信,也又给他调派了人手,但有些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才行。
师从烨应该没继续生他的气了吧?
折子写到一半,袁留群派来协助他的人在外面道:“季大人,朝中派大臣过来找您。”
季冠灼把毛笔一丢,匆匆跑出去,一眼便瞧见站在外面的人。
“您是?”他语气恭敬,对着那人道。
“我是工部侍郎周悦。”周悦谨慎地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派我前来协助您处理盐碱地一事。季大人日后有任何水利方面的需求,皆可以找我协助。”
季冠灼眼睛一亮,宛如拉革命战友一般紧紧地拉住了周悦的手。
不过……
季冠灼探头探脑,却没在周悦身后找到孙成廖的踪迹,忍不住问道:“孙大人呢?他怎么没过来?”
周悦脸上神情略有尴尬:“孙成廖因为办事不力,还试图狡辩,被皇上命人关进天牢了……”
季冠灼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坏了!
他就知道!
这个周悦过来,是老祖宗派人给他撑腰的!
下一次临时标记,他一定要让老祖宗多吸几口他自己!
第34章 调人
寒暄过后, 季冠灼兴冲冲地带着人赶往田地里。
周悦一路骑马赶来,未尝歇息片刻,身子都差点颠散架了。
只是想到昨日大殿中师从烨怒火中烧的模样, 他又有些畏怯。
因此竟也不敢拒绝,只能跟在季冠灼身后,一路往田里跑去。
待赶到田边时,周悦觉得自己已去了半条命。
他喘着粗气,额上青筋几乎都暴起, 一张脸涨得通红。
季冠灼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拍着他后背安抚道:“周大人, 你没事吧?”
他怎么忘了, 古代的文官体力不一定就能比现代人好。
最起码跟他比起来, 应该是要差一些的。
“……我没事……”周悦喘着粗气摇头,抬头去看眼前的土地。
眼前地块已经被翻过一遍,露出了略微疏松一些的内里。
板结的土块全部被砸碎,堆积在田地中。周围被挖出深深的沟壕。
“季大人, 这是……”他终于缓过来,略微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便是南郊土地,我专门命人将这地块重新翻了一遍。”季冠灼不假思索道,“如今土地已经翻好,需得引水漫灌。只是渭河离此地实在太远, 不知周大人是否知道近处哪里有水源。”
凤阳村附近百姓喝水, 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挑水。
倘若让百姓挑水过来浇灌土地, 未免也太难为人了。
周悦陷入深深思索中。
片刻后,他道:“我不是特别清楚, 但记得此地附近应当是有活水。稍等片刻,我查阅一下水利图。”
他命人拿来册子, 仔细翻阅一番后才道:“离此不远有一条地下河,先前流经地表。但冬春干旱,少有降雨,如今恐怕难以寻到。但可以一试。”
“不过我不能保证水流大小。”
“那我们先去找一找,倘若水流尚可,便设法引水!”季冠灼高兴坏了,拉着周悦便要往河道附近跑。
只是想到周悦弱不禁风的身体,他又放慢了脚步,略微有些担忧道:“周大人可还能走的动路?”
周悦瞧着季冠灼也是一副书生模样,却半点也不觉得累,咬咬牙道:“走得动。”
地下暗河不是那么好找的。
几个人在南郊附近寻了许久,才勉强找到已经干涸的河道。
河道里已经生出青草,将原本石块自然堆砌的部分顶开不少。
但丝毫瞧不出任何有水源的痕迹。
周悦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恐怕需要等夏日落雨,才能引水了。”
季冠灼摇摇头:“不行,必须在落雨之前漫灌。”
土地板结后,便难以挖掘。只是那一小块土地,便花了村民几日时间。
落雨与漫灌不同,无法做到让水流只从一侧灌入,再从一侧流出。
必须要在落雨之前进行漫灌。
一时间,周悦忍不住愁眉苦脸地坐在石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冠灼站起来道:“周大人,您既然累了,便在这里歇一歇。我先沿着河道找一下,看看有没有水流与地面衔接之处。”
倘若能找到的话,或许也可以做到引水灌溉。
周悦想起来,又实在没力气,一张脸皱巴巴的。
他恍惚觉得,自己来南郊还没有一天,便已足足老了十岁。
倘若不是孙成廖玩忽职守,他又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周悦恨恨磨牙。
等此事一了,他便要回去好好参孙成廖一本。
毕竟他手中,还捏着不少孙成廖如何勾结其他官员,对人使绊子的证据呢。
季冠灼不知那些,他和几个人在附近沿着河道反复寻找许久,终于在一处找到水流还未完全消下去的踪迹。
这一处水面大约不过方圆一米左右,下面是石坑。
周悦被叫过来时,都没能想到季冠灼居然当真能找到此处。
“这一处水源,可以作为漫灌的水源吗?”季冠灼看向周悦。
“可以倒是可以……”周悦皱眉道,“不过,此处离南郊地块虽然不远,但引水漫灌,还需得挖掘引水渠。”
他也没想到刚到南郊便要上工,根本没带足够多的人手。
“好!”季冠灼像是根本没听到他方才说的话一般,激动地握住周悦的手道,“能引水漫灌就最好。至于人手的话,周大人不若明日回宫问问皇上?”
主要是他临走前在尚书房胡作非为一通,如今实在有些不太好意思面见师从烨。
不然他便自己跑一趟了。
周悦苦笑。
扶京周边天气,一入夏后,便变幻莫测。
连钦天监都很难准确预测。
这会儿天气晴朗,艳阳高照。但或许过片刻后,便会下极大的雨。
季冠灼将事态说得那般严重,他得抓紧将此事处理好。
否则万一真的再遇到天降大雨,师从烨怪罪下来,他可承担不来。
“无事,左右我被派来,也是为着你改良盐碱地一事。既然此事重大,还要尽快禀告皇上。倘若出了什么岔子,我恐怕难以承担。”他说着,擦了擦额角汗水,“我现在便回京中,麻烦季大人等我半日。”
季冠灼听完周悦所说,更是大喜。
他用力地握紧周悦的手,不像是在看普通的同僚,而像是在看革命前辈。
眼里的热切,令周悦有些头皮发麻。
“周大人,您实属是舍己为公,等此次事情解决,我一定会多写几封奏折替你美言。”
即便无法加官进爵,能得些封赏,也是好的。
周悦努力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低声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还请季大人莫要太过美言。我这就去了。”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带人离开了。
季冠灼喜滋滋地看向手心,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这几日在凤阳村,因着无人再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所以没有特地遮掩。
他当了二十一年beta,对omega的身份本就不太习惯,如今更是几乎忘记这件事。
方才同周悦交握之时,信息素应当有一些沾染在周悦手上。
老祖宗应该闻不到吧?就算闻到,也应当不会介意吧?
他有些心虚,不由生出几分将周悦架在火上烤的错觉。
周悦骑着马回京,差点没颠散在马背上。
匆匆赶到宫中时,他脸色都有些发白。
等着侍卫通传的时候,他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平复了许久情绪,这才想好措辞。
师从烨正在乾清宫中小憩。
见到周悦,他撩起眼皮,语气淡漠道:“你怎么来了?”
周悦谨慎道:“微臣今日一大早便骑马赶去南郊,才知晓季大人要水利图,是为着引水漫灌南郊土地。”
“只是离南郊最近的水源,也是三里地外的暗河。需要挖水渠以引水。南郊人手不足,恐怕需要调派一些人过去。”
师从烨没说话。
他已经可以闻到周悦身上的木樨香气。
这味道很是浅淡,但却无孔不入。
心情骤然糟糕许多。
是以明知不该这般猜测,师从烨却仍旧控制不住猜想。
是一起去调查水源时彼此牵手过?还是说,季冠灼曾经也暴露出自己的后颈给周悦?
两个男人,如此拉拉扯扯的,像是什么样子?
过度的恼怒使得师从烨眉头紧皱,脸上神情不由自主变得阴沉。
周悦虽不敢抬头看,但仍能感受到师从烨身上的冰冷之气,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皇……皇上……您看,此次要……增派多少人……”
他应该没有哪句话说错吧?
还是说昨日师从烨分明已说了让他全力协助,他却非要来此再做请示,触怒了师从烨?
周悦百思不得其解,整个人低着头瑟瑟发抖。
良久,沙哑而又带着些许不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既然是季大人的需求,那就全力去办便是,无需再问过朕。”
“不过倘若有官员不接受此次调派,那周卿便可过来问过朕。朕亲自替你拟定文书。”
周悦哪里敢?
他哆哆嗦嗦地应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乾清宫,准备赶往工部府衙拟定文书。
日后还有这些需要请示师从烨之事,他可再也不敢随便来了。
周悦走后许久,师从烨仍靠在软枕上,不住揉着眉心。
比以往浅淡许多的木樨香气带来的烦躁之意更甚以往,使他心情都有些躁郁。
分明已经将季冠灼送走,但如今看来,他对自己的影响仍旧难以消解。
恐怕唯有再也接触不到这种香气,才能慢慢缓解。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不由自主地想。
这北狄探子,还真是足够有心机有手段。
他恐怕是算准自己燎原之症发作的时间,才会特地赶在这个时候来扶京之中的吧?
他一定不能被这北狄探子彻底掌控!
第35章 吃味
周悦回到府中,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他便赶往工部,想尽办法调派人手, 赶往南郊。
待到再次回到南郊时,已是当日下午。
他先是带着人手到田地和暗河周围去查勘地表情况,而后还需要绘制水渠图纸。
一来一去,便是整整一日。
待到图纸被绘制好,已接近傍晚。
周悦将图纸交给季冠灼, 总算松了一口气。
图纸他绘制得相当精细,需要如何挖渠, 如何填土, 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拿着这东西交差, 他便可以放心回京中了。
就算季冠灼真的看不懂,他带来的人也有工部的人,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季冠灼瞪大眼睛看着图纸,再抬头看向周悦时, 一双眼睛亮得和星子一样,随口便是一通彩虹屁:“周大人!你好厉害!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能绘制这样详细的一份图纸,整个工部也难找出你这样的人才吧?明日挖渠之事,还要仰仗你……”
周悦累得腿都软了, 闻言只想推脱。
“季大人……此图纸已经非常详细……无需我在此, 各位也可以挖掘出合适的沟渠, 就……”不用他过来了吧?
