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的事,听起来还不错。”裴承把之前从太子身上摸来的刀拿出来,递向李相筠。
“好刀可不是用完就丢的。”
李相筠看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刀没接,神情古怪,眼瞥向裴承,“刀若是反过来伤主,那还能算的上是把好刀?”
裴承笑了下,把刀放在李相筠腿上,“那是主人的事,和刀没有关系。”
用不好刀就好像用不好人。
都是使用者的能力不足罢了。
如何物尽其用,人尽其用,都是上位者的能力。
自己能力不足,又如何去怪刀怪人?
“确实。”李相筠拿起膝上的短刀打量片刻,掀起下摆,将短刀送回一直缚在小腿上的刀鞘里。
裴承见他居然把这么锋利的刀收在腿上,也不怕动作大了会划伤自己。
李相筠放好下摆,才发现裴承居然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虽是女儿身,但十八年来都只把自己当个男人,除了不能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其他行止坐卧就与儿郎无异。
所以这一掀衣摆的事其实再正常不过,只是裴承的注视让她感觉到一些不自然,不由恶声问:“你看什么?”
裴承失笑,这个太子真是有意思。
说他城府深嘛,他又十分好激,稍一拨弄就会应激,要跳起来与人拼命。
“臣在想殿下是不是连睡觉都要在枕头下放把刀?”
李相筠会意,微微一笑,“是啊,孤不但在枕头下放刀,还在门顶上搁水桶,床边按机关,若有不长眼的敢擅闯,保准走着进来拖着出去。”
“就像吕常侍一样吗?”裴承在月牙凳上坐下,一副打算和太子促膝长谈的模样,“汪正阳把他送给殿下,恐怕是因为此人口里有殿下想知道的东西,殿下煞费苦心拷问,不知都得出了什么?”
李相筠道:“孤得到的那可是多了,只不过不知道裴少保想知道的是什么?孤总不能把所有知道的都和盘托出吧?”
“殿下好没诚意,适才说要合作的话莫不是只是想要稳住臣?行缓军之计?”裴承微笑。
嘿,还真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李相筠才不会傻到如实回答,跟着打马虎眼道:“诚意不是口头说,而是切身体会的,这话好像还是裴少保说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完美不过。
裴承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殿下没有与臣交心,臣又怎么敢托付?”
“那现在可以托付了,裴少保有什么要告诉孤的?”李相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精明着。
若是裴承手上没有什么砝码值得交换,她透露太多岂不是吃亏了。
对手不好打发,裴承只能开口:
“黄监丞原本姓孙,是宫中给圣人皇后问诊的孙署令之子,他生在杏林之家,颇具天赋,本可以继承父亲衣钵,但因父亲突然暴毙而亡,求助无门兼心灰意冷之下,想要弃医从文,姚相公与他家有故交,加上怀贤太子帮助,隐名埋姓,更改身份从新开始,以寒门白衣的身份科举中第,进入国子监。”
“你是说姚相公和怀贤太子帮黄监丞捏造了身份?”
李相筠觉察黄监丞的身份存疑,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帮助他的人会是太子皇兄。
皇兄为什么要帮助他?
“他不是个坏人,救过不少人的命,或许怀贤太子也欠了他的人情说不定。”裴承看出小太子一脸怀疑。
“他不是个坏人?”李相筠不信,冷哼道:“他以鬼神之说,处处要置孤于死地,让孤举步艰难,还一直鼓动那帮臭儒生在后面编排孤的罪行,就连孤养的鹅一日之中多吃点菜叶子他们都说东宫奢靡浪费,天下落到孤手里,就是羊入虎口,立马完蛋!”
裴承道:“这是殿下与他之间的恩怨,臣不知全貌不好评论,臣只说出殿下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
裴承能猜出李相筠想知道的,但是李相筠却猜不出裴承想知道的。
偏他又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始终藏身在一团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当中。
李相筠就道:“孙署令死前最后一个病人是章平太子。”
裴承道:“所以汪正阳交给殿下的是孙署令的医案?”
“你知道汪正阳交了东西给孤?”李相筠回过味来,“你派人监视孤?!”
“碰巧见到了,谈不上监视,殿下有执金卫团团保护,怎么还没有这点自信?”裴承轻轻揭过:“所以医案上有什么?”
李相筠盯着裴承看,对方半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不知道是脸皮真的厚还是所言非虚,她只好继续道:“章平太子有雀盲症,还有狂症,这两样可都不是好治的病。”
“章平太子既有雀盲症,又怎会在上元节夜游曲江池,并且不慎溺死?”
这次,李相筠望着裴承不再回答。
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了,其中必有阴谋。
若有受害者就必然会有得益者,章平太子的死最终得益的人是怀贤太子。
李相筠不想用恶意去揣度皇兄,但是这些信息落入“有心人”耳中,必然会有所反应。
她想要知道,对皇兄有恶意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皇兄的死,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裴承自己开口道:“那就意味着章平太子溺死前后,孙署令可能已经不在了。”
因为章平太子死后,圣人悲痛欲绝,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而这个时期没有孙署令的医案记录,说明他无法或者不能接触皇帝了。
李相筠点了下头。
“殿下。”门口邓谦来敲门。
李相筠看向裴承。
裴承识趣地站起来,主动结束了这场夜谈,“殿下既然受了伤,那今夜就好好休息吧,臣告退。”
门打开,邓谦看着裴承走出来,只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了,抬脚就往屋内走。
裴承下意识回头,看见太子披衣起身。
邓谦禀道:“殿下,死者全身无伤,也无中毒迹象,那妇人也说自己丈夫并无隐疾,在她出门前还好端端的,会不会是中了慢性毒药?”
