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筠觉得裴承这一刻的眼神很危险,不知道是因为空间狭小,还是红木的光泽,让他的瞳孔隐隐发红的倾向,就好像是在威慑猎物。
猎物?
李相筠不是猎物,也没那么容易被吓住的,她迅速抬手卡住裴承的咽喉,迫使他的头往上,不再靠近自己,影响自己。
大拇指内侧感受到的脉搏跳动频率高得吓人,正常人若是这样跳动,早就该爆体而亡了!
南巫寨的传闻也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兴许也有属实的那部分。
至少裴承这样的脉搏,还算正常人吗?
两人的姿.势很不好。
裴承垫在下面,一手撑着头顶的木板,两只腿一只支起靠在最里面,另一只侧放被李相筠压在腿下,实在空间是局促,他们贴得很近,又因为过于近,声音反而没有必要。
裴承被李相筠的虎口钳制住咽喉,这使他吞咽都成了问题,只能蠕动唇瓣,无声地吐出四个字:同归于尽?
外面的人还在研究:
“怎么了?”
“这门好像坏了……嗯?好像又可以拉开……”
李相筠感受到身后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微凉的风从中灌入,沿着她的后脊上窜。
她不敢置信地瞪了裴承一眼,反手扣紧门扇,只听门“咚”的声。
她动作太大。
外面开门的动静顿时消停,转为那女官惊疑恐惧的声音:“立柜里面有东西!”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是那名圣火教徒。
“让我看看。”
李相筠一只手抓住门,另一只手撑在裴承的身侧,下意识咬紧下唇,唇肉都被贝齿咬出了浅痕。
裴承往下能看见他咬唇的动作,心里头忽而生出也想咬什么的冲动。
此时外面的男子已经停在了柜外,李相筠的心跳已经快到足以影响她的动作。
一道很细微的金属声摩擦着耳膜。
裴承动了动另一只手。
腿边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拱动,还不等李相筠仔细分辨,那东西就猛地窜了出去,踩过她的后腰一个蹦跳,她大吃一惊,下意识要叫,但裴承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声音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门闪开了一条缝隙,小白兽飞身窜出,钻过男子的腿,一溜烟爬到了女官的肩头,把她吓得花容失色,迭声喊:“什么东西!”
男子只能放弃与门搏斗,转而去解救女官。
但那小白兽异常灵活,两个人四只手都拿它毫无办法,只听见女官惊恐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那男子劝她别乱动的话语。
混乱离开内室,危机暂时解除。
李相筠锤了下裴承的腰侧,才让他松开按在她后脑勺的手。
她偏头呸了两声。
那股苦药味又顺着舌头蔓到了胸腔,她把舌尖狠狠在前齿上刮了两下,想剔除那让她浑身不舒服的涩味,但是作用不大,只能扭头对裴承这个始作俑者怒目而视。
权宜之策。
裴承动了动唇,眉峰又是一挑,又是一句话。
臣本可以不躲的。
李相筠一阵无语。
是,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想要听人墙角,是她要拉着裴承躲进立柜里。
坚定的目光也变得不是那么聚焦,李相筠总算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
裴承正要再说什么,但又愣住了。
身为男子,他自然而然能知道那是什么。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把他当做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人他都可以?
他不能完全明白,但又出自本能地有所反应。
他也不正常了,无论是心脏还是殖器。
就算在动物之中,也极少的例子会出现雄性对雄性有繁.殖倾向,在积极培养蛊虫的蛊师眼中,这就是错误的、劣等的表现,会被抹杀、剔除。
在裴家也是如此。
虽然他并不想成为裴家繁.殖的工具,但也不代表他会愿意成为那个错误的、劣等的那一类。
他把李相筠推开,昏暗之中也能看出太子的皮肤泛红,连带着脖颈也不再白皙,可想而知那身微潮的衣服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推开后,两人再无动静,只有目光还交汇着,警惕之中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观察。
吱呀一声,谁也没料到身后的柜子门忽得被打开了,女官的惊叫把李相筠彻底惊醒。
她的手迅速摸回到腿上。
裴承却从后面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能转身将出鞘的匕首刺向身后。
那外面的男子问:“怎么了?”