最起码,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啊。
周悦苦笑。
“我一介书生, 是曾为了绘制水经图上山下河。但开挖水渠一事,我恐怕做不来。”
他如今腿软脚软, 是真的有些怕这季大人了。
说话温温和和的,听不出什么问题。
但每句话里,都像是挖了个坑,等着他往里跳呢。
“周大人,没有你在。我还是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季冠灼低头认真看图纸。
周悦的图纸的确简明易懂,只要认识上面的字,按照图纸开挖就是。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周悦在,他会放心一些。
万一挖渠时出现什么问题,也好加以调整。
“周大人,不如这样。明日你只需在附近待着,监督他们挖渠的情况。无需你动手挖渠,你看这样如何?”
他也知道周悦这几日来回几趟帮忙处理此事,大概累得不轻。
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没有个内行人在此,他心中实在难安。
季冠灼都说到这个地步,倘若再不答应下来,周悦都要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无奈长叹一口气道:“好吧季大人。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同你一起在附近看着。”
挖渠当日,天刚蒙蒙亮,村中人都早早起来,准备去田里挖渠。
季冠灼醒的更早,带着村里人一起出发。
昨晚和周悦商议完后,他又提前让人在需要挖渠的地方用特殊符号加以标记,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也能保证在分段施工时不至于出现两个人挖错开的情况。
“今日挖渠,各位还需注意,倘若感觉过于劳累,便及时换班。此事虽然重要,但远不到让各位劳心竭力的地步。”出发前,季冠灼对着要参与挖渠之人说道。
因土地难以种植,凤阳村这些百姓本就难以生活。
再因此累坏身子,可就麻烦了。
说完,他才带着村里人赶往规划好的水渠路线,给他们划分需要开挖的部分。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季冠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一个小孩一直跟在季冠灼身后,季冠灼也没理他。等到最后一块区域也被划分走,那小孩才张口道:“季大人,此处离南郊仍旧还有一段距离,我可以来帮忙挖渠吗?”
季冠灼这才回头,看向对方。
那孩子应当不过十一二岁左右,头发短短的在头顶炸成鸡窝,一张小脸也脏兮兮的。
许是因为家中穷困的原因,他生得格外瘦弱。
凸出的骨节像是瘦弱小树上的疮疤,令人有些心惊。
“你叫什么名字?”季冠灼对眼前这孩子生出几分兴趣,忍不住问道。
“我叫小熊。”小熊一点也不怯生,大大方方地说道。
他身上还穿着小了许多的旧衣裳,露出一小节肚子和手臂。因为过于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干净明澈,死死地盯着季冠灼:“我不要你给的工钱,只要给我一口饭就行。”
“行啊。”季冠灼对小熊的过分聪明伶俐有些无奈,又划分出一小块地方给他,“工钱我会照样给你,只是会少一些。平时饿了想吃东西,尽管来找我便是。”
说着,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我们要约法一章。干活的时候,莫要太过逞强。倘若伤着自己,你的口粮我就扣掉了。”
小熊点点头,没说话,乖乖拿着东西去挖地去了。
季冠灼瞧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找袁留群手下的那些人。
最后一片地方,便是给那些人留的。
周悦从梦中惊醒时,才发现天光大亮,已不知是几时。
他匆匆洗漱好跑出去,原本安排好的渠道已有不少人在挖掘。
只是不见季冠灼的身影。
周悦一路往暗河方向走,刚走没多远,却在一处挖渠点上找到季冠灼的身影。
季冠灼背对着他,似乎在奋力挖土,两旁都是被挖出来的土块,堆积在一起。
一个小孩坐在他身旁不远处,手里捧着一个饼在低头啃食。
那模样,像是许久都未吃过东西的。
周悦一怔,匆匆走过去。
“季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挖掘沟渠?”他实在是很难理解。
这位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谁敢让他在这里做这些活计?
“别人都在干活,我一个人歇着,不太好吧?”季冠灼语气温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研读的是历史学,但是实习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到考古现场去看过。
实习生总是做苦力多一些,挖土这种事情,他也算熟。
“我就分了这么一小块区域给我和小熊,挖完就好了。周大人你先去前面看一看,瞧瞧有无问题。有的话还劳烦你帮忙解决一下。”
周悦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是科举入仕,只是名次不佳,一开始是在水利司中当小吏。
后来因绘制的水经图不错,才被师从烨封为工部侍郎。
之后便很少再亲自去绘制水经图。
此次若不是师从烨在早朝上大发脾气,他也不可能会亲自过来。
却没想到,季冠灼居然会亲自下地干活。
“我来帮帮你吧。”他见季冠灼停下手中活计,抬手擦头上汗水,忍不住道。
“不用。”季冠灼浅浅一笑,“周大人您先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吧,我若是累了,自己会休息的。”
小熊在一旁抬头,眼巴巴地瞧着他二人:“季大人是帮我挖掘,等会儿我吃完,就不让季大人做了。”
周悦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心中却难免对季冠灼生出几分奇异的好感。
他翻身上马,恍惚觉得,当时季冠灼提出那些事情,或许没有给他挖坑的意思。
季冠灼是当真那么觉得的。
凤阳村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一连三日,总算将水渠挖好。
水渠挖成那天,连几日不见踪影的袁留群都闻听消息,赶来此处看水渠收工。
入水口被石板堵住,只要抬起木架,便能让水源源不断地流入引水渠入口。
出水渠则是跟引水渠隔开,流出的水会被引到他们提前挖好的深坑中,而后渗入地下,不会影响到田地。
袁留群瞧着水流源源不断注入农田,心中却不以为然。
季冠灼用的这些方法,和他先前的做法能有什么区别?
居然还找了这么多人过来,他该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成功改良盐碱地了吧?
一旁,周悦正盯着不断注入农田的流水。
源源不断的水流入农田之中,将翻好的,疏松的土壤浸润湿透。
而后漫过泥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流去。
他第一次亲自来见证这些,一时间心底有些莫名心绪涌动,打算待会儿便去找季冠灼再谈一谈。
身边却莫名凑来一个人。
“你……莫非是周大人?”袁留群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周悦对袁留群没什么印象,微微皱眉。
“我是户部侍郎袁留群,正是三个月前皇上派来此处改良盐碱地的官员。”他语气有些激动,对周悦道,“先前季大人托我写些纸条,好去扶京中求人办事。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了。”
他可真是有面子。
周悦不善言辞,闻言只是尴尬一笑。
他哪里见过袁留群的纸条?
偏偏袁留群毫无察觉,站在一旁自吹自擂:“说起来,季大人这个办法,还是沿用我先前的老办法呢。不过我瞧着,恐怕也是白费功夫,哪里像我之前……”
周悦眉头紧皱,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烦躁。
倘若真用的是袁留群的办法,怎么不见袁留群到水利司去寻人?
更何况,季冠灼调派人手,多用的是袁大人的手下。该不会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出些人手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吧?
原先周悦还想着,袁留群的确被遣到南郊已有几个月,确实有些凄惨。但他将什么事都交给季冠灼这个做派,却很难令人认可。
他转过身,不再搭理袁留群。
漫灌一直持续到晚上。
季冠灼这才命人将入水口堵住,等待出水渠将水流全部引出。
等所有的水流都被排干净后,便可以检查情况。
倘若泥土比先前疏松,就可以尝试种一些他们提前准备好的作物。
小熊一直跟在季冠灼身边,瞧见他从田地里抽回心神,这才问道:“季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我还想多赚一些钱。”
季冠灼目光落在小熊身上,心情有些复杂。
这几日时间,他勉强从旁人嘴里探知到小熊的身世,只觉得这孩子太过可怜。
小熊的父母原本隶属距离这里五百多里的南城,本不该出现在凤阳村。
只是昭明末年时,南城出现灾荒。他们无奈带着小熊背上逃灾,却没能找到活路。
小熊的父亲死在村口,母亲又养了他几年,便早早亡故。
战火加上贫穷,凤阳村中人勉强养下这个孩子,却也没有多余的口粮给他。
是以他时常腹内空空,才会如此瘦弱。
好在三年前逐渐有人被派到此地改良盐碱地,小熊才偶尔能捡些活换口粮,不至于被彻底饿死。
这几日季冠灼原本想着给小熊一些钱,让他维持基本的生活。但分明才不过十四岁,小熊却只摇头:“母亲说过,我不能平白拿旁人的钱。”
固执得不行。
季冠灼原本便打算等事情结束后,再替小熊寻个去处。
如今听他这般问,心倒是先软了:“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小熊不懂,睁着眼睛看向季冠灼。
“我一人来京中,如今身边没有伺候的。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扶京。”季冠灼想了许久,觉得老祖宗应该也会同意让他留下这个孩子,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交托给魏喑,“等你再大一些,想读书识字,或是习武,都可以。”
小熊闻言,用力得点了点头。
周悦过来之时,便瞧见这一幕,心中更为触动。
他终于知晓为何此次登科及第官员诸多,皇上却尤为看中季冠灼。
实在是他二人理念相似,毕竟师从烨虽然在朝堂上威势甚重,但对百姓,却是要求施以仁政。
“季大人,下官还需要在这里继续待着吗?”他实在是想赶紧回京中了。
季冠灼笑了笑道:“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工部配合的事情了。不过再过些时日,倘若这个法子奏效的话,可能需要周大人再绘制一条更长的引水渠。”
他远远看着几百亩土地,脸上的神色显得格外认真:“我想将渭河的水流引过来,作为淤灌的水。”
“你要引渭河水来?”周悦差点没跳起来。
那可是百姓嘴里的“卧龙河”!
渭河已在这块土地上流淌了整整千年,每次朝代兴衰,河流便会改道断流。
要从此河引流,季冠灼到底是有几个脑袋?
“南郊土地太大,暗河之水漫灌一块地尚可。要将这几百亩土地全部漫灌一遍,恐怕会有问题。”季冠灼点头,“不引流渭河水,难道还能引流其他水源吗?”
周悦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得无言:“但渭河乃是‘卧龙河’,皇上不可能会任由你胡作非为。”
“卧龙河?”季冠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是,所以我劝你还是想其他办法吧。为这种事情得罪皇上,属实有些划不来。”周悦认真道。
季冠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后道:“那便等此事有眉目后,我再将此事禀告给皇上,看他是何看法。”
倘若老祖宗当真信那所谓“卧龙河”的说法的话,他便不再强求。
至于南郊这些土地如何治理,那便是老祖宗要想的事情。
“……啊?”周悦疑惑不解。
他都如此说了,季冠灼居然还想去跟皇上提这件事?
这位权户部侍郎,当真是不害怕因为此事而掉了脑袋。
晚上回到房中,季冠灼沉沉睡去。
周悦想到季冠灼说的话,却如何都有些难以安眠。
夜半,天空中骤然闪过一道闪电,将整个世界都映得格外明亮。
而后一道响雷,将刚刚酝酿出点睡意的周悦彻底炸醒。
暴雨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地上。
周悦怀抱被褥,脑子里想着季冠灼那日所说的话,忽然再也睡不着了。
今夜这般大的雨,不会害得田地再出什么状况吧?
