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温泉
    东宫。

    “不知殿下唤奴婢来有什么事吗?”

    李相筠对陆展使了个眼色,陆展退出门去,把地方留给他们。

    陆巧燕垂手在身前,手指互相攥紧,眉心深刻川字,面上浮出了警惕神情。

    李相筠尽可能和蔼道:“陆姑姑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在宫里也待了快三十年,一些陈年旧事,思来想去询问姑姑是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有何吩咐,奴婢定会遵循。”

    “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想问一问,不知姑姑可否还记得孙署令?”

    忽闻此人,陆巧燕脸色微变,但很快她就平静道:“孙署令是宫中医令,从前圣人娘娘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孙署令来看的。”

    回答中规中矩,都是事实,断不会出错。

    但李相筠没有错漏陆姑姑脸上刚刚一闪而过的惊怕。

    “听闻孙署令医术高超,所以圣人十分信任他,可他是因为什么事被处死的?”

    宫里对外的说词是暴毙,但是众观古今,暴毙总是用来掩盖一些不好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陆巧燕目光不躲不闪,“只听说他死的很突然,不过医者不自医,兴许孙署令自己有隐疾也说不定,殿下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作为皇后身边第一女官,早已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如今还能伴着皇后屹立不倒,手段能耐缺一不可。

    “是吗?因为孤恰好有一本从火盆里救出来的医案,正元九年孙署令最后是为章平太子看诊,随后不久,他就暴毙了。”

    孙署令的死肯定不简单,所有才会有人特意在他死后把他书写的东西烧掉。

    陆巧燕脱口而出:“医案?”

    不管陆巧燕知不知道孙署令怎么死的,但她的反应兴许是知道医案被烧过,并且意外为什么还没有烧掉。

    李相筠趁胜追击:“陆姑姑知道?”

    陆巧燕眼神忽闪了下,又摇头:“殿下这话奴婢不太明白,一个死了十几年医官最后一份医案能说明什么?还是殿下真正想问的是,孙署令是否被皇后娘娘所杀?”

    她的直白反击,倒让李相筠缓和了进攻,“孤可没有这样讲。”

    陆巧燕继续道:“殿下知道孙署令为章平太子诊了什么,就应知道娘娘断没有必要对孙署令下手。”

    李相筠缓缓道:

    “不巧,医案被火烧了不少,孤并不知道孙署令写了什么,章平太子是得了什么重病吗?”

    “寻常风寒罢了……”陆巧燕语气和缓,忽而望着李相筠感叹道:“殿下不提,奴婢都不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正元九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皇后刚痛失太子,圣人也悲痛欲绝卧病在床,殿下出生的时候,还是奴婢去照料卫婕妤产子,后来皇后娘娘知道卫婕妤生下麟儿,都喜极而泣,感谢上天恩赐。”

    李相筠怔怔看着陆巧燕。

    陆巧燕款款行了一礼,“前尘往事,殿下还是莫要好奇,有些事情不清不楚也不是件坏事。”

    陆展随后进来,发现李相筠魂不守舍地坐着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像雪一样莹白透亮,也冰冷无气。

    “殿下?”

    陆展有些担忧地走近他,“您没事吧?”

    李相筠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忽然大喘了口气。

    她抓住陆展的手,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孤要杀她。”

    “殿下要杀谁?”陆展一惊,他看着自己小臂上的那只紧攥的手,又望向李相筠的脸。

    那张脸上顷刻露出茫然与脆弱,就像是早春迎来的晚雪,不合时宜地点融在温暖的阳光里。

    陆展几乎错不开眼。

    太子李相筠从来恣肆骄傲,何曾会在人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他也会需要一个依靠。

    李相筠又摇了摇头,松开了手,弯了下唇,“被一个不懂事的奴婢撞见孤儿时的窘事,刚刚听陆姑姑说起,真是令孤又惊又恼啊。”

    陆展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臂,袖子上被抓皱的地方轻轻蹭过他的掌心,有些发痒。

    “儿时谁没有一两件糗事,姨母她也经常取笑臣……”

    李相筠也不记得自己最后又和陆展胡乱扯了什么闲话,总算把人送了出去。

    还没清净片刻,邓谦就来禀告,“赵郡王世子想见殿下。”

    “李柏寒?”李相筠揉了揉鬓角,烦躁道:“他来做什么?”

