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保好魄力,勇气可嘉,来来来,咱们一块为他鼓鼓劲!”
有纨绔以为裴承是不知情就敢来挑战太子,心里佩服,端着酒吆喝四周。
此话一出,赵郡王世子更觉自己被狠狠轻视了,一甩袖子径直离席而去。
除了金宝跟了上去,其他喝高了的酒鬼谁也没有注意到。
陆展虽然知道李相筠的能耐,但看对面裴承三杯下去也像是没事人不由怀疑起他难道也有海量的天赋异禀?
酒过三巡,山海间里的酒客都喝得七七八八了,清醒的人已经没几个。
但李相筠和裴承还一杯接着一杯斗着,仿佛喝下去的只是白水。
“怎么身边只有飞星一个?派出去干什么坏事了?”
“殿下连邓统领都没带,这话该臣来问吧?”
李相筠哼了声,开口道:“抓坏人做坏事,就不能叫做坏事了。”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那我就是在做好事了。”
李相筠反应了一下,才微眯了眼睛,“你巴巴赶来,原来是担心孤对李柏寒不利?”
“臣有义务监督并保护殿下。”
李相筠“啪”得声放下杯子,恶声道:“你有什么权利监视孤?”
“殿下怎么就不提保护,殿下以为现在和李世子再起冲突,能有什么好处?”
“孤不觉得你会好心提醒。”李相筠用酒杯磕着木桌,不断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他,“在使什么花招?”
裴承轻笑,“殿下对臣有成见。”
“不是成见,是深有体会。”
“交浅言深最不应该,殿下当真了解臣么?”
“裴少保想与孤深交不得拿出点诚意。”
“诚意可不靠嘴说,殿下自行体会。”
巧言令色。
李相筠轻嗤,饮完杯中的酒。
裴承不紧不慢陪着饮了一杯。
飞星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根炙羊腿正在啃,瞧旁边的陆展眉头紧蹙,似乎很是紧张,就好心开口道:“放心吧,他们两一会就比不下去了。”
陆展不解:“为何?我看他们俩不相上下。”
飞星用啃得溜光的羊腿骨指着旁边的酒坛子,“都喝三坛了,宰相肚子都撑不住了吧?”
果然,飞星话音刚落,那边李相筠就起身,“我要去更衣。”
陆展连忙提脚要跟上,但旁边裴承也站起。
“臣正好一起。”
飞星闪身拦下陆展,道:“陆少卿,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情,可能和黄监丞有关,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啊?”
陆展被他这么一打岔,李相筠和裴承已经消失在门口。
解决了“水患”之困,李相筠从净房出来,外面月亮已挂上树梢,周围琉璃灯笼高悬,夜色斑斓,流光溢彩。
庭院里秋桂飘香,湖面水波漪漪。
裴承正垂首往水里看着什么,李相筠瞅着他不设防的背影,莫名生出一种冲动。
她收起脚步声,不动声响靠近,等足够近,便蓄力往前一踹。
可没等她鞋底触及裴承的后腿弯,忽然就眼前一花,那月白袍子像是倏地被人抽走,她的脚踹空了,不由自主往前两步,踏进池子,水花犹如溅进油锅,扑她一脸。
水滴从前额一直流到鼻尖,再一滴滴掉下,李相筠低头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殿下脚下没声,臣都没有留意到,不要紧吧?”裴承在岸上好整以暇,甚至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扶。
李相筠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冷笑,慢慢伸出手,却没有搁裴承的手掌上,而是趁机捉住他手腕,同时飞踢出一脚侧击他的腰。
那湿漉漉的鞋子沾满泥和水,裴承下意识往旁躲开,偏手腕叫人用力下扯。
扑通两声,水花四溅。
他措手不及,被带下池子。
李相筠跳回岸上,叉腰而立,趁地势之高,俯瞰裴承,弯唇笑道:
“当然不要紧,孤这不是有裴少保垫着么?”
裴承轻叹了口气,目光从已经没救了的衣摆、鞋履移动到正得意的小太子脸上。
水润湿了太子的鬓发眉毛,眼睫湿成一簇簇,瓷白的肤色也浸得软腻,唇瓣还水盈盈的……
裴承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停留太久,以至于小太子都微眯起眼,他把再视线一转,正好瞧见陆展大步走上来。
“七郎……?”
陆展飞快打量两人各一眼。
不过没看住片刻,两人怎么都弄得一身狼狈,难不成打架了?
李相筠迎向陆展,问:“什么事?”
“邓统领有事禀……”
李相筠马上随陆展而去。
“家主,怎么弄成这样啦?”飞星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裴承提起湿淋淋的脚上岸,“难不成是被小太子推的?他竟能够把家主你推进水里,太厉害了……”
被横了一眼后,飞星才老实,清了清喉咙,“事情成了,咱们现在回去么?”
“嗯。”裴承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面上也不见喜怒。
离开沧浪阁,裴承坐上马车。
车夫还没动,就听外面一阵混乱,夹杂着飞星惊呼出口的“殿下,你怎么这样!”
车帘一掀,李相筠顶着怒气冲冲的脸不由分说地坐进来。
“殿下有事?”裴承正在用帕子擦着手,平静的脸色,好像他并不意外对方的出现。
“你究竟是怎样不惊动我的人把她带走的?”
李相筠断没有料想到,她以为的引蛇出洞,反而是引狼入室了。
“雕虫小技罢了。”裴承似笑非笑地扬起眼,又惋惜道:“殿下难道手上只有这一张底牌么?”
李相筠一拍身侧的几案,案上的茶盏齐齐跳起来,又丁玲哐当落下。
“现在是孤在问你!”
裴承坐直身,认真道:“臣说,殿下就信么?”