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夜,早上天刚蒙蒙亮,便起身趁着雨势不大出门了。
一路往田边奔跑,因为太过慌张,还摔了一跤。
身上都沾满泥水,也顾不得许多。
待到行至田边,原本整整齐齐的沟渠边缘已经被冲刷得模糊不清。
不少泥土被水流冲进沟渠中,将排水渠堵住。
他有些担忧地在细如发丝的雨幕中仔细查看田地的情况,不无忧虑地想。
若是这一场雨将田地冲毁,他不会又要在这里呆许久吧?
季冠灼早上醒来,才知晓昨夜暴雨。
他也匆匆赶往田地,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他又瞧见周悦满是泥水:“怎么摔成这幅模样?”
“季大人,你可算来了。”周悦看了许久,都看不出田地变化,格外挫败地抬头,“你快瞧瞧,地有什么问题吗?”
季冠灼越发意外。
他原本以为,周悦会来南郊,不过是因为师从烨的安排。
没想到周悦居然这般关心田地?
他将裤脚往上又挽了一些,这才抬脚踏入泥地。
一踩进去,整个脚背都陷入到泥水中,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小腿。
“周大人不必担心,昨日已进行过漫灌,虽然晚上下了暴雨,但影响应该不大。”他低头,仔细观察完田地后道,“再加上先前周大人绘制的图纸相当详细,您无需担忧。待到地面干燥一些,我会派人种植。”
他也不是专事农业的人,没有办法从这泥水中看出田地究竟如何。
“好吧。”周悦叹口气,这才发现身上被泥水沾满,“我先回去冲洗一番,待到天晴还要回京中禀告皇上此事。”
“不如去我那里?”季冠灼道,“我还有事跟周大人说。”
周悦倒没觉得有什么:“那便走吧。”
一路上,他仍旧忧心忡忡。
就连洗澡的时候,仍旧在担心地块情况。
季冠灼倒是没在意这些。
毕竟于他来说,周悦是个跟他存在着更远的生殖隔离的beta。
没有抑制剂和腺体摘除手术的时代,师从烨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以周悦披着衣服出来,便被季冠灼拦住:“周大人,我先前也绘制了一副水经图。不过可能有些粗糙,还请周大人帮我看看。”
他将自己绘制的图纸拿出来,而后道:“周大人可能认为渭河动不得,但我也实在很需要渭河的水。”
肩挑手抬,或是引暗河之水,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周悦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所以,季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托周大人帮我查一查,看看离南郊最近的渭河水域,有没有泥沙成分比较多的地方。”季冠灼温声道,“此事您查好后,可以先搁置一旁。待到皇上首肯,我再来问您。”
周悦心情格外沉重地点头。
此时此刻,他莫名生出一种被季冠灼牵着去摸龙须的错觉。
又过一日,田地才彻底干燥下来。
季冠灼命人将先前的排水渠挖好,低头去查看田地的情况。
干燥的地表虽然也有板结现象,但比起之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用镐子挖开地表,还能瞧见里面比起之前显得疏松许多的土层。
“如今田地尚可,派人来种庄稼吧。”季冠灼一手撑着镐子,淡淡地说道,“最好多用几种,看看发芽情况。”
虽说已改良一些,但土地碱度想必还是不低。
以沧月的发展水平,还达不到测试土壤酸碱度的地步。
唯有试种,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季大人,现在便能在田里种东西了吗?”村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得先试试。”季冠灼没有做出肯定回答,“不过,应当比之前好许多。”
连续半个月,季冠灼都将自己埋在地中。
周悦嘴里说着要回京,却还是想亲眼瞧瞧季冠灼所施办法能否奏效,干脆还是留在了南郊。
他亲眼看着种子被种下,而后慢慢发芽,一颗心也埋在地里。
嘴上说着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整日却仍旧跟着季冠灼往地里跑,累得连给师从烨写封折子的功夫都没有。
是以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师从烨几乎半点南郊的消息都未探听到。
叁七被叫入宫中之时,还有些意外。
他先前被派遣去出任务,时常在目标身旁潜伏很长时间。
只要查不到目标有问题,便不会被叫进宫。
可他观察季冠灼许久,除了发现季大人平时真是勤勤恳恳以外,根本没瞧出对方和北狄人究竟有何问题。
如今短短一个月时间,便被两度叫入宫中,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调查出问题了吗?”师从烨语气冰冷地道。
叁七单膝跪地,语气恭敬道:“属下无能,查了许久,都没查出季大人究竟有什么问题。”
他低下头,仔细思索,怀疑是不是师从烨对季冠灼有好感,是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听季冠灼之事。
虽说这几日之事显得有些无趣,不过倘若师从烨想听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添油加醋。
“不过,属下瞧着,季大人和周大人的关系极好。”他一副说书人语气,听得一旁的李公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二人关系很好?”师从烨狠狠皱眉,“季冠灼还未登科之前,应当不认识周悦吧?”
“据属下观察,的确如此。”叁七点头道,“刚去那两日,周大人对季大人还很生疏。不过许是一起到田中勘察种地的交情,二人现在关系极好……”
他一番添油加醋,大有季冠灼和周悦已经心心相印的地步。
李公公听得瞪大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这季大人,在外面居然玩的这么……嘶……简直跟周文英……
他还没想完,便见师从烨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
师从烨深深皱眉,厉声道:“这你还说季冠灼毫无问题?”
周悦才去南郊多久,便几乎被季冠灼骗过。
这种心机手段,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叁七疑惑挠头,不知师从烨为何生气。
不过,他很快便想明白了。
听说季大人跟周大人走得太近,吃味生气。
他懂。
第36章 惩罚
师从烨只觉得头疼得很。
他着实未尝想过, 所谓临时标记的影响居然会这么大,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他仍旧会被波及。
或许, 这便是那季冠灼拉拢人的手段吗?
“皇上不必担心,季大人心中应当还是有您的。”叁七又恭敬说道,“这些日子,他虽说一直在操心田地之事,但平日里也会提及皇上您, 还夸您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君王。”
那些话,就连他平日都难以出口。
也不知道季大人是如何将那些话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的。
唔, 也不算面不改色。
季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 脸上神情可相当狂热呢。
好似格外忠诚的信徒一般。
只是, 这话他可不敢说。
李公公在一旁,听得面色怪异极了。
什么叫做“心中还是有您的”?
叁七的这番话,听起来怎么这般奇怪呢?
“朕要你说的是他是否跟北狄人勾结之事,没问你这个!”指节重重地敲了敲桌面, 师从烨脸上的神情却难免缓和许多。
叁七越发觉得自己摸清了师从烨的脾气:“属下只是觉得这件事也略有可疑,想告知皇上。他该不会知道属下在旁,所以故意这般说话的吧?”
他摸着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或者还有其他疑点?除此之外,属下并未看到他与北狄人勾结。”
凤阳村地处偏僻, 虽然也有其他官员在此地, 但终究不比扶京中到处都有眼线。
倘若想与北狄人联系, 这是最好的机会。
“朕知道了。”师从烨面色沉郁,语气冰冷道, “你先回去吧。”
叁七走后,李公公小声道:“皇上……季大人他……”
师从烨平时找暗卫进宫汇报, 往往不会避开李公公。
毕竟李公公在宫中近三十年,嘴巴紧得很。这些事情,他哪怕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同人说。
“有什么问题?”师从烨抬眼,眸光冷淡,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分外心虚地咂咂嘴道:“老奴就是觉得,倘若叁七无法探查到他有什么问题的话,不妨将季大人叫回宫中?或许是季大人以为要在南郊停留许久,才会……”
他一向不干扰前朝之事,作为师从烨的贴身太监,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只是他瞧着这些日子师从烨为着季冠灼,似乎分外困扰的模样,想替师从烨分忧罢了。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小心翼翼去看师从烨脸色。
师从烨方才也在思索此事。
季冠灼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离开宫中,分明是同人暗中联系的大好机会。
即便他再过敏感,也难以发现暗卫踪迹。
先前查出的北狄探子,也都是在这种时候露出马脚。
偏偏如今一月过去,叁七任何消息都未查到。
李公公的说法,倒是给了他另一条思路:“说得不错,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皇上的意思是?”李公公小心去看师从烨的脸色。
“去丞相府上传朕旨意,最迟后日中午,朕要在宫中看到季大人的身影。”他语气淡漠,对李公公道。
“是。”李公公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待到走出乾清宫,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头。
他怎么觉得,皇上对待季大人的态度,似乎的确有很大不同。
季冠灼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时,微微一怔,转头问在他身旁查看地里新苗的周悦:“周大人,我们被调来南郊,大概多久了?”
周悦也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虽然出身工部,平日绘制水经图居多。但和季冠灼这么久时间相处下来,多少也对种田一事生出了些兴趣。
这段时间整日和季冠灼在田里侍弄刚长出的新苗,完全忘了时间:“我也不知……糟了,我完全忘了给皇上写折子的事情了……”
“我也忘了……”季冠灼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有些心虚。
“既然皇上让我回宫禀告南郊之事,不如明日周大人同我一起回去?”左右他走了,周悦留在此地也没什么事做。
不如回到京中,还能好好休息几日。
周悦直起身子,脸上神情有些怅然。
“好吧,不过日后季大人若是当真同皇上商议好可以引渭河之水的话,我还是会请缨过来。”
他在南郊呆这些日子,除了季冠灼以外,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漫灌法的运作方式了。
“好,明日我向皇上汇报时,一定会提议皇上封周大人个挖渠大钦差。”季冠灼笑着开了句玩笑。
只是目光落在北方时,又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师从烨会派人来南郊寻他,此事他并不意外。
临时标记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印记便会消失。
唯有永久标记,才会长久地烙印在两个人身上。
除了特殊手段,根本无法洗去。
不过,时间似乎有点太早。
如果没记错的话,alpha易感期的发作周期,一般是两个月左右。
距离上次临时标记,也只过去一个半月。
还是说他老祖宗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吸入任何omega信息素,生理功能已经彻底紊乱了?
