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镜中花(七)
    中秋佳节,万物生辉,白日的昀京大街人头攒动,宛如一幅热闹生动的画卷。

    节日气氛愈加浓烈,边塞的战事未及消减京中百姓的欢愉心境。

    月下桂影如织,花气沁人心脾,昀京城内,贵人们赏桂饮酒,好不热闹。

    正值月色高悬,正是聚众赏月好时节,惊云山庄内却是一片静谧,月光泠泠,一个小小人影穿堂过巷,只片刻功夫,便移步到了山庄前门。

    那小小人影头戴墨色兜帽,整个人笼罩于桂树林密的浓墨夜色,朝着城东一处山水别院行去。

    “卿谣殿下,我就知道,终有一日你会主动找上门来。蛊毒侵蚀一年之久,你亦没剩多少清醒时日了。”云飞翼拉开书房门,眸露星辉,望着门前的那抹娇小身影。

    凌月倚门而立,凝眸注视云飞翼,并未接茬,她安静观察着那张同云飞翎相如出一辙的脸——半晌,如玉纤手向着云飞翼面上一伸,指尖轻抚他脸颊凝脂肌肤,“你往日在黔朝王庭,用的可也是这幅容貌么?”

    云飞翼倏地拍开凌月触及到他面颊的那只手,微嗔:“我怎么会将真实面容让那些人瞧见,他们也配!”

    “是吗?那这次黔朝军袭击凌州大营,你是否也曾从中斡旋?”凌月向前一步,视线不离云飞翼,继续询问。

    云飞翼猛地将凌月拉进屋内,丢在一方木椅,旋即关上书房门,“我说过,我只对你、以及你身上的蛊毒感兴趣,行军打仗那是黔朝军队的事,与我何干?”他眸中似又火星喷涌,炽热视线钉在凌月脸上。

    凌月闻言垂了头,低声同他交谈,“是啊,我一直记得的。我近日察觉蛊毒的侵蚀愈发难捱,时常感觉蛊虫在体内游走,身上、身体内,每一寸皮肉、骨血都酥麻刺痛。云老先生为我疗毒的时候亦是痛极难忍,两类虫蚁啃噬的痛楚实乃非常人所能承受。”

    凌月言及此处,遂抬眼痴痴望着云飞翼,眸中雾气氤氲,声线哀怜,“自上次见着你,我仔细思虑、分析你先前所言,倏然顿悟,事实上,你实为言之有理,唯有你,方可除祛我身上的蛊毒,祛尽我体内那只逐日生长、渐而与血脉融为一体的毒虫。我心里的不安日益加剧,然束手无措。云飞翼,我再不逃了,回来寻你。”

    几滴泪珠顺着凌月如玉面颊滑落,滴落前襟,俨然一副孩子犯了过错,前来父母跟前承认错误、恳求原谅的姿态。

    “你何不——也教我炼蛊?”

    “不可。”云飞翼闻得凌月刻意回来寻自己,眉梢本亦是染上喜色,倏尔听得她要学习炼制蛊毒,猛然爆发,“你是我最得意的‘病人’,怎么能炼蛊!”

    凌月瞧着他,似有不解,“为何不可?如今我亦将你的易容术尽数习得,你擅长的那几张面容我也拿捏的精准,你不愿我成为第二个你吗?”

    云飞翼仍然拒绝,“不可,‘病人’不可转为炼蛊者,否则会破坏‘病人’的完整性,便不再是我最称心的作品了。”

    凌月不再纠结他口中所言,“我明白了,如你所说,你必然是不能忍受我身上有瑕疵,不再如你心中所想那般完美?”她眸似星辉斑斓,眼中有狡黠之意。

    “那自是当然,每一个炼蛊者都会对自己最得意的‘病人’爱不释手,不能接受她有半分瑕疵。”云飞翼喜上眉梢,眼中灼灼之色犹如火燎,铺洒凌月满身。

    “既然如此……”凌月手中握住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对准自己手腕上浅薄皮肤细细划开,“这样算有瑕疵吗?”她眼角含笑,容颜如画,低声笑着问云飞翼。

    云飞翼原地跳起,即忙抢到凌月跟前,修长有力的手指倏地一抬,正欲抽走凌月手中依然抵住瓷白皮肉的匕首。却迟疑着不敢动手,他瞧见被匕首划过的纤细手腕皮开肉绽,殷红鲜血淋漓落下,汩汩滴落浸染玉楼点翠绸制地毯。

    “不,殿下,快停手,现在停手尚且来得及补救。”

    “你在黔朝王庭用的那张脸,便是我第一次在梵音寺见着你时那番形貌,对吗?”凌月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动作不停,眸光显尽柔和,继续问云飞翼。

    云飞翼怒目望着凌月,喊声凄厉,“你住手……”

    凌月对他急切的视线与凄然言语置之以不理,倏地扬起手中匕首便要刺向脖颈,匕首尚且悬而半空,便闻云飞翼呵道:“是,正是那副容貌,我悉数教与你,你也会的。”

    “我竟是不知,你对我这个所谓的‘病人’这般——在意。”凌月将手中匕首扔向云飞翼,面带嘲讽,“云飞翼,你是炼蛊魔怔了吗?或是那蛊虫在你体内年深月久的侵蚀叫你失了人性。”

    云飞翼接过凌月掷来的匕首,并未吭声,他怔怔望着凌月,似乎并未明了她话中何意。

    凌月敛去笑意,转而好奇道:“你为何——会在自己身上下蛊?”她坐直身子,凑到云飞翼眼前,“只是在别人身上炼蛊并不能满足你内心的欲望,想要亲自试试这其中滋味如何吗?”