女官呆了片刻,缓缓回答:“……无事,刚刚晃见一块白色的布,还以为里面还有只。”
因为门是敞开的,声音毫无阻隔,李相筠这才听出,是陆巧燕的声音。
陆巧燕又不是瞎的,分明已经看见她的背影和裴承的正面,却给出这样的回答,让她很是奇怪。
但裴承的手牢牢扣住她,让她既不能抬头更不能转动,所以无法看见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正在眼神交流。
在这间不容发的紧迫时刻,陆巧燕突兀地说道:“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我们早些走吧。”她顺手把门严丝合缝重新关上。
那男子顿了下,道:“也好。”
不多会,两人就冒雨离开。
“殿下不出去吗?”裴承放开手。
裴承处之泰然的样子让李相筠疑虑更深,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但与陆巧燕相熟,甚至与那名圣火教徒相识。
说起来今天他出现的突然,或许,他们三个压根就是相约密谋,只是不小心被她撞见了呢?!
李相筠警惕地退出立柜,环顾四周。
裴承弯下腰,小白兽顺着他的手一路爬到他的肩上,尾巴后腿挂在左边,脑袋前爪搁在右边,活像个毛茸茸的围领,与主人一道,眼睛转也不转盯着太子。
李相筠扯了扯衣襟散热,又挠了挠手臂,先发制人:“你与陆巧燕相识?”
裴承把面前人上下都扫了眼,视线停留在李相筠纤细的脖颈上。
“殿下似乎是起疹子,吃错东西了?”
李相筠被他目光看痒了,又抓了抓脖子,再卷起衣袖,果然看见皮肤上浮起了一粒粒红点,红点周围成片的红,难怪又热又痒。
除了酒之外便是那个杏仁糕了。
这种事从前也有过,后来皇兄尤其注意她的饮食才少有发生,她自个也不太注意,不过这都是小事。
李相筠没有忘记正事:
“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陆巧燕一直在深宫,裴少保也是刚到长安,你们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殿下还是去传太医来看看,据闻有些东西吃了会对身体大有损伤,殿下如此年轻力胜,血气方刚,但也要纾解有道,不该随随便便。”
李相筠严肃的审问被裴承这句话一打岔,又闪出了一脑子问题,“什么意思?”
裴承微偏了头,眼睫把审视目光藏住,语气微沉,“殿下难道是在装傻?”
李相筠想了想,刚刚她被困狭小空间里给热疯了,不小心往裴承身上靠了几下。
考虑到她是“病”,情有可原,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过,不至于要抓着不放,说些莫名其妙又不知含义的话。
李相筠不由扬高下巴,正色道:“有话直说,藏藏捏捏不像个男人。”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好像是个泼皮在无理取闹,裴承不禁笑了,他沉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殿下好硬。”
什么没头没脑的?这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李相筠虽然在皇兄身边见识过不少,武将大多性情耿直,说话骂人都直来直往,粗鲁的话语不忍耳闻,但是意思总是很好明白的。
动辄用粗鄙的器官互相攻击,又或者屎尿屁的装饰,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大骂特骂。
但是有文化的人不想显得粗鄙,要骂你也是拐着弯的,看似在捧你,实则在贬你,让人防不胜防。
裴承显然是后者。
李相筠轻哼了声:“裴少保也是。”
听不懂的话,原样奉还就是做好的解决方式。若是对方在骂你,你也相当骂了回去,若对方是夸你,那礼尚往来也不吃亏。
裴承的神情复杂起来,像是吃惊又好像是古怪,竟没有仔细回想适才太子的手、身哪儿碰到了,视线竟就在他的直视下闪开了,看向窗外的雨。
“雨小了,殿下该回去了。”
/
雨幕之下,女官陆巧燕的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两只手盖过头顶,只有廖剩无几的遮挡作用。
“还好么?”