这可难办啊……
当晚,季冠灼便吩咐小熊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准备回京。
自从跟着他以后,平日他身边之事,都是小熊在打理。
小熊年纪虽然小,但却格外聪明伶俐,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我一直住在宫中,因此需要先回宫一趟,问问皇上的意见。”季冠灼轻轻摸了摸小熊的头,温声道,“你可能要在这里等我几日。”
“那季大人还会回来吗?”小熊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眼巴巴地瞧季冠灼。
他不吵不闹的样子,倒是越发让季冠灼心疼:“会,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我们的房子。我今日已经去找过孙大娘了,她答应每日替你做口粮。你一定要记得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嗯。”小熊乖乖点头,“那你一定要回来哦。”
翌日一早,季冠灼便和周悦一起打马赶往扶京。
是以师从烨下朝以后,便在尚书房外瞧见季冠灼。
他随意打量季冠灼几眼,发现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只是一双琥珀色眼睛仍旧干净明澈,一眼便能瞧得见底。
“……南郊条件很艰苦?”苛责的话不知如何转了个弯,带着令人难以觉察的关心。
季冠灼眉眼弯弯,心情愉悦。
他就知道,老祖宗还是关心他的。
“其实也还好,虽然身在农村,但毕竟微臣先前在山中居住许久,对这样的生活也算适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些日子,周大人也帮了微臣许多,若非如此,恐怕治理盐碱地一事还不会这么快便出结果。”
周悦这些日子的确办了不少实事,他先前说要多替周悦美言,也并不是一句空话。
“他是朕派去的。”师从烨语气有些发冷。
“微臣知道!”季冠灼将书放在案上,语气恭敬道,“倘若不是皇上开恩,替微臣解决麻烦,事情也不会这般顺利。但皇上已是万乘之尊,身份这般尊贵。微臣即便有心报答皇上,也只能日后继续努力。可周大人的确帮臣办了不少事,臣若是不帮周大人美言几句,难免会心有不安。”
师从烨神色缓和不少。
但他心中仍旧有气,只觉得这北狄贩子着实太会说漂亮话。
“所以,盐碱地已经处理好了?”
“倒也没完全处理好。”季冠灼坐在师从烨对面的凳子上,老老实实将这些日子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明白,“如今那块地已经长出不少新苗,即便难同其他丰腴之地相较,但比之之前,应当好上不少。”
“倘若能派遣更多人,引渭河水淤灌整片土地,不日便会荒田便良田。”
“渭河?”李公公皱眉道,“那不是卧龙河么?怎能引那里的水……”
“有何不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师从烨打断,“此事还需得多久?”
“倘若人手足够的话,今年应该便能将南郊地块全部改过。不过春种倒是有些难,只能寻些相对来说成熟期比较短的东西了。”季冠灼不假思索道。
“既然季爱卿已经有适合的法子,朕会再派人去那里。”师从烨语气淡漠,“不过,季爱卿觉得,袁留群是否适合留在南郊?”
季冠灼思索片刻,摇头道:“袁大人似乎不太适应南郊之地,这些日子,微臣未尝见过他出来帮忙。”
虽说他的人手皆是从袁留群手下寻的,但那毕竟是师从烨先前安排到南郊一起治理田地的人手。
和袁留群关系并不大。
师从烨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微臣来找皇上,还有一件事。”季冠灼犹豫片刻,还是道,“微臣在南郊时,遇到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年纪尚小,平日也寻不来什么活计。微臣想把他留在身边,做个侍从。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师从烨思索片刻,道:“朕会派人查清他的身份,倘若他身家清白,便你自己做主就好。”
“日后他例银开销,可以直接从宫中账上支取。”
季冠灼闻言,直勾勾看着师从烨,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星子。
“微臣就知道皇上身为明君,必然会同意此事!微臣在京中等上几日,待到皇上查清他身份之后,再去南郊接他!”
“嗯。”师从烨别开眼,语气冷淡。
就一件小事而已,能高兴成这个模样?
况且这般直视他,实在难成体统。
季冠灼又回答了师从烨几个问题之后,才安心回到冷翠阁。
鸣蝉独守空荡荡的冷翠阁好些日子,瞧见季冠灼回来,立刻迎过去:“季大人,您可算回来啦。这些日子我学了好几道拿手好菜,就等着季大人回来品尝呢。”
“我知道了。”季冠灼看到鸣蝉,也觉得亲切,“不过再过些日子,我可能会再带一个孩子回来。还得麻烦你多收拾间屋子。”
“好的。”鸣蝉说完,便转身出了冷翠阁。
季冠灼格外疲累,倒在床上陷入长久的沉眠中。
熟悉的床褥令他格外安心,但在睡梦中,另一种隐约的焦躁感将他笼罩,带着些许不安。
这种不安感令人很是熟悉,好像无数次经历过一般。
被褥裹在身上,带着些许潮湿的意味,令人难受不已。
他好似梦到了热带雨林,空气中都弥漫着灼热的气息,浓重的桂花香气沾染在每一寸皮肤上,使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季冠灼骤然从梦中惊醒,琥珀色瞳孔艰难地睁开。
他终于明白那种不安感究竟来自何处。
他的发情期,似乎提前了。
季冠灼艰难地起身,去翻找被收拾起来的抑制剂。
身上薄薄的里衣早就被汗水打湿,沾在他身上。
白色的里衣被打湿后,露出一些肤色的痕迹,每一点细小的红,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
他的双腿早就软得不像话,整个人像是一团被高温烘烤过的棉花糖,散发着粘稠又甜蜜的湿意。
只是短短几步路,就费尽他全部的力气。
勉强从箱子里取出一支抑制剂,季冠灼又回到床边,趴在床上。
亵裤下的腿抵着床边用力,手肘顶在头枕上,反手给自己注射抑制剂。
手指近乎有些发抖地将注射器推到尽头,内里的抑制剂被缓缓吸收。
季冠灼咬着牙,感受那过于令人心悸的感觉慢慢退去。
师从烨踏上冷翠阁的台阶时,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桂花香气。
这股浓重的香气从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起,便欢欣地跳跃着,似乎恨不得立刻侵入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狠狠皱眉,几乎控制不住身上青梅气息的逸散。
师从烨三步并作两步,抬脚踏入冷翠阁,厉声道:“季冠灼,你究竟在做什么?!”
桂花香气骤然宛如潮水般退去,直到最后不剩下任何痕迹。
而他抬眼看到的,便是季冠灼趴在床边,身上衣服皆被打湿,裹着腿肉被挤得几乎变形的两条腿,颤抖着的模样。
太过迅速的清醒就像是一场风暴,把苛责的话语也冲刷得干干净净。
季冠灼趴在床边,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尴尬得无声尖叫。
师从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冷翠阁?
这跟当众进行手指活动,最后被家长亲眼目睹有什么区别?
师从烨迅速地收回视线,几乎不知道将眼睛放在哪里。
他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因此很快便调整过来,走到床边把越埋越深的季冠灼提出来。
“季大人,解释解释?”冰冷的声音像是雪,将季冠灼冻得打了个哆嗦。
可怜的青梅气味的信息素半天也寻不到任何桂花香气的痕迹,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季冠灼搓搓手,坐在床边,用被子将自己盖好。
他抬头看看师从烨,又扣扣脸:“皇上,您听微臣解释……”
“这便是微臣的汛期,是很难克制的一种生理现象。微臣在外游历时,曾经遇到过一个江湖郎中,替微臣配置了可以抑制汛期的药。”
被用过的注射器掉落在一旁,季冠灼拿起来,给师从烨看。
抑制剂经过许多年的改良,比先前方便许多。
注射器本身是半透明的针管,外面包裹着几根钢条。注射的时候,也只需要按压一头,针头便会弹出。
“对于坤泽来说,汛期是很难忍受的。”季冠灼把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整个人像只大号的鲜肉粽子,“如果没有乾元的帮助,甚至可能会导致……欲求不满而死。”
在分化出现初期的历史中,不是不存在omega因为发情期而死的案例。
有这么一些omega,天生不愿意臣服alpha身下。
也因此,后世才会出现腺体摘除手术。
“所以,会想办法配置一些药物,用以压抑汛期产生的所有情绪与欲求,缓解他们汛期要遭受的痛苦。”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几句话也说得吞吞吐吐,但好在师从烨听明白了。
“朕还以为,汛期无法缓解。”师从烨思索着从季冠灼话中得到的信息。
因为无法获取任何omega信息素,他现在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也要分情况。”季冠灼低着头,不敢跟师从烨对视,“倘若臣汛期发作时,没有这些药物,情况恐怕就会相当严重。”
或许一开始几次发情期他还可以手动扛过去,但强行忍耐,便意味着后续的发情期会来得越发强烈。
直到有一天,他彻底扛不住。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会安排好一切。
听出季冠灼话中意味,师从烨神情变幻莫测,良久才道:“实在撑不住,你也可以来找朕。”
他如今还没找到季冠灼和北狄人勾结的证据。
倘若当真有一天,证据确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季冠灼抹杀。
但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许季冠灼死。
“嘶……”季冠灼倒吸一口凉气,果断拒绝,“还是不了吧?”
就那蜜杵的尺寸,他这蜜罐恐怕能被捣成泥。
信息素爆发而死听起来凄惨,但比这种死法应当会好一点吧?
“你不乐意?”周围的空气又骤然冷下,带着丝丝凉意。
季冠灼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跟师从烨解释:“皇上,并非是臣不愿意。实在是这件事太过……太过……”
他思索半天,都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拒绝。
师从烨可是他的老祖宗,他们两个可是隔着一千年的生殖隔离呢!
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师从烨发生些君臣以外的关系啊。
这让他日后怎么面对师从烨!
“臣的药物还有很多,倘若当真用完,又找不到那位老神医,再来商议此事吧。”季冠灼绞尽脑汁,才说道。
现在老祖宗估计只是信息素上头,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罢了。
只要他……
“好。”师从烨垂下眼,没有再说话。
如今已经入夏,天气着实有些炎热。季冠灼埋在被子里,只觉得出了比方才还要多的汗。
额发都湿漉漉地粘在脸上,使得他有些发痒。
只是师从烨一直坐在床边,又未尝有离开的意思。
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出言驱赶,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您过来找臣,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嘛?”
师从烨沉默许久,才道:“关于临时标记一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他受此影响太久,即便将季冠灼送去南郊,远离信素影响。
但若是有人提及季冠灼,他的情绪还是会被此左右。
这让他很难适应。
临时标记定不会如季冠灼所说那般影响很小,他一定有什么事还瞒着自己。
“什么?”季冠灼茫然抬头。
他那日,不是将临时标记都说得很清楚了吗?还需要说什么?
师从烨皱眉,语气有些发冷:“先前朕听你说,临时标记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化消失,但如今……”
“啊?”季冠灼更加茫然,“临时标记一般半个月便会彻底消失。即便时间延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难不成皇上的临时标记未尝消失吗?倘若如此,不如让微臣再检查一下?”