    邓谦还没回答,李相筠已经改变了主意,“让他进来。”

    “世子说他不进东宫,要殿下到外面见他。”

    李相筠一口气提了上来,真恨不得把李柏寒倒吊起来,晃一晃他脑子里的水。

    真当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喜欢男色到昏头的地步,会光天化日把他关在东宫当男宠?

    李相筠好奇什么风把这么惧怕自己的人吹了过来,耐住脾气缓步走到东宫门口,没想到李柏寒的脸比她还臭。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平康坊的案子已经越闹越大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是白吃饭的吗?”

    “平康坊?”李相筠脑子还乱糟糟的,忽然被李柏寒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砸得半天理不清头绪。

    她抬起一只手,“慢——李世子这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柏寒噎了一下,才继续道:“和我是没有干系,但和关娘子有关系。”

    李相筠起了好奇:

    “关娘子?怎么回事?”

    “目前为止已经发现死了三个人了,他们说是关娘子的画里藏有会杀人的妖怪,买了她画的人会被画鬼吃掉灵魂,无缘无故暴毙而亡!”

    李相筠叹了口气,“一定是那个嫉妒关娘子丹青天赋的古墨斋掌柜放出的谣言吧?”

    死对头就是这样,一有机会就会把对方往死里踩,连画杀人这样的鬼话都能编排出来,可见是有多么怨恨和嫉妒。

    李柏寒用鼻子哼了一声出来,“总而言之,大理寺再不快点破案,关家的大门都要被那些愚昧无知的蠢人给拆了。”

    “谁敢对户部侍郎的府邸动粗,更何况还有你这位李世子坐镇,关娘子出不了事,再说了,画杀人这样的谣言传不了多久,你总要给时间让人破案吧?大理寺又不是孤管的……”李相筠不由嘀咕了句,“要找也找裴少保。”

    “这案子本就与殿下有关系,殿下应该抓紧催促才是。”

    “是是是,全长安只要出了命案,全是孤的问题。”

    李相筠承认得快,李柏寒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补充道:“我也没有这样说!”

    “李世子不知,覆水难收之理,孤真的很伤心。”李相筠蹙眉扁嘴,幽怨地目光瞥向李世子。

    李柏寒汗毛倒竖,不禁倒退一步,但李相筠又追上一步。

    这一退一逼直到把人迫到东宫院墙,被阴影所罩。

    李柏寒面孔涨红,不禁喊道:“李相筠!”

    李相筠正待要继续逗他,忽然敏锐察觉到背后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回头,就见裴承一行人不知何时,正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你们三位走路也没个声,什么时候鬼都能在青天白日里行走了?”

    “是殿下您太专注了。” 裴承目光淡淡扫过两人,在李柏寒那张文秀儒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李柏寒心中是又恼又怒,偏不能对李相筠做什么,只能忍气吞声与裴承见礼,又一甩袖子回自己马车上去。

    李相筠目送李柏寒离开,又看向裴承。

    “裴少保这么早就回来,大理寺那边的案子不需要你盯着了?”

    “臣又不会验尸,等仵作填完验尸单再说。”

    裴承随着李相筠的脚步一起往东宫里面走,“殿下与关娘子很熟?”

    “还成,她画不错,人也有趣。”

    听他这个评价,似乎对关娘子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能把李柏寒惹得这样在意,仿佛也在印证太子因爱生恨,横刀夺爱的传闻。

    李相筠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没话找话道:“你也听说关娘子的画会杀人一说?”