“……什么?”
戴着白色罩帽的男子道:“我是说你被咬的伤口还好吗?”
“啊……已经不疼了,只是擦破了点皮……”陆巧燕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有两个小小的牙印,除了最开始有点发烫之外,没有什么特别。
“刚刚你说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块白色的布。”
“是吗?”
陆巧燕很肯定地点了头,又问:“是的,怎么了?”
男子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以后要小心些,某些东西看起来漂亮,说不定有毒……”
陆巧燕道:“我会小心的,圣主更要留心。”
“皇后最近睡得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章平太子的事一直让她难以释怀,我想……”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晚点我会给她送上新的炼香,她会有个好梦。”
“……好,我知道了。”
/
李相筠传了太医看诊,果然是吃坏了东西才起的疹子。
有这个做借口,正好可以不用继续待在含元殿,看圣火教乌烟瘴气地做法事。
她提前回到东宫。
扶桑殿里灯火通亮,她关好门窗,褪去衣物,将腹下挂着的那木质□□的假东西扔到一边,把药老老实实喝完,躺在床上,又回想了一遍刚经历的事。
陆巧燕是与陈皇后一同进宫的人,据闻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情同姐妹。
陈皇后虽不是大家世族,却也是当地一富户,所以才能读书学字,那陆家应该也不差,缘何背井离乡跟着陈皇后到宫中做女官?
裴承与她认识吗?
倘若认识的话陆展不会一无所知,可若是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帮他们隐瞒行踪。
可恶,今日本来是去听秘密的,秘密没有听成,还和裴承又牵扯上了。
——“殿下好硬。”
不知怎的,回忆突然到了这。
李相筠一骨碌坐起来,目光往地上的东西投去。
难道是,裴承摸出真假了?
男女区别不但在于胸,还在于此身.下.物,李相筠曾经因为少了此物险些在人前漏了馅,所以在参加这种大宴时才会慎而重之地戴上,就怕哪个眼尖的发现堂堂太子下边一马平川,是个天缺。
但木头岂能与真的相比,至少裴承溜光的时候,看起来还挺软……
辛芷为什么不给她弄个软点的?这也太容易露馅了!
李相筠不由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身上又痒又燥,心情可想而知,思来想去,一个念头又浮了上来。
要不,还是把裴承杀掉吧。
不等李相筠琢磨出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这日金宝就先求到东宫门口。
“太子殿下,还得您出马才行啊!”
说起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是她李相筠,金宝眼下是抱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姿态找上门。
李相筠托着腮,神情恹恹,“他们好大的胆子。”
辉宗皇帝的子嗣很多,这个王那个王的,即便以大黎的递代减封的法子,这么多宗亲,每一年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李相筠就以各种明目,授意户部缩减宗亲的封赏。
要不然今年岁末朝廷账目上难看,户部不好过,她这个太子也要受弹劾,影响她日后的用度。
李相筠才不管谁和她有没有血缘。
宗亲又如何?但凡妨碍她路的人,她都会想办法除去。
更何况他们这么多年,早就积累了丰厚的家底,指不定比东宫还宽裕。
可怜他们?倒不如可怜自己!
但是齐郡王世子等宗室子弟不会这样想。
升米恩斗米仇,给的时候他们不会感恩戴德,夺的时候便会气红了眼。这不,刚收到消息便和户部起了冲突,现在两边人马约了武斗马球。
“谁答应下来打武球?”
武球肮脏,分明是冲着群殴而去的,每次打武球都少不了有人要伤胳膊伤腿,鼻青脸肿,严重的终身瘸腿的都有。
长安城里不许持械斗殴,别说升斗小民了,权贵子弟更是被狠狠约束,这打起来伤着谁了,武侯都会惹一身腥。
马球就成了他们宣泄的途径。
平常玩玩的就叫文球,大家点到为止,互相切磋。
动真格的叫武球,上马场跟上战场一样,生死勿论。
金宝一拍大腿,“殿下肯定想不到,居然是那关侍郎!”