说着,他便要揭开身上棉被。
“不必。”师从烨耳根通红。
所谓的临时标记已经消失了?那他还……
他心中几乎生出几分懊恼来,慌忙起身。
动作之大,甚至撞倒了一旁的灯架。
但师从烨却管不了许多,匆忙离开冷翠阁,半句话都未尝留下。
他匆忙而来,匆忙而去,季冠灼简直疑惑至极。
但他热得已经实在受不住,匆匆喊鸣蝉准备热水,这才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回来两日,季冠灼才又恢复上早朝。
他甫一出现在太和殿中,便立刻招来不少官员的问候。
“季大人,你居然回来了?不知南郊田地如何?究竟治理成功没有?”
“该不会南郊土地无法处理,才回来搬救兵了吧?”
季冠灼对那些人微微一笑,道:“各位大人大可放心,倘若田地没有任何变化,下官是不会站在这里的。”
能回到京中汇报,自然是有所建树。
要不然袁留群怎么去了四个月,如今还难以得到回京的机会?
“这样啊。”一时间,不少官员都有些五味杂陈。
能入朝堂的,多是各地人才。哪怕与师从烨政见不同,但若是未曾犯错,多也会慢慢升官。
但速度便可想而知。
可季冠灼先是因均田制大出风头,后又被皇上钦派至南郊处理盐碱化一事。
再有宋海成提前替季冠灼讨赏,不少人虽然不说,但心中都暗自祈求季冠灼最好像其他几位官员那样,在此事上毫无所为。
如今居然的确成事了?
魏喑原本想要叙旧的话也成了诧异:“你居然真的懂这些?”
“只是略懂一些,还是有周大人从旁协助,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将事情处理完毕。”季冠灼由衷道。
如果没有周悦在短时间内便绘制出引水渠,等到天降大雨,许多事又要重做,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成果了。
“这样就好。”魏喑心中高兴,“既然有结果,说不定日后你便要留在京中了。平日里我们还可以约出来喝茶斗酒,岂不快活?”
季冠灼还要说什么,殿中却骤然安静下来。
师从烨的身影出现在太和殿中。
他一步一步走至龙椅前,转身坐下。垂目看着诸位官员,语气冰冷道:“今日可有事要奏?”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是很敢说话。
昨日瞧着皇上心情还算不错,怎么今日又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以前还能算准师从烨何时心情不好,尽量将一些会触怒他的事往后延些日子。
如今他整日心情不佳,这可有些难办。
总不能不处理那些公事了吧?
“微臣有事起奏。”季冠灼自人群中站出,态度恭谨道,“微臣在南郊一个多月,已经暂且处理完一块田地。如今田地中种下的作物皆已长出新苗,比起之前已好不少。”
“季爱卿所言当真?”师从烨抬眼,看向季冠灼。
“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皇上倘若存疑,可以派人同微臣一起到南郊去查看臣种下的那些东西。”季冠灼将身子压得更低一些。
一时间,朝中大臣皆有些不可思议。
南郊田地是不毛之地,是朝中不争的事实。
先前派人去南郊治理盐碱地的时候,也有不少官员到南郊去看过。
除了地上原本生出的那些草,就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在那片土地上活下去的。
种子种到地里,即便再怎么小心侍弄,都难以发芽。
季冠灼才去一个多月,便能长出新苗?
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他们不信!
“既然如季爱卿所说的话,那便证明如今盐碱地的确有治理手段?”师从烨停顿片刻后,又道,“但如你所说,南郊土地还未完全改良完毕?”
“是,微臣用的法子,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先前微臣也只是用一小块地作为尝试而已。倘若要将那五百亩土地皆要处理完毕,恐怕一年半载难以成功。”
在这个时代,没有各种机械协助。
单靠人力,想要尽快将那五百亩都处理完毕,恐怕有些艰难。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师从烨微微思索片刻后道,“不过如今既然有法子治理南郊田地,季爱卿也已回宫,日后便继续留在宫中替朕分忧解难。至于南郊地块,朕会另外派人处理。”
“季爱卿治理田地有功,朕会另行封赏。”
他话音刚落,官员堆中却忽然闪出一人。
袁留群跪在地上,语气恭敬道:“皇上,臣愿意继续留在南郊。”
昨日他从袁昧口中听说季冠灼回宫一事,便也匆匆赶了回来。
如今田地中的确有生新苗,这便可以证明季冠灼的确治田有功。
倘若季冠灼一人回京,定然不会提及他这位户部侍郎。
但若是他能在早朝时表现一番,师从烨又怎会忘记他?
“袁留群?”师从烨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正是微臣。”袁留群惊喜于师从烨还能记得他,立刻道,“臣这些日子,一直从旁协助。季大人所做之事,微臣也了解一二,自然是最佳人选。”
师从烨冷笑一声。
他也是多日不发脾气,不然这只知吃吃睡睡的蠢货,又怎敢在这个时候出来邀功?
“袁爱卿既然如此了解,那便好好同朕说一说,季大人是如何治理南郊地块的。”他微微倾身,一双漆黑的瞳死死盯着袁留群,宛如顶上猎物的狼,“最好事事件件说得分明,免得朕不知如何论功行赏。”
袁留群伏在地上,支支吾吾起来。
他这些日子都闷在房中看书,哪里曾出门半步?
对于季冠灼做的那些事情,他是一概不知的。
不,也不能说是一概不知。
最起码开始那几日,他还让袁昧来汇报过。
“皇上,季大人刚来之时,便让人将地块全部都深耕一遍。后来微臣又给季大人写了纸条,让他于水利司中去找官员到南郊帮忙开挖水渠。微臣整日不在宫中,本以为纸条无用。没想到周大人居然愿意前来。”
此话一出,他背后便传来了议论之声。
只是那声音太小,又被过于剧烈的心跳盖过。
他甚至不知身后官员都说了些什么。
“在那之后,便是引水漫灌。此法虽然麻烦,但也确实有效。”他左思右想,将可说之事全部说了一遍。
本以为这样便能糊弄过去,却只听闻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冷笑一声:“周大人愿意去,是因着前一日季爱卿差点为了绘制水经图落入水中。朕听闻此事,才特地派人过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袁留群,你好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什……什么……”袁留群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季爱卿出了那般危险,甚至带着泥去见你,你却也只知苛责于他,不知他曾面对的险境。袁留群,倘若当真如你所说,整日从旁协助,那水经图,便不该季冠灼去画!”师从烨骤然大怒,将手中折子全部砸在地上。
这皆是他命人拿出的袁留群这些时日上书的奏折。
奏折中未尝见他说过半点南郊近况,多都是说些南郊苦楚,想早日回京之事。
如今季冠灼好不容易成了些事,此人反倒先一步想摘下甜果?
又生气了。
诸位大臣缩缩脖子,默默往远离袁留群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们就该猜到的。
皇上这几次生气,哪次不是为着季大人?
偏偏有些人还不懂得收敛,就知道去碰龙须。
看吧,挨骂了吧?
“……这……臣不知此事,季大人那几日都不在凤阳村中。臣又如何能得知他出了危险?”袁留群仍旧试图替自己狡辩。
“哈。”师从烨气得冷笑,“不在凤阳村中,是因着他去绘制水经图。你不是从旁协助吗?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知晓?”
“袁留群,需要你出力之时,你不见踪影。如今却厚着脸皮来向朕讨要封赏来了,你配吗?”
他原本只打算搁置此事不提。
毕竟袁留群当初也是他派去南郊处理此事,的确力有不逮,也算可以理解。
后来因此事颓唐于屋中,他也不打算责怪。
但如此邀功,便着实令人不齿了。
“来人,先将袁留群带下去。这个户部侍郎,朕瞧他也难当大任,不若便拱手让人吧。”师从烨语气发冷,目光又从其他人身上扫过,“还有人愿意去南郊吗?”
一时间,殿中官员皆噤声,再不敢自我推举。
“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季冠灼又道,“周大人同微臣在南郊这些时日,帮了微臣大忙。否则不会如此快便出成果。他虽是工部,但亲眼见臣如何处理田地,想必对此有所了解,恐怕是不二人选。”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去吧。”师从烨这次答应得极为爽快。
“臣遵旨。”周悦哪里想到自己居然能揽下这个差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少说也呆了几年。
水经图他的确绘制得还算不错,但只会绘图,又如何能当大任?
如果此事能处理得好,哪怕不能就此平步青云,日后只要不犯大错,官路也不会太坎坷。
“你既然要留在南郊,此事便要认真去做,切莫因小失大。”师从烨最终道,“日后南郊土地丰茂,朕也不会亏待于你。”
周悦激动万分,恭敬行礼道:“臣遵旨!”
工部其他人瞧见这一幕,肠子都悔青了。
那一日皇上大发雷霆,他们便打发周悦去处理此事。
本想着以季冠灼的本事,恐怕很难将此事处理得漂漂亮亮。
没想到刚过去一个多月,他们便被打了脸。
还失了这一肥差,属实令人悔恨至极。
周悦实在未尝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刚一下朝,便直冲季冠灼而去。
此刻季冠灼被不少大臣围在中间,却根本影响不到周悦。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狠狠抱住季冠灼,声音激动到几乎破音:“季大人,您便是我的福星啊!”
季冠灼没想到周悦平时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却有这么大力,差点没被勒吐。
他勉强挣脱,揽着周悦肩膀把他带出人群,总算逃出那些官员的盘问范围。
“我说过了嘛,周大人,我可不是那种只会画饼的人哦。”他笑眯眯地道。
周悦被揽着肩膀,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先前也替不少人做过事情,但却未尝遇到季大人这般会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之人。
“季大人日后但凡有水路方面之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季大人解决问题的。”周悦真诚道。
“好嘛。”季冠灼假装没看到周悦有些湿润的眼角,“今日有这般好事,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师从烨人在尚书房,心中却一直在思虑如何给季冠灼封赏一事。
他这次立了这般大功,只摘一个“权”字,未免有些亏待于他。
但倘若让他晋升太快,又怕朝中会有非议。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季冠灼背后没有倚仗,恐怕有些麻烦。
他心中思索着此事,一时间倒是有些走神。
待到公事处理完毕,还不见季冠灼身影,师从烨抬眼问道:“人呢?”
又来了。
李公公有些疲惫地想。
他都不知道为何皇上会这般关系季冠灼的事情。
“方才有人瞧见季大人同周大人一起出去喝酒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宫。”
师从烨神情骤然冷下。
先前离宫之日喝酒便也罢了,如今回宫还要去喝酒?
一天天的,到底有多少酒可喝?
李公公小心翼翼瞧着师从烨脸色:“不然,老奴派人将季大人叫回来?”
师从烨语气冷淡道:“不必,既然他不在意仕途,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他起身,往寝宫方向走去。甩起的袖子将桌案上的东西带得到处都是。
李公公命宫人附身去捡那些东西,一张老脸皱成橘皮。
分明很在意此事,又不肯说出口。
这又是何必呢?