    云飞翼向后退开几步,与凌月拉开距离,声线凛然,“唯有对自己身上的蛊毒掌控自如,方可操控神智尚存的中蛊者,你是唯一一个——体内留存活体蛊虫,暴戾异常,却保留神智的中蛊者。”云飞翼嘴角倏尔轻扬,“卿谣殿下,你可知——当年黔成王欲将你送往荣朝为质子,意欲何为吗?”

    凌月忆起当年在梵音寺那日,云飞翼曾提及她是第二个炼制成的成品,如此看来,必然还有一人如她这般,虽是蛊毒侵蚀身体,然神智尚存。

    “云飞翼,你说话为何颠来倒去?你当年不是同我说,我只是你手下第二个神智清明的傀儡?”

    云飞翼听得这话,旋即回过味来,知晓凌月这番言辞意指何事,遂靠近凌月几步距离,笑得狡黠,同她解释,“不错,我是曾说过类似的话,然你和他,存在明显差异,甚至差别巨大。”

    “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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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月追问道。

    “那个‘病人’虽神智尚存,却是个废物,并非如你这般力量无穷,身手不凡。那人只是个徒留神智的常人罢了。”

    身中蛊毒,却非暴戾之徒,又神智清明,炼制此类蛊毒有何作用?那人又身在何处,莫非如她这般隐姓埋名,隐匿于无人知晓的异乡之地。

    凌月心下如此思忖,遂开口问询云飞翼,“你说的那人,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云飞翼倏尔醒悟过来,察觉到凌月此举实为套话,然未曾搁在心上,简洁作答:“那谁知道,兴许藏身于某处重要之地,苟活着等待月明之日呢!”

    凌月心下思量:那名同她一般身中蛊毒者,姓甚名谁,是否同样为黔朝王庭的人,凌月没有兄弟姊妹,实在想不出黔成王会拿谁来做炼蛊的活体。

    “黔成王欲将我制成听话的傀儡,保留自己的神智送往荣朝为质子,实则是作为间谍安插在荣朝皇室。云飞翼,我说的对吗?”凌月玉颊微驰,莞尔一笑。

    一个先王的孤女,留在王庭终究仿佛悬于黔成王头顶的利剑,时刻备受威胁,恰逢身后有炼制蛊毒的高手,何不将其制成可供操控的傀儡,送往荣朝为质子?一个身量幼小的稚子,荣朝皇室又怎会对质子一事存疑,既全了求和讨好的意图,更不会让先王的孤女知悉对朝堂政变知情的契机。

    黔成王好算计,此番操作竟是把荣朝中人并黔朝先王孤女一齐拿捏,待黔朝内乱平定,兵力、朝政□□,便可静下心来齐心对付荣朝,开阔疆土。

    期间,那位身在荣朝的质子还可通风报信,她身怀绝技,自然能掩人耳目送出可靠消息。黔成王更不必忧虑质子不曾服从,因着蛊毒的控制,质子自然唯命是从,拒绝不得。

    可惜,一切算计终究落空,质子尚未出发便私下潜逃,这无疑给黔成王带来一次重击,更加剧了与荣朝的紧张关系,却依然做小伏低,堪堪顶住各方压力,熬过内乱时日,终于黔朝朝政恢复稳定,叛乱者死于掌权者刀下,黔朝军卷土重来,侵吞荣朝疆土。

    黔宁王在位时,累年战事不断,傀儡军所向披靡,荣朝国库渐日亏空,兵力尚且不足,能维护一方百姓安稳自非易事,能守住荣朝疆土不被侵占便是将士们心中所愿,哪里还有军力、军饷进军黔朝呢?

    “云飞翼含笑点头,殿下,你自小冰雪聪慧,自是常人不及,我同你相识一场,幸而有此良机将身上的蛊毒付诸一用,倘若欲除尽你这身上的蛊虫,除非我体内的母蛊消散殆尽,或是我本人灰飞烟灭,方可得奇效,否则,殿下,你便会与我身上的蛊毒同生。”

    凌月若有所思,眼眸噙着笑,轻声问他:“云飞翼,你的意思——若是我把你杀了,便可得解脱?”

    云飞翼倏然狂笑不止,笑声刺激凌月耳膜鼓动,她神色不耐,“难道并非如此?”

    “自然不似这般容易,我死了,也须得蛊虫销毁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