“不信,但孤也想听听你能编出什么鬼话。”
裴承就道:“殿下的兴趣挺别致的。”
“邓谦说与我分开之后,就遇上裴少保,等清醒时,人已经不见。裴少保敢说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裴承笑道:“即便臣说没有干系,殿下早已经将臣定罪不是么?那臣又何必多费口舌……不过,说句实话,人的确不在臣手上。”
果然是鬼话连篇。
现在不在,不代表人不是他带走的。
宵禁的街鼓催促归人。
李相筠挑开车帘望向街道,侧脸被马车上的悬灯照得明暗不定。
裴承看着他的脸,“明日就是重审,殿下想好怎么办了吗?”
李相筠回转过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裴少保的关心总是这么不合时宜,显得虚情假意。”
裴承微微一笑,“哪里,臣是真心实意。”
至于真心实意地为着什么,都在他看热闹的眼神里。
三日后,大理寺开审。
李相筠自然而然在一边旁听,在她下手位坐有刑部尚书,对面还有御史中丞负责监听。
这件案子牵扯颇深,不单单是一个犯人借鬼神之术逃狱,还和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易储大事牵扯上了。
郭主事被提了上来,除了神情憔悴之外,身上不见伤痕。
大理寺新长官不是个狠厉的角,所以没有对他用上刑罚。
郭主事先冲在场的太子以及堂官行了礼,再开口陈述的说辞还与三日前一样,没有半点新鲜的。
裴承看向一直蹙眉的陆展,问道:“陆少卿有什么补充的?”
陆展出列抱拳,禀道:“下官以为,郭主事满口谎言,黄监丞能够从刑部大牢逃离,就是得他的襄助!”
郭主事连忙道:“陆少卿血口喷人,下官那天晚上一直在为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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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母亲侍疾,哪有空帮罪官越狱!”
“晚上是不成,但是你走的时候身边不还带着两名随官么?”
“陆少卿这话说的不对吧,有好几个证人都看见黄监丞是昼夜交替的时候,在牢里放了火,把自己烧死的!”
陆展环顾四周一圈,道:“经常烧尸的人都知道,一个成年男子的尸身需要多少柴火、多少时间才能彻底烧掉皮毛血肉,别说一个夜晚的时间,就是这点稻草完全不足以把人骨彻底燃烧。”
“神鬼之事,谁又说得了呢!”郭主事强辩。
李相筠不由冷嗤了声。
因为当今圣上信奉圣火教,所以没有人敢明着说这世上无神无鬼,下面的人就常常假借神鬼乱断冤假错案。
“这么说,郭主事是肯定黄监丞是得道升仙,超脱五行,与你是一点干系也没有咯?”李相筠像是坐累了,换了一边的腿懒洋洋架起来。
郭主事连忙转头面朝太子,毕恭毕敬道:“殿下明鉴,这件事委实与下官无关,至于黄监丞的事情,亲眼目睹的人也并非在下,在下也觉得此事无解,唯有……”
“唯有问黄监丞才能知道,是吗?”李相筠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来人。”
四名执金卫一人提着两大捆稻草过来,转眼间大理寺理事堂的中庭就被这些稻草堆满。
众人正为此不解。
李相筠不紧不慢解释:
“最近圣人神忧体乏,一定是有恶祟在长安盘踞不去,我正好找人算过,有一年老妇人的命格最是合适为圣人排忧解难,巧得是,她与郭主事关系紧密。既然郭主事陷入此案不得自辩,不如就请令慈替你去问一问那黄监丞,他究竟是真升天了还是假鬼神之说乱公正?”
郭主事的脸唰得下白了,唇瓣颤颤,惊愕恐惧道:“殿、殿下……”
“晓行,晓行啊!”一名面色蜡黄的老妇被邓谦提了上来,两眼含泪,伸着手向着自己的儿。
“娘!”
在堂的官员除裴承以外,齐齐站起身。
老御史的反应最大,提起袍子已经跨出堂门,站在阶上连连跺脚,指着邓谦,大声呵斥:“荒唐!岂有欺负妇孺之理!这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这一番话当然不会是光骂邓谦,分明在指桑骂槐。
但是李相筠丝毫没有动怒,气定神闲道:“黄监丞得道,人人都说他是功德圆满,去享极乐,孤看郭主事的母亲缠绵病榻也是受苦,倒不如学那黄监丞早登极乐,也省的日后被你这个不孝子拖累。放心,孤找的人绝对靠谱,都是圣人信赖的教众,定会念经施法,助令慈成功飞升。”
最后一句,她语气轻快,仿佛甚是期待。
老妇人吓得双股战战,被高大的执金卫拖行一路也无法挣脱,不由破口骂到:“杀人了杀人了!你们青天白日就要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这人烧了哪里还能活!你、你们这就是要活活烧死老身!”
郭主事见状也扑通跪下,涕泗横流,“求殿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放过我娘!”
李相筠大笑:“黄监丞都能得道升天,你怎么不盼着你母亲一点好呢?跪孤做什么?倒不如跪下面去,再给你母亲磕几个头,求她见着黄监丞时好好问一问,为你洗清冤屈,岂不更好?”
“殿下若草菅人命,明日御史台必会上奏圣人!”老御史知道自己的身板决计无法在执金卫手上讨得好,扭头就去找大理寺卿裴承寻求援助,“裴少保,你就坐视不理?”
裴承看向太子,对方神情自若回视他。
太子竟真的敢做到这地步,传闻说他行事嚣张不假,甚至在这个嚣张的份上还要加上一点疯狂。
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摆脱这个困境吗?
不见得。
他恐怕就是要看别人心肝俱颤,恐惧之际,要人尝到深陷泥潭左右为难的痛楚与绝望。
为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