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误会
    白解尘悬浮在半空,他一只手抓住了黎昭的手腕。

    黎昭被人提着,手腕处的肌肤感受到那人手指冰冷的寒意,又抓得他生疼,宛若烈火灼烧般刺痛。

    更不需说白解尘那道审视的目光,像利剑般刺穿他外在的躯壳,似乎要看穿他掩盖的一切。

    “放,放开我!”黎昭蹬了蹬腿,毫无效果。

    白解尘又问了一句:“你见到魇魔的残魂了?”

    他语调不急不缓,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天地间风雪骤停,晴空映照之下,黎昭只觉得遍体生寒。

    关注听雷峰上的几人随之而来,见到白解尘突然抓住一名风雷谷的弟子,眼中皆有不解。

    白解尘身为一宗之主,怎么跟一名弟子有了纠葛?

    黎昭望着孟津河等人的目光,忽然心生一计,故技重施大喊道:“救命!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宗之主要抢人啦!”

    徐风盛喊道:“白解尘,你擒住我的门人,意欲何为?”

    白解尘一言未发,而是盯着手臂上的魇咒,手指紧紧箍着黎昭的手腕,眼光流转过暗芒,看不出他内心有何想法。

    黎昭的这层魇咒做得毫无破绽,若要骗过旁人,需得骗过自己,这道魇咒是真的下在自己身上,他的躯壳是被诅咒之体,他自身则是施咒之人。

    躯壳自然是听取主人的言语,他自诩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可不能保证白解尘是否能看出端倪。

    黎昭挤出不存在的眼泪,说道:“风雷主!你要替我做主,白宗主要夺你的人,你怎么不出手救我!”

    此言一出,白解尘忽然放手,黎昭狼狈地落在了松软的雪地上。

    他迅速地跑到徐风盛的身旁,说道:“风雷主,我对你忠心不二,定不会贪图富贵跟着白宗主跑的!”

    徐风盛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他乐于看白解尘吃瘪,又对黎昭那胡言乱语感到心烦意乱,只能冷着脸,呵斥道:“还不滚回去。”

    等事情解决,他定要把这林照之派到中洲挖矿去!

    黎昭怀里揣着几块灵石,不情不愿地徐风盛身后走去。

    跑又跑不成,还被白解尘盯上,都怪那傀儡碍事!

    在一旁的孟津河看得一头雾水,用手肘碰了碰李梦鱼,说道:“什么情况,怎么会突然打起来,现在又不打了?”

    李梦鱼的眼睛在这三人之间打转,捂着嘴说道:“白宗主要抢徐风盛的人,你这还看不懂?”

    孟津河倒吸一口凉气:“怎能如此?”

    李梦鱼:“还不仅如此,恐怕这徐家弟子还是一个替身,啧啧啧,玩得真花啊。”

    孟津河愈发不解,脚尖一踢身旁散落的傀儡碎片,说道:“替身傀儡不在这里?怎么那弟子又是替身傀儡?”

    李梦鱼瞪着他,犹如在看一棵朽木,说道:“你小子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谢韫凑了过来,难得开口说话,“天衍公子也读《朱颜镜》?”

    《朱颜镜》乃是世间流传的一则话本,乃是说仙门弟子白师兄曾有一白月光,后白月光堕魔,白师兄无可奈何,遂寻了一相貌相似的魅妖欢乐度日的故事。

    其中几乎有一半篇幅都在描述同魅妖如何寻欢作乐。

    李梦鱼没想到谢韫这般的云端美人也是同道中人,偷偷捏着他的衣袖,凑近小声道:“《朱颜镜》那后半部分删减了好多,谢掌院有完整版?”

    谢韫微笑不语,从焦尾琴中取出了一沓翻得卷边的册子。

    李梦鱼飞快取来,塞入衣袖中,生怕被某个当事人发现,心虚地看过去。

    自从见了那魇咒后,白解尘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将目光停留在地上被剑气激荡的雪痕上,双手拢在身后,淡淡道:“徐谷主,风雷谷何时成了傀儡谷?”