关侍郎?
李相筠想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都多大了,还能打得了马球?”
金宝一脸复杂,颇为意外:“他马球打得一流,是个高手!”
李相筠微眯了眼。
“嗯?”
金宝又搁下关侍郎不提,转而诉苦起来:“殿下也知道,我那弟弟没出息,骑射样样不行,能整场不摔马就算是烧高香了,哪还能进得了球,倘若这场输了,户部那边也不好为殿下办事……”
他在金家过的不容易,有好事都是弟弟领,出了事头一个找上他算账。
封赏是李相筠要削的,意思是金宝传的,奏章是金侍郎拟的,现在首当其冲的是站在明面上的金侍郎。
据闻那边放话要把他揍得娘都认不出来,金侍郎吓得哭爹喊娘,金宝被戳着脑袋骂了一通,灰头土脸来找李相筠。
“这件事是为孤办的吗?”李相筠把背靠到椅背上,指头不紧不慢点着扶手,眼睛似笑非笑盯着金宝,“年底处处要钱,户部周转不开,急上火的可不单是孤一人吧?”
金宝连忙给自己嘴皮子甩了个小巴掌,“瞧我说的,是我们都要仰仗殿下!只要殿下出马,好让他们知道个轻重!”
太子不说话,抿着唇的样子高深莫测,就连经常在他身边打转的金宝也不是总能摸准他的心思。
从前有这样的事,他不是很乐意的吗?
论打架斗狠,他可是长安一霸啊!
/
“打马球?太子应了?”
“该是应了,我见那金大爷走的时候心满意足,春风满面,太子马球打得好?”
“马球打得好不算什么,打架打得好才算是好,你以为他们真的打的是球?”飞雨皱了下眉头,轻嗤了声:“找机会打人罢了。”
飞星兴高采烈,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道:“那岂不是更精彩?!”
裴承道:“想去看热闹?事情都办完了吗?”
飞星保证:“我马上去办好!”
“那便去吧。”
飞雨瞅了眼一副像是得了便宜的傻兄长。
家主挑拨齐郡王世子冲锋陷阵,他们等着看热闹的事怎么能错过?
千秋节结束后,圣人就闭关了。
圣火教奉上的特制金丹,需要配合修炼十四个小周天才能吸纳。
马球赛的时间,太子定在了第七日。
秋高气爽,靖恭坊里叠翠流金,碧云天,风轻扬,实在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马球场里人声鼎沸,为看热闹的权贵子弟早早就到了地,有人衣裳都还没穿好,微敞着衣襟,脖颈上还大喇喇印着艳丽的胭脂,谁瞧了都知道这是刚从平康坊不知道哪家妓馆的床上爬起来的。
“太子今天是真会来吗?都这个点了,莫不是怕了?”
“怕?你是没见着,太子上一回打武球,刑部尚书的二郎就断了腿,现在还没好利索,还有邹御史的侄儿头破血流下来,人都痴呆了几个月……整个长安没有人比太子更会打武球了!”
不但郎君,就连贵女们也都结伴而来,为的一睹马球赛场上男儿的风范。
说不定将来的夫婿就会是其中一个,若能提前瞧瞧样貌身量,心里也能有个底。
有女郎叹息:
“赵郡王世子样貌才能样样出众,怎么就喜欢关娘子,关娘子年纪都不小了,一点也不相配……”
“世子他年幼丧母,喜欢年纪大点的也正常啊,你看太子殿下不也是,哎,对年纪小的女郎都是一幅看妹妹的眼神,还有传他和赵世子两个为关娘子反目的……真气人啊!”
“你气什么呐,难道还对太子念念不忘?你母亲不是都跟齐郡王府在谈婚事了吗?我看齐郡王世子对你相当满意。”
“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瞧瞧,说着说着脸红了。”
“不过关娘子看着显小,若非你们说,我都不知道她有那般大了,怎么一直不成亲呐?”
