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镜中花(六)
    “什么时辰了?”江凌安语气、神色如常,低声问凌月。

    凌月小心打量他,并未从江凌安的神情上瞧出异色,遂轻声答:“将军,已过酉时了,您是否要用晚膳?”

    江凌安轻轻摇头,“暂且不用。”他偏过头,眸光看了过来,“给我倒一杯热茶。”

    凌月心中忐忑,俨然摸不准江凌安是否察觉了她方才的不轨行为,然心中有鬼又无法开口询问,只得强忍着擂鼓一般狂跳的心肝儿,给江凌安倒来一杯热茶。

    江凌安靠榻而坐,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又将茶盏递给凌月,“今日宫宴上的事,吓着了吧?”

    凌月顺手接了,将茶盏放回身后的案几。她怔怔望着江凌安,面上是懵懂无害,心中却如浪潮翻涌: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方才亲了他,或他是被我亲醒过来的?思及此处,她倏地甩了甩头,心知这个念头貌似过于荒诞。

    江凌安见她摇头,似有诧异,“没吓着?往日你胆小,我正想着,今日你必然吓着了。”

    凌月知晓江凌安有话要说,她迎着江凌安的视线,仍然摇头。

    “陛下今日所言,我也并非不曾怀疑。”江凌安自顾着道,“当年将你带回凌州大营,没多久便得知质子失踪。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如今看来,可不是巧合么?”

    凌月神色未变,只是安静地听着江凌安说话。

    “谁又能算到,潜逃的质子身中蛊毒,而面目全非。”江凌安凝眉,语气些微沉重,“凌月,你可曾——想起过什么?”

    江凌安的眸中有光,凌月想要上前伸手捉住,然迟疑着不敢动弹,恐一探手,那点点星光便碎了。

    她只是摇头,重复着曾说过许多次的那句话,“我不记得了。”

    旋即,凌月眼睁睁地望着江凌安眼眸中的点点星光碎了,消散了。

    江凌安言辞中却似不在意,“无妨,不记得了也好。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谁,是否记得自己是谁,也不会有何差别。倘若你当真是黔朝那位卿谣公主,我也不至于将你绑了。凌月,你明白吗?”

    凌月不太明白,他说这些究竟是要告诉自己什么,还是神色怔然地望着江凌安。

    江凌安继续解释给她听,“当年黔朝王庭内乱,我在凌州大营也略有耳闻,这些并非那位公主的错,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凌月这回听懂了,江凌安的意思是,哪怕她正正是黔朝送往荣朝为质子的那位卿谣公主,江凌安也不会因此把她绑了交出去。

    凌月微微点头,遂思忖道:江凌安是否亦怀疑自己假装失忆,愚弄他人呢?她脸上似懂非懂无知相,对着江凌安面露天真。

    “将军,别来无恙。”一人倏尔推门而入。

    听得这个声音、这句话,凌月心尖猛地一颤。她僵硬地转身,一个人倚门而立,面若桃李,眸似春星。来人身量不极云飞翎高,右眼眼尾亦不曾点一米粒大小黑痣。

    “卿谣殿下,你可是让我好找。”云飞翼行至床榻前,朝江凌安略一颔首,遂贴近凌月身侧,神色略显委屈。

    江凌安正欲起身,门外又两人走近。

    “你……你这个孽障,你还敢回来!”云鹤祥甫一见着屋内挨着凌月而站的云飞翼,异常激动。

    云飞翼闻言嗤笑一声,“父亲,我娘去世了,我就不能回来了?”

    “你……”云鹤祥被云飞翼这话气得两眼翻白,一脸槁色,旋即佝偻着腰咳嗽不止。

    云飞翎即忙搀扶云鹤祥坐下,轻抚后背为他顺气,遂抬眼怒视云飞翼,“兄长,父亲年纪大了,经不得你这般气他。”

    云飞翼方一与他视线相错,旋即收回,不再是方才那副咄咄迫人的模样。遂一转身,背对云鹤祥二人,抬眸凝视江凌安,“将军,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劳烦您照顾卿谣殿下,我此次前来,是要将她带走。”

    凌月猛地起身,退到江凌安跟前,眸色凛然,似欲泣血,“我不跟你走,你这个疯子,阴魂不散。”

    “殿下,在义州的日子不好吗?你尽是这般说我,我好伤心。”云飞翼面露沮丧。

    “荒唐!”云鹤祥倏尔乍起,厉声喝道。

    江凌安握住凌月一只手,将凌月拉近了点距离,对云飞翼道:“云大公子,凌月如今在这惊云山庄调养身体,你欲将她带往何处?”