    徐风盛一脚踩在傀儡的头颅上,来回转动,眼睛微眯,说道:“怕是袭击那日,已经被替换了。”

    他俯下身,手指沾染上头颅缺口处渗出的缠丝,观察一番后,说道:“是无忧城的傀儡。”

    无忧城?

    黎昭站在徐风盛的背后,偷偷探出头查看,内心疑云顿生。

    无忧城位于中州南部,已有千年历史,城内以偶戏出名,供奉着喜神娘娘,每逢佳节城中便是热闹非凡,也时常引得仙门弟子前往聚欢,无忧城就此得名。

    无忧城何时会有这种诡异傀儡?

    徐风盛转头看向黎昭,询问道:“你去过无忧城?”

    去过,当然去过,还是跟某人一同去的。

    黎昭内心想着,眼睛下意识瞟向白解尘,嘴上却说:“没有,我一直在北垣,也不知为何会被无忧城的傀儡追杀。”

    这句话倒使白解尘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

    黎昭慌忙垂下眼眸,抓住徐风盛的衣角,假装抹眼泪实则挡住视线,说道:“风雷主,你要替我讨回公道,我向来安分守己,风雷谷都不敢踏出半步,怎么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能不能好好说话!”徐风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把扯过衣袖,但细想一下,黎昭的话语也有道理,一团怒火梗在胸口,让他的声音都紧绷成了北垣上的石头,“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无忧城。”

    黎昭壮着胆子捏了捏他的衣角,指了指自己,无论如何先跟着徐风盛离开这尊杀神。

    徐风盛看着他就恼火,青筋都要突出来,说道:“你同我一起去。”

    一场风波过后,入夜时分竟下起了雪。

    与往日似风霜刀剑不同,这场雪静得不可思议,有如鹅毛般柔软,像是生怕惊动了北垣上的孤魂野鬼。

    黎昭的寝居内燃着熊熊篝火,他正躺在石床上,有意无意地听着雪落的声音。

    徐主管算是幸运,在风雷谷的地牢里被发现,风雷主让他静养几日,明日的无忧城之行不需要参与了。

    那枚来之不易的照骨镜正贴在黎昭的胸口,他许久未曾与其相遇,身体一部分的回归让他困意顿生,恍惚间好像做了个梦。

    那时候他还在应天宗,年仅十六就获得了仙盟大比的魁首,风头一时无二。

    他得到了一柄上古神兵鸦九,爱不释手,整日佩在腰侧,与腰间悬挂的琳琅玉佩叮当作响。

    从宗门山脚一路逛到山顶,见人便问,你怎知我得了魁首?

    他确实是天纵奇才,有骄傲的资本,倘若说有遗憾,那应是白解尘没有参加仙盟大比,两人不能真正的一决高下。

    众人皆知被称为小神君的白解尘一向不热衷此道,但黎昭却知晓原委,那时白解尘正在应劫,身受重伤,差点没了半条命。

    他一路叮咣叮咣了好几天,终于记起了养病的白解尘。

    白家财大气粗,直接劈了一座峰赠与应天宗,只为他们家的小神君能有地方静养。

    黎昭熟练得像是回到自己家般,足尖一点,就落在了院门内。

    白解尘正在同自己对弈,他的居所永远都是冷冷清清,连空气都沁着些许冰凉。

    他脸色苍白,看似大病未愈,见到黎昭不请自来,站起身远远地望着他,像是在寒霜中等待了许久。

    黎昭捧着鸦九,像是献宝般,说道:“你看,我也有剑了!”

    白解尘扫了一眼,语气格外的冷淡:“嗯。”

    黎昭看出他眼中的不快,他在应天宗耳濡目染许久,也明白一点人类的心思,但又不知适时变通,心直口快地说道:“白解尘,你该不会没能参加仙盟大比,生气了吧?”