“还不是关侍郎说她身子不好,要靠昂贵的药材吊着命,别的人家娶媳妇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她那样的可不是请了个祖宗,除了亲兄长,哪个愿意供在家里光看着?”
“难怪,关侍郎也没娶妻,当了这么久的户部郎,居然还过着清贫的日子,今日这马还是我家兄长借的呢!”
都知户部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朝廷的账面多少都是他们算的,手指漏一漏,都够普通人奢侈生活好几年了。
“但关娘子的画值钱,在黑市上千金一幅都被疯抢!”
“她那破画有什么好的,这些人都不要命了吗?”
“嘁,裴少保都说了,绝不是妖魔鬼怪杀人,古墨斋掌柜也承认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胡乱污蔑关娘子……”
提起了最近长安新贵,有女郎娇滴滴打听:“说起来,裴少保不知有没有婚配?”
“别肖想了,你听过西南裴家人有和中原结亲的吗?”
“虽然没有听过,不过为什么不呢?”
“怕你这个小身板受不住啊,你们知道裴五爷吗?平康坊的常客,里面的姐儿说……”
声音渐渐压低,几个脑袋凑到了一块,好一会才个个脸红耳赤地抬起来,你看着我看着你,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都是未出阁的女子,饶是性子热烈,也不好说自己喜欢个重.欲的。
马场旁的马棚里,几位世子打了照面。
都是李姓宗亲,祖上的血脉继承下来,他们样貌都不俗,宽臂长腿也是一副好身材。
“那瘦猴一样的小太子有什么可怕的,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需要悠着点吗?万一伤着那宝贝疙瘩,圣人会不会怪罪我们?”额头上系着红色抹额的郎君阴笑着,挥了挥手里的马球杆。
杆身是藤制的,上面绘制了精致的花纹,杆头呈偃月状,可以看见边沿被刻意磨得窄薄,材质虽是硬木,但使用得当不亚于一把利刃。
“马球场上的意外多的是,怪得了谁?”旁边一人勾上他的肩膀,“这话还是太子从前自个说的呢!”
两人相视大笑。
李相筠是踩着点到的。
她向来不会老实巴交地提前到场,带着执金卫轰轰烈烈进场是一贯的作风。
一身蓝白窄袖袍,额前绑着蓝色抹额,头发没有规规矩矩束在金冠里,而是张扬地垂在脑后,扎成高高的马尾。
阳光下,那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无论男女,目光都不由汇聚在他脸上,久久挪不开眼。
不知道时候起,那个总是跟在怀贤太子身后,唯唯诺诺的小皇子,那个和人打架总是弄得一身伤的小疯子长大了。
光彩溢目,姿貌绝伦。
陆展牵着马过去。
无论太子要做什么,他总是言听计从,这次也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比赛的马球队一边各出十人,骑着马分列两侧,守在各自的球门前。
“没想到殿下真会来。”
“开赌都压自己了吧?小心裤子都赔这儿了。”
“总好过殿下这边没人压!”
不远处的金宝耳朵尖,连忙跳起来道:“我压!我压了!”
太子将马球杆抗在肩上,姿态要多松弛就有多松弛,仿佛赢下这场比赛易如反掌。
李相筠弯了一下唇,挑眉道:“看来,你们的裤子今个保不住了。”
“哼,虚张声势。”戴着红抹额的郎君鼻孔朝天地哼了声。
令官负责开球。
一枚拳头大小、描着金线的彩毬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掉进场中,数不清的马蹄开始躁动,一根马球杆精准无误地横推了进来,当得声将球从中击出。
飞星手搭在眉骨上目不转睛看着,顿时叫了起来。
“是太子!”
只见乌骓马驮着那蓝衣郎君一马当先,球被击杆带着,跑得比马儿还快。
“围上他!不能叫他突围!”