    “外面都在传,想不听说也难。”

    “三人成虎,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

    “是,臣已经把那传谣言的抓了起来,想必严加审问也能问出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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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铃还须系铃人,攻破谣言最快的法子莫过于让传谣言的人自己来澄清。

    李相筠瞥了眼裴承。

    虽然是个难缠又讨厌的对手,但是裴承的行事作风,她还是欣赏的。

    干净利落,精准果断。

    比尸位素餐,只知道空谈道理的大臣好多了。

    倘若他不是裴家人,李相筠或许还会生出招揽的念头。

    只可惜啊……她看见这张脸就恨不得把他扇到八百里外去!

    “鱼!我的鱼!”

    “啾——”得声,一条大鱼突然滑铲到两人之中。

    李相筠瞅了地上的鱼又抬头去看远处的胖子。

    只见那人手舞足蹈跑了过来,撑膝喘息好一阵,才抬手说道:“小人、小人见过殿下,见、见过裴少保。”

    “汤伯这是怎么回事?”

    汤伯又拍着胸口缓气,虚弱道:“都是小冬子说什么之前看过关娘子的画,自觉离死期不远了,成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今日送了鱼来只能小人去搬。”

    汤伯在东宫也是从个小杂役一步步做到如今的掌厨,从怀贤太子到李相筠,也算是东宫里的老人,平日里最有兴致的事就是研究点营养好吃的把李相筠养得高壮一点……

    李相筠对裴承道:“裴少保,这案子不抓紧时间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惶恐了。”

    裴承也看他,“吓死胆小的,留下胆大的,殿下不就一点也不怕吗?”

    汤伯不是头一回见裴承,但此刻他就站在李相筠身边,被衬得臂宽腿长,英武强健,心底替太子那是一阵羡慕。

    怎么他悉心喂养的李相筠就不够高也不够壮?

    鱼还在地上蹦跶,汤伯肥胖不灵活,怎么也抓不住。

    李相筠把路边上石灯笼的顶盖拿起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往鱼脑袋上一拍。

    鱼老实了,飞星也吓呆了。

    李相筠扣住鱼嘴把鱼提溜起来,很自然地递给汤伯。

    汤伯眉开眼笑接了过去,又跟在他身后关切地道:“天寒了,小人给殿下熬点大补的汤吧,免得手脚冰凉不灵活耽误了公务,还有啊,殿下有空的时候也别忘记泡泡热汤池,不然冬天可要遭罪了……”

    李相筠有些无奈道:“知道了。”

    眼看着人就加快了步伐,汤伯个子矮小,两条腿不得不抡得更快才能追上他。

    “殿下莫要敷衍,补汤要喝,热汤也要泡啊!”

    “热汤啊,我记得家主的寝殿后面是不是也有个热汤池,冷天里泡着肯定舒服……还是长安好啊,会享受,咱们那儿的热汤池都用来养虫子了。”飞星一把勾住飞雨,撺掇道:“要不今晚我们也去泡泡。”

    飞雨拍下他的手,“家主体热着呢,用不着那些。”

    裴承道:“偶尔也无妨。”

    /

    李相筠的身子较常人都要寒,据闻是从前卫婕妤给她喂了超量的寒药,所以长这么大,她也没来过女子所谓的月事。

    辛芷为此劝她一定要找大夫调养,但是李相筠却觉得少了些女子特征对她岂不是更安全的事,故而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唯独手脚寒冷让她有些头疼,因为冰冷会让人僵硬,僵硬使人迟钝。

    迟钝则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汤伯送上来的补汤她喝光了,汤伯说的话她也听了。

    消完食换好药,将伤口用特制的皮贴裹住,兀自去了寝殿后的小汤池。

    这里已经由人打理过,衣物用具齐全,只是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个干净,保准没有人会打扰。

    李相筠脱了衣物,把缠胸的带子先用旁边的水洗干净,再挂在云纹翘首的立架上滴着水,这才缓缓走入乳白色的温泉水里。

    这里的温泉水是从地下涌出又通过特制陶管接入不同的宫殿,除了东宫之外,只有一二宫殿能用上这温泉水。

    李相筠坐在浅水区,让温泉水没过锁骨,她往后仰,将脑袋搁在池边的藤枕上闭目养神,太过舒服就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泉水暗流涌动,一整片墙悄无声息在轨道上翻转。

    露出一条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