    白解尘点漆般的眼眸盯着黎昭看了许久,久到黎昭回想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最后听得他说道:“不生气。”

    黎昭手腕转着鸦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小气,我是怕你多想,所以最后一个来看你。

    这话说得,明明是他忘记了,却仿佛特别关切一般,酥酥软软的尾音上扬,让人心头一软。

    白解尘也不知是否听出其中的意味,语气愈发无奈说道:“过来。”

    黎昭脚步雀跃,带起叮叮当当的佩鸣声。

    “送你,”白解尘取出一枚黑色古镜,“祝你得魁首,恭喜。”

    最后两个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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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意切。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黎昭惊喜得差点要叫出声。

    他因言语惹怒青渊主,被割去魔角赶出暗渊,幸被一位人修所救,后来他得知是在应天宗,吓得连夜逃跑,只留下了魔角,化为人形后,他曾寻过恩人,大家都对魇魔讳莫如深,一时也无从查起。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魔角所炼制的镜子。

    “你从哪里得来的?”黎昭双手捧过,爱不释手,双眼亮得像要冒出星星。

    被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白解尘别开视线,说道:“你无需过问。”

    黎昭比那日获得魁首还要开心,他拉着白解尘讲了许久的话,等到日落才叮叮咚咚地下山。

    从那日起,黎昭的鸦九与其他玉佩都束之高阁,纤瘦的腰身上只挂着一枚古朴小镜,又是招摇过市。

    他这般难得的朴素,倒是引起了徐风盛的注意。

    “白解尘竟将这枚镜子赠予你?”徐风盛啧啧称奇,“真是大方。”

    黎昭心念一动,像是确认着什么,问道:“你也知道这镜子?”

    灵犀照骨镜的珍贵不言而喻。

    徐风盛挺起腰板,抱胸道:“不仅知道,还是我炼制的呢。”

    他颇为得意自己的炼器作品,不慎说漏了嘴。

    黎昭的心被这句话扭了一下,莫名发闷,问道:“你炼制的?那这材料从何而来?”

    徐风盛脸上的自得之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懊恼。

    他欲言又止了许久,在黎昭期待的眼神中,咬着牙说道:“当然,当然,是我得来的。”

    黎昭心中一阵失望:“原来是你啊。”

    徐风盛生怕黎昭起疑,立即接话道:“当然是我,那时我不懂事,豢养了一只魇魔,不巧被发现,还挨了三十鞭雷刑!不信你可以去问尸罗堂的师兄!”

    他越说,黎昭的神色越黯淡,低头说了句:“原来你是不情愿养的。”

    徐风盛神情紧张,听不清黎昭的细语,说道:“什么?”

    “没什么,”黎昭摇摇头,随即灿然一笑,说道:“师兄,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得到黎昭的报答,显然不是一件美事,徐风盛早就领教过这位小师弟的狡猾刁钻,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你好好学术数,不要再抄我的作业,我就是万幸了。”

    黎昭惊呼道:“师兄,你不如杀了我吧!”

    “杀什么杀,我这还有一套三年金丹五年化神,你来做几道,也能早日飞升……”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真的,我绝不还手!”

    “……”

    就从那日起,白解尘同黎昭的日益疏远,或者是白解尘单方面的疏远。

    这位白家的小神君似乎仅仅是沾染了一点红尘就回到了云端之上,再也不问世事。

    梦做到最后,黎昭似乎见到了一道孤独的身影,站在树影婆娑之下,遥遥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随后,一道猛烈的气剑袭来,斩断了他的脖颈。

    “哇!”

    黎昭脖颈一凉,猛的睁开眼,一只疾风隼正瞪着自己,嘴里叼着一枚雪球。

    他的脖间落满了雪粒,那梦中的凉意想必是这疾风隼掷的雪球。

    疾风隼见他醒了,吐出雪球,突然口吐人言:“都快巳时了,你走不走!”

    是徐风盛的声音。

    黎昭一阵恍惚,差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还以为是以前徐风盛喊自己去上早课,见到那疾风隼又要啄起雪球,连忙说道:“马上,马上!”

    他收好几颗可怜的灵石,来到屋外,一艘偌大的楼船横亘在风雷谷之上。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风雷徐氏掌握着北垣十八道灵脉,财力豪横不言而喻。

    黎昭抓住疾风隼的爪子,平平稳稳地落在了楼船的甲板之上,稍一抬眼,瞧见了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白解尘正同徐风盛谈话,听到这边的动静,朝着他望了一眼。

    “过来。”

    他的声音在黎昭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