两匹马一左一右贴紧乌骓马,他们的马球杆没有往地下打,反而以扬高的弧度往上,眼看着中间的郎君危在旦夕。
一声嘶鸣,只见左边的马忽然撩起前蹄,乱了方向。右边人手持的马杆也被架住在空中抡了半圈又往地上去,正好打中彩球,球滚到了陆展的马蹄前,陆展接过球,头也不回继续往前。
“想玩玩是吗?”
被李相筠缠住球杆的人顿时后背一凉,“你……”
李相筠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乌骓马鬃毛怒张,爆起性子往右边猛地一撞,同时李相筠手腕轻巧一转,缴掉对方的马球杆。
马球杆落地时,她又微弯下腰,似乎是好心要去勾起它,但是临时杆子却朝对方的腿而去。
一声钝响,令人毛骨悚然。
太子轻轻“啊”了声,毫无诚意地留下句“抱歉,手滑了”。
惨叫声被无情地抛在身后。
“听说太子用的球杆里面都是柞木,硬度大,韧性佳,好疼的吧!”飞星龇着牙,苦着脸,一副深感同受的模样,直晃脑袋。
好像打的是自己的腿。
“太子追、追上来了……”几名红队的骑手紧握住马球杆,一阵发怵,感觉寒毛都要倒竖起来。
“怕什么!他来了和他干就是!”齐郡王世子驾马去追陆展。
李柏寒回头看了眼。
难怪他们害怕了,李相筠那眼神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就想把他们都弄死在这里般。
武球没有规则,看台上的女眷们一会激动呼叫,一会紧张捂嘴,心情时上时下,为这场比试牵动心魂。
站在蓝队这边的令官挥动了下旗子,而后将棋插.入旗垛,示意得分。
但是一片混乱的场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嘶鸣的烈马,叫嚣的郎君,挥动的球杆,就如战场厮杀。
或围追堵截,或蛮力碰撞,那只小小的彩球惊慌失措地在马球杆下轮番滚动。
裴承手扶着栏杆,看着球场上的混乱,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因为实在太显眼了。
那张扬的攻击性就好像是雷霆闪电,刺目耀眼,哪怕沦陷在团团包围里他也丝毫不惧,就好像是天生不知道怕的孤兽,已经习惯了腹背受敌的险境。
他的脸上不知道何时被划出道血口子,血珠渗出,要坠不坠地挂在脸颊上,平添了分艳丽,也增添了几分狠劲。
即便穷途末路,也要斗到底。
关侍郎带着人冲过来,和红队碰在了一起,球已经不知道滚到了谁的马蹄下,只看见球杆、马腿不断扬起尘土。
混战一片,不断有人哀鸣,也有人掉下马背。
二比一,蓝队暂时领先。
很快铜锣一声响,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裴承对两侍卫交代了声,自己下了看台。
李相筠把脸浸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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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再抬起时,水花四溅,润湿了她的发丝和衣襟。
陆展正拿了块帕子候在旁边。
“我们领先。”李相筠说。
“嗯。”陆展先看了他的神情,才看向他脸上的伤,“殿下心情不好?”