季冠灼浅浅地和周悦喝了些酒,这才赶回宫中。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家糕点铺子拿出新蒸的桂花糕,香味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
他还特地买了一些带回宫里。
虽说他的确没见过师从烨吃甜的,不过谁说战神就不能吃甜品了?
万一他老祖宗真的喜欢这些糕点呢。
师从烨低头看书之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木樨香气。
味道极淡,又像是和了几斤的蜜糖,显得格外甜蜜。
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热意。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余光却不由得落在门外走进来的人身上。
“微臣参见皇上!”季冠灼笑嘻嘻地行了一个不那么规矩的礼,将手中装着桂花糕的油纸包放在师从烨面前。
“微臣今日路过糕点铺,闻到这一家糕点特别香,便想带回来让皇上您尝尝。”
闻言,师从烨搁在桌案上的手忍不住收紧,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这北狄探子,居然用他信素味道的糕点来引诱自己,还是说,他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法子来骗取他的信任?
他抬头,看向季冠灼。
眼前人琥珀色瞳孔里写满真诚,不知是装得还是真的。
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居然还笑得出来。
师从烨低头,拆开油纸包。
里面木樨味道裹着热气扑面而来,很容易令人想到那日临时标记之时,灌入口中的信素气息。
他将一块桂花糕塞入口中,眉头却不由得微微皱起。
这糕点,也实在太甜一些。
看到师从烨皱眉,季冠灼猜到他大概是不喜欢,便要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油纸包。
却被师从烨按住。
“做什么?”他垂眼,看着乖乖被拢在手心的手腕,语气不耐道。
“微臣猜,皇上应当不喜欢甜食?”季冠灼倒也不介意,笑着道,“既然如此,微臣便将这桂花糕带走吧。”
“给朕的东西,就不要再想着拿回去。”师从烨语气冰冷,抬头道,“季爱卿还有其他事情?”
“微臣还想去南郊几日。”对上师从烨的目光,季冠灼微微一笑。
师从烨狠狠皱眉。
光看袁留群递上来的折子,便知道那南郊并非是什么好去处。
怎么季冠灼却像是着迷一般,都回到京中了,却还是要去?
说不定是他发现日后要留在京中,想借这最后的机会到南郊去与北狄人联系。
舌尖抵着上颚,平缓心中存在的万千心绪。
师从烨语气淡漠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允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小骗子去南郊,究竟是为着何事。
倘若真是与北狄人有染,又让他抓个现行的话。
他就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小骗子了。
是要直接将这个小骗子处死,还是将他关入暗牢之中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呢?
师从烨垂下眉眼,舔了舔有些发痒的虎牙。
第37章 视察
几日后, 小熊的身世被调查干净,季冠灼便立刻赶往南郊去接小熊。
他回到南郊的房子时,小熊正等在这里。
见到他过来, 小熊眼睛立刻亮起,朝着他跑过去。
“季大人,你总算过来了。”他站在季冠灼身前,却难得地有些拘谨,“你是要接我回去的吗?”
自季冠灼走后, 他便没敢再去田里,整日都在这屋中守着。
“是呀。”季冠灼点头, 笑着摸摸他的头发, “不过, 若是去到宫里,恐怕不像如今这么自由,你愿意去吗?”
虽然老祖宗在他心里的确算个明君。
只是他也清楚,老祖宗发起脾气来,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我愿意。”小熊抬头,黑色瞳孔亮得好像黑曜石,“只要能跟在季大人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季冠灼抱了抱他:“那等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以后,我们一起回去。”
他在南郊停留一日, 下地去找周悦。
关于如何治理盐碱地的办法, 他已教给周悦, 剩下的,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季冠灼到田中时, 周悦正在看附近的地块情况。
不知他刚才去了哪里,脸上还沾着一点泥。
抬头看到季冠灼时, 一双眼格外明亮:“季大人,你过来了?”
“嗯。”季冠灼大致看了一眼。
原本的地块附近又翻耕两块地,两边也开挖好了沟槽:“这是……”
“我前两日去看了看,地下暗河的水还够漫灌一些土地。”周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仔细想了想,凤阳村因为田地太少的缘故,百姓很多都需得去附近购置粮食。”
“倘若能先将几块地改良,种植一批东西,还能节省一些钱。”
“可以。”季冠灼略一思索,笑眯眯地点头,“周大人的想法非常好。”
他附身,在地里捏了一把泥土。
略微有些湿润的泥土带着些许土腥气,但日后,这里哪怕不会成为良田,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颗粒无收了。
季冠灼不无出神地想。
他实在走神太久,等再站起来,他脸上还沾了不少泥。
周悦瞧见了,忍不住眉眼弯弯地想要提醒,下一刻,他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皇……”
后半句话却未能说出口。
季冠灼骤然回神,猛地转身。
师从烨正站在离他二人不远的田边,身边还跟着李公公。
他穿着一件玄色外袍,头发被束起来,垂在脑后。
一时间瞧着像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
“我来只是为了瞧瞧此地究竟是否同季大人说的一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冠灼身上。
季冠灼一张脸脏兮兮的,不知道从哪里沾染着泥土,也不知道擦一擦。
偏偏一双眼睛在这般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净。黑漆漆的好似星子,令人几乎挪不开眼。
好似有迷路的云雀在师从烨的心口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而后慌张地逃窜。
唯有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心脏处剧烈的回响。
“您怎么了?”眼前人微微探头,来看他脸上神情。
贴得近了,他几乎能看清楚被还挂着少许灰尘的睫毛。看起来,像只钻了炉膛的小花猫。
师从烨屏住呼吸。
那只惹得人心绪烦乱的云雀,好像又飞回来了。
“无事。”良久,他别过脸去,声音沙哑道,“季大人,带我去看看?”
季冠灼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
他同师从烨一起,往田地的另一边走去。
周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皇上面对季大人的时候,未免也太过和蔼可亲了。
季大人难道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吗?
田地里,原本被种下的作物又长了一些。
“当时无法确认不同作物在这改良后的地块中的生长情况,是以我便让人多拿了些不同的种子。”季冠灼接过李公公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沾着的泥土,“不过目前看来,大部分都长得还算不错。”
师从烨站在田垄上,查看田地里在风中摇曳的嫩苗。
南郊这块地足足拖了三年,他也来这里看过几次。
当时的大部分田地还一片荒芜,只残留着少许能生长在盐碱地上的植物。
但如今,哪怕只是这一小块地,都足以证明,这些土地会一改先前的样子。
“看不出来,季大人居然还能点石成金。”师从烨语气淡淡道。
季冠灼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您贤明。若非跟从明主,我也不能有此机会。”
“哦?季大人莫非先前跟过不明的主?”师从烨微微挑眉。
他挠了挠头:“只是读的书多,会些纸上谈兵的功夫。朝堂之中应当也有许多不认可我的吧?但即便如此,您还是支持我,难道不算明主吗?”
老祖宗今天的攻击性怎么忽然这么强?他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原来如此。”师从烨似笑非笑地看季冠灼一眼,“我还以为季大人先前也曾跟从过哪个君王呢。”
“这个不可能。”季冠灼耸耸肩,“倘若说我父亲的话,还有几分可能性。毕竟山中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他又擅长种地,说是‘地王’也不为过。不过,我身为他身旁唯一可用之人,即便他再不贤明,那也无人可用啊。”
他的话说得轻巧,又幽默风趣。
一旁的李公公都被他逗得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不知为何,即便现在他站在师从烨身后,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今日的皇上是高兴的。
“季大人打算何时回去?”准备回马车上时,师从烨问了一句。
“这……”季冠灼沉吟片刻,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祖宗希望他早点回去,还是多在这里留几天呢?
他抬头小心翼翼去看师从烨脸色,却发现老祖宗脸色似乎有点不大好看:“在这南郊,你就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吗?”
“如今宫中还有许多政事需要处理,先前你说的垦荒政策也要想办法推行。季大人……贪图享乐,可不是什么好事。”
短短的一番话,说得季冠灼有些心虚。
他原本还真打算先斩后奏在这里停几天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早些回去。”季冠灼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师从烨想他早些回去,便道。
“早些?怎么个早法?”偏偏师从烨像是非要知道个结果一般。
季冠灼被问得苦笑,无奈道:“臣今日收拾好的话,便回去。您看如何?”
就看到师从烨赏了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那还不快去?”
季冠灼无奈:“那麻烦您等等我。”
他回去的路上,揪了一把略微长了些许的头发,实在有些想不通。
老祖宗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多年苦熬易感期,一朝得到信息素抚慰,终于失常了?
半个时辰后,师从烨在马车外瞧见了拎着包袱的季冠灼,和跟在他身后的孩子。
那孩子瞧起来也不过十岁的年纪,面对他的时候有些怯生生的。
一跟他的视线对上,便躲在季冠灼身后。
“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悦的气息。
“是。”方才去来的路上,季冠灼已经替小熊紧急想了一个名字,“他叫熊书染,先留在我身旁服侍。日后倘若愿意读书或是习武,我都会替他找师父。”
“小熊,快来见礼。”季冠灼摸了摸熊书染的头,让他走出去。
熊书染站在马车中央,乖乖低头跟师从烨见礼。
“草民拜见皇上。”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心中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先前季大人总同他说,皇上素来温柔可亲。
他怎么觉得好像不太一样?
“起来吧。”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令他有些害怕。
他站起身,刚要回到季冠灼身边。马车却忽然动了。
惯性令熊书染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地跌坐在季冠灼怀中。
“哎哟……”季冠灼扶着熊书染,只觉得腿骨都被他腿后的骨头磕得生疼,“小心点,磕着怎么办。”
“季大人,对不起。”眼前的孩子低下头,怯生生的样子。
季冠灼忍不住摸摸他的腿:“磕疼没?”
熊书染本来就不是外向的孩子。
原本表现得机智伶俐,也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得已而为之的。
如今这幅模样,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自从知道他会被带入宫中后,便恢复到之前那种缩进壳里的模样。
季冠灼当然不会觉得这样不好。
“我没事。”熊书染小心翼翼地抬头,还想再说什么。
只是骤然对上师从烨的目光,他又有些害怕。
他怎么觉得这个皇上,好像有些凶凶的。
季冠灼又安抚熊书染几句,才让他坐到一旁去。
迎面对上的目光有些发冷,好似冰凌一样刮过。
他正襟危坐,抬头看向师从烨:“皇上,既然要提及垦荒的政策,那我们不如先谈谈吧?”