“如果是慢性毒药,那说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是怎么知道孤要用这考生对付裴府尹,又是如何选择在孤出手后让他恰到好处地死去,让这一切合情合理都成为孤所为?”
邓谦也想不通,只能道:“如果能算无遗策到如此地步,恐怕只有神仙了吧?”
“你也信神仙?”李相筠瞥了眼他。
邓谦一摇头,捏紧拳头,“臣不信,若世上真有神仙,当年臣的父母、亲族就不会被流寇屠光。”
他那么虔诚地向所知道的各路神仙都祈祷过,希望他们躲藏的山洞不会被发现,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可是那些凶残的流寇还是找到了他们,并且残忍地把他们一一杀害。
他眼睁睁看着鲜血一点点浸透他的鞋袜,润湿他的裤腿,再一点点把他淹没。
自此,他再不信神佛,只信手里的刀和权。
李相筠望着这个年过三十的男子头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睛。
父母亲人在许多人心中都是时间岁月无法抹去的痕迹,所以才会有人一直在为一个“为什么”而奔波追寻。
为什么父母会被流寇杀死?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去世?
为什么皇兄会死去?
有些“为什么”能找到答案,有些或许穷极一生也得不出个解释。
李相筠对邓谦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那么多赤乌流寇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只要寻到一二线索,你也能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
翌日,大明宫。
裴承从小内宦打起的珠帘里进去,先听见几声清脆鸟叫。
翠叶舒展的盆栽之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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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白面无须的宦官穿着一身紫衣圆领袍,腰间玉带上垂了只金鱼袋。
他手里正提着只小巧金丝鸟笼逗弄。
“干爹,裴少保到了。”小内宦谄媚地叫了声。
汪正阳回过头,露出和蔼的笑容,转身迎上几步,“执玉来了,昨夜听说平康坊又发生了一起有关学子的命案,哎春闱将近,怎么如此多变故呢?来,坐坐——”
飞星飞雨靠墙边站好,裴承坐在椅中,端起热茶嗅了嗅茶香,又放在了手边。
“所谓多事之秋,现在是水浑人杂,兴许有不少人在浑水摸鱼,想从中得到益处。”
汪正阳笑了笑,保养得当的脸皮上居然不见一丝皱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事我给你透个底,并非我动的手,这要是弄得不好,裴贤侄岂不是也要跟着受罪?说到底也是那太子平日里不知收敛,得罪了不少人呐。”
“我想被得罪的人里也包括汪中尉吧。”裴承只笑道:“能让汪中尉舍弃一个贴心的干儿子,剜肉补疮的痛非同小可,不过你不怕在重刑之下他说了不该说的给太子听,反而不妙。”
汪正阳目光在飞星和飞雨身上瞟过,浅笑道:“驭下之术执玉只怕比我还厉害,我呢,好在也有一点雕虫小技,不怕他敢乱说话。”
“还有什么执念比得过人的生死?”
汪正阳有意让气氛轻松,故而也随口聊了起来,“我这个干儿子啊原本也是个心冷手狠的人,当年跟着圣人打回长安的时候还立了个小功,但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对自己父母见死不救,让二老居然落入赤乌流寇的手里,多年来不知生死下落,正巧我替他寻到了两位老人的下落,于是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两位老人?”
“拿了钱就走了,应该已经离开长安了吧。”
“哦?儿子的尸也不收了?”
汪正阳微笑:“谁知道呢。”
裴承赞道:“攻心之术,好手段。”
汪正阳客套:“哪里,我们的手段不过班门弄斧,真正厉害的还是执玉你啊。”
裴承也和他客套,两人面热心冷地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裴承又问:“汪中尉知道孙署令的事,那是不是也知道章平太子的事?”
汪正阳一愣,小心问:“执玉从哪得来此说?”
“汪中尉不是让吕常侍带一本孙署令的医案给太子么?那自然是太子说的。”
“太子居然会跟你说这些?”汪正阳更惊。
裴承笑了笑,“一些小手段,不足挂齿。”
汪正阳眼中露出了警惕,不动神色把身子往后靠去,“孙署令的医案我也是偶然得到的,至于章平太子……”
他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一场意外,后来皇后这么多年都没能生出皇子来,偏让他捡了便宜。”
这个“他”指的只能是李相筠。
不能说是皇后的身体不好,毕竟宫里还有这么多妃嫔,不一样也没有人能再孕育皇嗣。
但没人敢直言是圣人生不出,除非是不想要自个的脑袋。
“果真是个意外?”
“除了是个意外还能是什么?皇后可把太子看得跟个眼睛珠子似的,圣人尤其喜爱章平太子,太子惯用的人差不多有上百人,无不精心伺候他,只能说是命吧。”
裴承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告辞。
汪正阳坐在远处反复回想两人的对话没有任何明显破绽,才唤来贴心的干儿子。
“去找圣主给我配一个定风香,下次裴承来的时候记得点上,还有叫外面玄扇卫的人留心不要让他私下再去见圣人了。”
“干爹?”小内宦似乎不解怎么短短时间里他就变得这么提防或者说害怕裴承了。
“裴家就是龙潭虎穴,能做家主的人岂能小觑,与这种人打交道若是不小心谨慎,只怕连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