    云飞翼眸色一变,似对江凌安此话起疑,“调养身体?”他遂又转身向云鹤祥走近,“父亲,您不会是在给她解蛊毒吧!哈哈哈……”他倏尔大笑,仿佛听得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凌月此刻怕极了他,云飞翼对她的心思了如明镜,又性子癫狂,万一口无遮拦道破,她小心翼翼糊弄、假装这些时日,岂非白忙一场。

    幸而云飞翼无意戳破凌月那点小心翼翼的念头,只对着云鹤祥愈发咄咄相逼,“父亲,您还不知情吗?我这蛊毒,他人是无力祛除的。您还是让我带她走吧,也能全了她恢复本来形貌的念想。”

    云鹤祥气急,倏地一口老血喷涌而出,溅了云飞翎满身,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

    云飞翼猛地上前,提着凌月的胳膊正要出门而去,阿兰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挡住了去路。

    凌月心中慌乱,挣扎徒劳。瞧着阿兰在门外,又恐云飞翼伤了她,遂不敢妄动。

    几人对峙片刻,但闻云鹤祥喘着粗气呵道:“站住,你若当真要为她疗毒,便在这山庄内疗吧!”他泄了气一般,两只胳膊耷拉在身侧,已然无力再作口舌之争。

    云飞翼闻得这话,脚步倏尔顿住,抓着凌月胳膊的那只手也倏地松了力道,怔怔立在原地,没了生气。

    阿兰即忙上前将凌月抱走,站前江凌安身前,离云飞翼数步之遥。

    云飞翼怔在原地半晌,却是抬步迈出门去,并未顾及身后的凌月,亦未回应云鹤祥最后喊的那声让他留在惊云山庄为凌月疗毒。

    屋内众人,除却云鹤祥与云飞翎为知情者,其余几人皆是惘然,不解个中由头。

    阿兰敛去面上惊惶的颜色,轻拍凌月后背轻声安抚。各人心绪尚未归于平静,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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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惊云山庄老管家来报。

    “将军,老爷。”老管家站在门口朝里望,“大皇子来了。”

    “凌安。”大皇子人未现声先至。他在榻沿坐下,“今日在宫宴上那番场景,父皇必然动怒,得知父皇罚你跪了几个时辰,深感你这腿伤承受不住。遂命了随侍在宫内候着,见你随云老先生去了,连忙回去通报,本宫即忙过来看看,给你带一些补品参药,你这些年在边塞受苦了。”

    其余人等遂先告辞离去,只余江凌安并凌月留与屋内。

    大皇子缓缓拍了拍江凌安肩膀,感慨:“边塞艰苦,当年本宫前往犒军……”他倏尔偏过头瞧着凌月,轻声笑道,“凌安,当年这丫头覃嚷着长大了要嫁与你,若她当真是那卿谣公主,且不是一桩美谈。”

    江凌安眼角余光瞥一眼凌月站的方位,面露无奈,“大殿下又拿微臣玩笑罢。”

    大皇子敛了笑意,神色认真:“本宫并非妄言,那卿谣公主虽是质子,却并非朝庭要犯,若是和你成了亲,于她而言,算得一件美事。于你……”大皇子倏尔笑出声来,似乎心情颇好,“你一介老光棍儿,身在艰苦边塞,余生有人照料,本宫甚是放心。”

    这人说话也不避着凌月,不知是当她个无知稚子毫不避讳,或是今日来此当真是为说媒。

    凌月默然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视线虚虚落在江凌安脸上,听二人闲谈。

    江凌安似对大皇子常拉红线做月老的行为习以为常,自是笑而不语,实在过分了方回一句“大皇子玩笑了。”

    自今日在宫宴上闹那一出,到此刻身旁各人的行为反应,凌月揣测:自己的质子身份已然被确认,只是荣朝皇帝不屑将她这个身形容貌尽毁、并记忆俱损的黔朝公主搁在心上。

    至于其余人,云鹤祥与云飞翎或是医者仁心,志在治病救人,不掺和朝堂政务。江凌安……

    江凌安方才的意思,荣朝朝庭必然也知晓当年黔朝王庭的内乱真相,因而,方才会对她这位逃跑的质子稍微网开一面。

    “将军。”

    一个突兀的喊声惊扰了屋内几人,公主府家将钟励匆匆跑进屋,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标信筒,递给江凌安,“凌州大营的加急信。”

    江凌安上次收到这红标信筒——太后崩,他伸出手去,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大皇子心急,倏地抢过钟励手中的信筒,展开一览信中内容,他那张常年和煦如暖阳的脸上隐隐漾起点点青黑。

    “黔朝军进犯,义州城失守。”大皇子声线发紧。

    江凌安闻言,倏地从榻上起身,声音微颤,“凌州大营呢?”

    “凌州大营,折损过半。”大皇子慌得一逼,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江凌安眸中颜色幽深,“顾柠呢?”他凝眸注视大皇子,“顾柠也……”

    大皇子似被江凌安这反应怔住,“凌安,信上没说,只说战乱死伤无数,具体姓名暂且不知。”

    江凌安伸手接过大皇子手中的那封颇为刺眼的红标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