师从烨的目光冷冷地从季冠灼双腿上收回。
他就说,带个小孩子回宫就是麻烦。
还是早日替他寻个师父,送出宫去吧。
第38章 江南
“垦荒一事, 之前朝堂上也谈及过。”季冠灼思考片刻后道,“不过先前只谈及到实施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未尝提及过要注意些什么。对于垦荒制推行, 微臣认为最需得注意的一点,还是要保护林木,不应肆意开垦田地。”
“嗯?”师从烨抬眉,看向季冠灼,“为何这样说?”
“天下万物, 生则有时。山上树木,往往十年百年才得一木。砍伐何其容易?但若想树木再生, 恐怕极难。此为其一;沧月入夏多雨, 有树木根系, 可以阻挡水土流失。山上无树,草木无根,土随水流,山上只剩山石, 恐生祸患;倘若暴雨突至,无遮无挡,恐怕要造成极大的祸患。”
沧月后期,便发生过类似之事。
因为百姓人口增多,但田地过少, 是以不少百姓皆去山上垦荒。
原本的树木被砍伐, 只剩下裸露的山头。
后来遇到暴雨, 形成泥石流,导致百姓损失惨重。
唯有官府在立法之时, 将此事也纳入律法,才能让百姓生出警惕。
“朕知道了。”师从烨未再说什么, 只是陷入沉思之中。
回到宫中,季冠灼带着熊书染下了马车,赶往冷翠阁。
一路上,熊书染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看向两旁的屋舍。
宫中宫殿极高,琉璃瓦顶被阳光一照,泛着浅淡的金光。
两边种植着奇花异草,都是先前他在凤阳村不曾见过的。
他小心拉了拉季冠灼衣角:“季大人,这便是你住的地方吗?好漂亮。”
熊书染看得目眩神迷,甚至都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是皇上开恩,我才能住在这里的。”季冠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你在后宫中,还是要小心谨慎。皇宫中不比凤阳村,规矩是极多的。我会找个大姐姐教你。”
熊书染低下头,声音小小地道:“所以,今日和我们一起乘车那位大人,其实便是皇上吗?”
“他有点凶……”
想到方才被师从烨瞪的那一眼,熊书染忍不住悄悄抱紧了季冠灼的腿。
“皇上不是在凶你。”季冠灼又摸摸他的头,声音温和,却又不容置疑道,“身居高位,又有无穷权柄。若是显得太过和蔼可亲,难免会有不少人心存侥幸。唯有像刺猬一些,才会让人不敢接近。”
“若非有他在,如今沧月不可能是这般模样。我们也皆会饿肚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小熊不能说那样的话哦。”
他是喜欢这个孩子,但他不能接受任何对师从烨的诋毁之词。
就是这么毒唯。
“我知道了。”熊书染点点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冠灼,“季大人说皇上是大好人,那他就一定是大好人。我以后也要同季大人一样,为皇上效力。”
“好,等会儿回去用了晚饭,我给你讲讲皇上的事迹好不好?”
熊书染越发用力点头,整个人都差点厥过去:“好!”
晚上用完晚饭,季冠灼便跟熊书染讲了不少关于师从烨的事情。
太武五年之后的事自然讲不得,不过师从烨这一生,单拎出来哪五年,其实都相当精彩。
“……带着一百多精兵,潜入敌营。”季冠灼神色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兴奋,“敌营中不少人虽然都已开始休憩,不过还会有值夜之人。他便命人自背后潜入,从背后将那些人无声无息地都按倒。”
“其中以小将军最佳,一人便将小半个军营的人都成功制服。待到天明,北狄王子从梦中惊醒,才知自己已被俘虏了。”
他说的,是师从烨回扶京之前,同北狄人交手的最后一次。
便是这一次,北狄人彻底被师从烨打服,只能退到北河以北数十里的地方。
之后,北狄人仍旧对沧月领土跃跃欲试,但这一次,他们将算盘打在了师从烨头上。
在他们看来,倘若没有这位战神一般的帝王,如今的沧月,也不可能拿下那些土地。
是以他们后来曾无数次想方设法,便是为着让师从烨彻底失去战力。
跟熊书染说这些,季冠灼难免少不了一些“艺术加工”。
瞧着熊书染瞪大的眼睛,他也毫不愧疚。
他的老祖宗,就是这般英勇善战,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倘若将历代君王放在师从烨这个位置上,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比他老祖宗做得更好。
就连身形隐在暗处的叁七,都竖起耳朵,恨不得将季冠灼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权户部尚书的口才,实在可以啊。
倘若日后没了官做,还可以去茶楼中说书。
他还没听过瘾,拾一就过来替他了。
叁七颇有些遗憾,纵身一跃,去寻师从烨汇报去了。
到师从烨面前,他便不免又是一番添油加醋。
对于季冠灼所讲述的师从烨的故事,他倒是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他说,北狄人皆是骑射好手。但您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便能在马背上同北狄人战得有来有往……”
叁七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只觉得,季冠灼不愧是读书人,夸起人来,也引经据典,毫不含糊。
比起那说书人,实在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师从烨没说话,全程低头看奏折。
只是奏折良久都未尝翻动,好似这一页写了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良久,他抖了抖手中奏折,阻住叁七还要夸夸而谈的话:“不必再说,他这般花言巧语,或许只是为了迷惑朕的奸计。”
叁七诡异地沉默片刻。
他还差两句话,便要将方才听到的事情就说完了。
一时间,他竟不知皇上是不是真如所说那般,嫌弃季冠灼花言巧语。
“除此之外,还听到了什么吗?”师从烨翻过一页书卷,不紧不慢地道。
叁七愣怔片刻,才道:“未曾。”
“下去吧。”师从烨语气轻慢,淡淡说道。
等到叁七离开,李公公这才小心试探问道:“皇上,那冷翠阁那边……”
“就按照之前那么办。”
翌日一早,季冠灼便从床上爬起来去上早朝。
习惯了在凤阳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一时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待他行至太和殿时,已有不少官员在此。
“朕今日有一事想要同各位爱卿说。”师从烨淡淡道,“前些日子,朝堂上曾经提及过垦荒令一事。但当时要推行均田制,此事便暂时搁置。现下均田制已推行,目前还算顺利。不知各位爱卿,如今对此政可有看法?”
均田制和垦荒令都是事关民生的政策。
此事前些日子说过,师从烨不容置疑的态度,也表明他全力支持推行这两个政策。
如今旧事重提,朝中官员也不敢有任何质疑。
太和殿中一片安静。
师从烨眉头紧皱,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见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官员。
“怎么回事?”低哑的声音响起,满是不耐。
“皇上,江南出事了。”那官员伏在地上,擦了擦额头汗水,“江南推行均田制时,出了些问题。有些地块不适宜种植作物,百姓以为以此纳税实在太高,和官员发生些许矛盾……”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师从烨神色冷肃,继续听那官员讲下去。
“如今官民矛盾难调,江南百姓亦不肯相信朝中官员会为他们着想。微臣方才接到书信,便急忙赶来。此事若不尽快处理,恐怕会引来更大麻烦。”
他语气恭敬,师从烨微微点头:“朕知道了。”
说着,他便面向其他官员道:“谁愿意去处理此事?”
一时间,朝中官员皆低下头,不敢发一言。
此事说小也小。
但倘若处理不好,难免会落下个“治理不当”之罪。
更何况,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均田制推行与百姓不愿意接受均田制之间产生的矛盾。
他们可不愿意承担这其中的麻烦。
“无人愿意?”师从烨语气淡淡,眼底却有怒气积蓄。
“臣愿意去!”季冠灼本来还躲在后排走神摸鱼,闻言立刻大声道。
推广均田制遇到麻烦了嘛,也不算什么大事。
师从烨狠狠瞪了他一眼。
才去南郊呆了一个多月,这下又要去江南?
宫中就这么住不得?
第39章 派遣
他原本想装作没看到, 准备略过季冠灼。
此事已发展到百姓与官员互殴,事态相当严重。
即便季冠灼聪颖,但他始终是个文官。
偏偏季冠灼好像以为他没看到, 从人群中走出:“皇上,此次事态严重,微臣愿意替皇上分忧。”
师从烨神色冷淡道:“季冠灼,你当真要去?”
话一出口,在场官员哪个不是冷汗直冒?
姜修皱了皱眉, 最终还是站出来道:“此事紧要,需得抓紧时间处理。但如今垦荒令亦是迫在眉睫。微臣愿意去江南, 处理此事。”
有两人起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师从烨却没有当场定夺。
下朝后, 季冠灼几乎是被李公公一路拖到尚书房。
“你要去江南?”他刚踏入房中,便听得这劈头盖脸的一句。
季冠灼下意识抬头,看向师从烨。
眼前人眉目冷厉,还带着些许难以压下的不耐。
“皇上不愿意臣去吗?”他怔忪片刻, 才问道。
师从烨扫他一眼,神色冷厉:“你在痴人说梦?”
真以为他有信素傍身,便能得他高看一眼么?
“既然这样,那不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季冠灼坐在师从烨对面,神色认真, “皇上应当清楚, 此事事态紧急, 需要一人前去处理。”
冷冽的声音响起,甚至有些发涩:“季大人还有这样的本事么?此事这般严重,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能处理好?”
季冠灼耸耸肩,不明白为何师从烨会在这件事上这般固执。
“皇上, 均田制为国策,顺利推行,才能利国利民。如今出了问题,拖着不处理,实在不是上策。”他竭力劝道,“江南会出问题,也是各地情况不同,需要对均田制进行合理调整。臣不去,恐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其实也是他要去的原因。
不知是因为他和师从烨思路相仿的缘故,又或者是信息素的影响。
师从烨对他,总是要偏爱一些的。
此事除他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适合去江南之人。
他明白,相信师从烨也能明白。
良久,他听到师从烨沙哑的声音响起:“既然季爱卿如此执着此事,朕若是不答应,恐怕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到江南,需得多加注意。若是觉得人手不够,难以压制那些百姓。朕可以给你增派一些人手。”
“不用不用。”季冠灼笑眯眯地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为何会发生此事。并非是想武力压制。倘若当真事态严重到连官府的人都无法控制的地步,恐怕事情就难为咯。”
不过嘛,他相信事情不会严重到那一步的。
历史上,均田制甚至没有经过细化,就进行了初步的推行。
当时也推行得很好。
他听今日官员到殿中所说之事,大概是因为百姓和官员立场不同,所以才会激化矛盾。
倘若有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办法,事情应当不难解决。
但愿是如此吧。
“皇上,您方才……”待到季冠灼走后,李公公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先前,还很少见师从烨这般举棋不定的模样。
“无事。”师从烨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些头疼,“让拾一把叁七和柒九叫过来,朕有事吩咐他们。”
“是。”李公公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地去找拾一去了。
叁七对此事也有些好奇。
皇上身边暗卫诸多,光排得上号的,便有几乎上百人。
但唯有顶尖的那些,才会留在师从烨身边。
其他那些人,多会被安排在外探听消息。
他先前也是被安排在外探听消息的那一号,很少有进宫面圣的时候。
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起进入尚书房中,便瞧见了坐在案后的帝王。
桌上厚厚一叠未尝处理的公文,但师从烨却并非在处理公务,而是一手撑着额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模样。
见他二人过来,师从烨才坐直身子,抬头看向他二人。
“再过几日,季冠灼会受命到江南去处理均田制一事。”师从烨语气淡淡道,“你们去盯着。”
“是。”柒九应道。
叁七却猛地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单纯盯着季大人是否有和北狄人勾结,还是……”
柒九悠悠地转头看他。
“全部。”师从烨冷声道,“江南之事多繁杂,但在未调查清楚他身份之前,他绝对不可以出事。”
哪怕的确查清季冠灼和北狄人有染,他也应该死在自己手里。
“是。”叁七应声。
他说什么来着?
皇上对季大人一定是情根深种。不然的话,为何皇上从未关注过别人的问题?
他带着一种发现事实的兴奋感,和柒九一起离开了。
冷翠阁中,季冠灼正在收拾此次江南行会用到的东西。
熊书染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
“怎么了?”季冠灼瞧他这幅样子,温声道。
“季大人,您又要出去吗?可不可以带我一个?”眼前孩子小声道,“您带我来到宫中,我却帮不上什么……”
季冠灼的手顿了顿。
这倒也是个问题。
他原本想着,他平日下值以后,可以带着熊书染一起看书识字。
倘若熊书染对看书识字不感兴趣,他也可以问问老祖宗是否可以找人来教习熊书染学习武功。
只是如今他要离宫,便很难再找人教导熊书染。
难不成,要将此事托付给老祖宗吗?
“季大人?季大人?”熊书染瞧他一副走神的模样,小声喊道。
“这个不可以哦。”季冠灼认真道,“我去江南,是为了处理百姓和官员发生矛盾一事。此事可大可小,但危险难免。你若是跟我过去,恐怕我便无心处理此事了。”
他自己去涉险也就算了,熊书染毕竟还是个孩子。
牵扯到这件事中,未免太过。
熊书染闻言,闷闷不乐地转头走了。
季冠灼收拾停当,再去找熊书染,这傻孩子仍旧闷闷不乐地坐在栏杆旁,正低头看池中生出的荷叶。
瞧见季冠灼过来,也一言不发,一看便是闹小脾气了。
“怎么了?不高兴了?”季冠灼探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熊书染将头靠在季冠灼膝盖上:“只是觉得小熊没什么用,帮不上季大人什么忙。”
季冠灼思索片刻后道:“小熊的确有事情能帮我。”
小熊立刻露出点兴奋的神色:“是需要我帮你记录宫中发生的事情吗?还是要料理冷翠阁中那些植物?”
“都不是。”季冠灼摇摇头道,“待我离开宫中之后,小熊愿不愿意为了帮我,学习认字?”
他神色认真:“我知晓先前在凤阳村时,大家皆不识字,也无人教习小熊认字。但日后小熊想帮我的话,需要多认些字。”
熊书染听说能帮上季冠灼忙,立刻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
季冠灼摸摸后颈,思索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问问。”
如今沧月,并不存在“国子监”一说。
加之师从烨名下并无皇子,太师太傅就更无从谈起。
他是想办法从官员中薅一个呢?还是将熊书染送到宫外的私塾中呢?
可现在的私塾,有托管一说么?
第二日早朝之上,师从烨便宣布了季冠灼担任钦差大臣,前往江南处理均田制一事。
对于这个结果,季冠灼心安理得。
此事本就是他所求,只是熊书染的去留,到底有些麻烦。
他摸了摸后颈,忍不住想。
难道真的只能卖腺体求荣了吗?
第40章 临行
早朝后, 他便去找了魏喑。
魏喑和文鸢正要去用饭,见他过来,二人都忍不住高兴道:“你过来了?打算何时出发?”
“大概就这两日吧。”季冠灼挠挠脸, 有些抱歉道,“先前还说南郊之事处理完后,便可以留在京中。只是此事……”
“没事。”魏喑摇头道,“皇上如此器重你是好事,无需在意这些。”
他如今也想通了。
季冠灼虽然和他们同为同年进士, 但终究和他们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不过,临去江南之前, 我可能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三人一起到酒楼中, 季冠灼随便点了几个菜, 才道,“我在南郊时,曾遇到一个孩童……”
他细细地将熊书染的事情说与魏喑和文鸢听:“江南之事,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倘若百姓仍旧对此事心存不满, 恐怕还要爆发冲突。将他带到那里,也实在不太安全。但若是要把他留在宫中,又无人教习他……”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也想过要不要将熊书染送出宫,又担心短时间内难以寻到合适的私塾。
“不知你们可否帮我打听打听,附近有无师长可以教他读书认字。”他的时间, 实在是不太够用。
“此事交给我们便是, 又何须教习师父?”文鸢立刻应道, “我二人,难道还教不会他一个孩子吗?”
“最优选择当然是你们二位, 不过最近朝中事务繁忙,我也是担心你们没有时间。”如果文鸢和魏喑愿意教熊书染读书识字, 固然是好事,毕竟像他们这般追求变革的,沧月倒是难寻。
“你去江南,又不是不回来了。”文鸢笑笑,温声道,“更何况,比起有些老古董来说,应当我们来教习他,你会更放心一些吧?”
季冠灼摸摸后颈,心中松一口气。
这下,总不用出卖腺体了。
“交给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举起酒杯,对着文鸢道,“此次之事还要多多谢过你们。等到我从江南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喝酒。”
处理完熊书染的事情之后,季冠灼这才回宫。
他踏入宫门后,便匆匆赶往尚书房。
李公公正在门口候着,瞧见他过来,低声道:“季大人方才又去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季冠灼闻了闻身上。
他只喝了一杯青梅酒,还是为了敬文鸢和魏喑,他自己都闻不太出来。
“您这话说得。”李公公嗔怪道,“先前您要离宫的时候,哪次不出去喝酒啊。”
他现在都无需再问宫人了。
“您进去吧,皇上这会儿在处理公文呢。”虽说心底对皇上过于偏爱季冠灼一事还是有所不满,李公公却不至于将这股气撒在季冠灼身上。
“谢谢公公。”季冠灼嘻嘻一笑,转头进了尚书房。
师从烨正伏在案后,手边是厚厚一叠处理过的奏折。
见季冠灼进来,他也毫不意外:“季爱卿不必行礼,特地来见朕,是有何事?”
季冠灼坐在桌案另一侧,神色格外认真:“皇上,微臣明日便要出发,您要不要先咬微臣一口?”
说着,他手指探到脖颈处,将衣领微微往下拉了拉。
藏在后颈的腺体暴露在空气中,季冠灼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李公公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季大人这是……这是……在勾引皇上?
难道说,季大人能这般得皇上青眼,也和季大人所为的这件事……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吗?
他转头小心翼翼去看师从烨脸上神色,下一刻,便听得师从烨道:“李文义,你先出去。”
皇命不可违,他转身,走出尚书房。
师从烨眉头微皱,语气冰冷道:“你又想做什么?”
先前还说,不必他操心汛期之事,如今却又要他做那所谓的临时标记之事?
是担忧此去江南实在太久,之前使得那些小手段失效吗?
“微臣此次去江南,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回京,亦无法提取信素给您。”季冠灼语气轻和,安抚师从烨,“信素虽然能缓解燎原期的苦痛,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半月后燎原期一至,皇上您还是要忍受燎原期之苦。”
临时标记的存在可以推迟易感期的到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便捷的缓解易感期的方式。
眼前人并未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深深地凝着他,难以分辨其中潜藏的情绪。
“你当真只是为了缓解朕的燎原期?”良久,师从烨声音沙哑道。
“微臣不敢有半句假话。”季冠灼有些奇怪师从烨为何会这么问。
不过……就ABO的存在而言,师从烨会有其他想法,也并不稀奇。
毕竟AO身上存在着的生理现象,就莫名带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哪怕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其他奇怪的想法。
是以季冠灼又特地解释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时间到江南来。微臣来去一次也要十天,实在经不起耽搁。”
师从烨神色不变,心底却不由想。
果然是要使小手段,如今连这种话,都已说得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季爱卿还不找个合适的位置?”他语气平淡,耳根却有些微红。
“不然去冷翠阁中?”季冠灼想到那日临时标记时,他不小心弄脏的裤子,白皙的脸颊也有些微红。 临时标记和永久标记带来的某种滋味的确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omega来说,同样会导致他们的身体为永久标记做准备。
他若是在这里弄脏了裤子,可得穿着这裤子一路走到冷翠阁中的。
“多事。”师从烨冷冷说了一句,却也从桌案后站起身来,“走吧。”
他倒是想看看,这小骗子究竟还能有多少心机手段。
李公公被赶至尚书房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瞧见季冠灼和师从烨一前一后地自尚书房中走出。
他格外殷切地走过去,恭敬地道:“皇上,可是要用午膳了?”
“不必。”师从烨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带着几分冷淡,“朕同季爱卿还有些事情要做,你便留在此处。倘若有官员有事寻朕,让他们耐心等着便是。”
说完,他便和季冠灼一起离开了。
李公公呆呆地站在尚书房门外,看着师从烨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直到冷翠阁中,季冠灼让鸣蝉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是脱去外袍,又将中衣拉到肩膀以下,露出白皙的后颈和一块后背。
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格外幼细嫩白,令人牙尖发痒。
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争取让老祖宗能够更便捷地啃他。
师从烨在床边蹲下,目光落在裸露在外的腺体上。
如有实质的目光像是磨石,令季冠灼有些头皮发麻。
哪怕前几日腺体刚被注射了抑制剂,但在这样的气氛影响下,还是有少许的信息素逸散在空气中。
带着甜丝丝的,宛如蜜糖一般的味道。
手指不由得蹭上那块腺体。
季冠灼没想到师从烨会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子,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喘息的哀鸣。
腺体这种东西,是说摸就摸的吗?
老祖宗,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在耍流氓啊!
偏偏他心里清楚,师从烨不知道。
“……别……”季冠灼声音低哑,尾音都在发颤,“皇上,那里不能碰……”
“能咬,但是不能碰?”师从烨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指,却还是问道。
季冠灼耳根已然红透,后颈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不能……”
“哼。”师从烨冷哼一声,俯下身。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颈那块软肉上,季冠灼微微闭上眼,手指用力地抓紧一旁的床褥。
这种感觉,有些过于难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