李相筠用干帕擦着脸上的水,碰到伤口眉头就皱了下,半晌才闷声道:“没有,他们先惹我的。”
“殿下受伤了,擦点药吧。”陆展轻车熟路拿出伤药。
李相筠一看就笑了:“你怎么还随身带药啊。”
“以前你在前面打架,我帮不上忙只能想办法讨点药,好在你打完给你上药,养成习惯了。”
虽然陆展比李相筠还大几岁,但是因为性格原因,总是跟着喊打喊杀的李相筠身后当个任劳任怨的随身袋。
无论是药是铜板还是零嘴,只要他说一句无聊,没准他还能掏出个蛐蛐笼。
“那时候就是怕在脸上手上弄出伤口,皇兄一准会发现……”李相筠轻压脸上的伤口,语气淡淡的,“好在现在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不能因为没人管着殿下,殿下就这么乱来,受这么多伤。”
陆展把药粉撒在李相筠的手心里,又用干净的布给他包上,细致熟练。
李相筠握了握手,没什么影响,“脸上就不用了,上了药怪难看的。”
陆展捏紧药瓶,忍不住道:“待会殿下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单打独斗,我们是一个队的。”
李相筠抬头看他,“我习惯了。”
陆展又低下了头,似是长长出了口气,“也是,殿下一个人也能做的很好。”
李相筠用拳头锤了下他的肩膀,不免好笑:“做什么这幅模样,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陆展抿了下唇,终于一笑,“上半场他们的损失比我们的大,下一场要不换人,要不只能减员了。”
两人身后的树叶簌簌而动,一片衣角慢慢抽离。
“关侍郎从前当过兵吗?他的身手一点也不像个文官。”
休整完毕,李相筠与陆展一起走回马场。
“据说参加过剿匪,关家就是被流匪屠光的。”
李相筠目光看着前方,忽然冷笑了声,陆展打住了话,也瞧见了裴少保额头系了根红抹额。
在和太子作对上,裴少保当仁不让。
看台上无论男女都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起来,毕竟他们虽然经常看见太子,却还没见过裴少保打马球。
都说裴少保和太子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裴少保知道武球的规矩吧?”李相筠翻身上马,手里的马球杆晃了一晃,很是惬意。
“死伤无论。”裴承笑了下,“不过殿下与臣还没有必要你死我活吧?”
你知道了这么多还指望能活着?
李相筠在心里又冷笑三声。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事完完全全可是裴承自找的。
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弄他。
李相筠对陆展使了眼色,进球的事情她可不管了,下半场她只想按住裴承揍!
李柏寒问旁边人:“怎么请动裴少保。”
“嗐,还用得着请,裴少保和太子本就不对付,两人是死对头,一听能陪太子玩玩,主动要替祁三上场。”
李柏寒皱眉思忖,这太子招惹人的本事越发娴熟,四面树敌晚上怎么睡得着?
脚边忽然有异样,他垂首看脚蹬,发现旁边关侍郎牵马经过,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马镫就松了。
“抱歉,是下官弄到了?”关博也看向马镫,自然而然道:“我帮世子系上。”
李柏寒还没说不必,关侍郎已经动起了手,他手法很快,像是对马具很熟练。
身为心上人的兄长,李柏寒对关侍郎还是客气的,虽然关侍郎很少搭理他,更对他接近关娘子表达过不喜。
不过今日这一出,令他十分意外,受宠若惊。
下半场开始了,马匹冲了出去。
彩球轮番在马蹄前滚动,一会被带出一会被截住,裴承没怎么打过马球,即便球到了杖边上他护不住,很快就被李相筠抢走转给关侍郎。
迎着小太子挑衅的目光,裴承也只是一笑,仿佛不与他计较。
十来匹马一阵往东一阵往西,场面激烈沸腾。
裴承察觉到李相筠的马没离过自己左右。
“殿下不去抢球?”
“裴少保第一次来玩,孤总要尽一点地主之谊吧?”
“殿下想的周全,那想怎么招待臣?”
两匹马几乎是并肩往前冲,因为速度快,所以他们交谈的话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楚。
“当然是——”
乌骓马撞过来,裴承提前拨开了马身,让太子扑了个空,“殿下喜欢这样粗.暴的玩法?”
“反正裴少保不是文弱的书生,用不着孤怜香惜玉吧?”
“说的也是,殿下也不是女娇娥。”
裴承的马有样学样撞过来,李相筠心头一跳,闪开的同时,还抽了空用腿恶狠狠踹了下他的马屁股。
“谁是女娇娥!”
马嘶鸣了声,扭头朝着她喷着粗气。
还敢甩脸?
李相筠故意提起:“裴少保什么时候和齐郡王世子搭上了,案子不查,也不怕到时候交不了差?”别以为她对他们背地里联络的事情一无所知。
裴承四两拨三斤,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这不查到关侍郎头上,想过来套个近乎。”
关侍郎?
李相筠微眯了眼,后仰下腰,用马球杖架开左边的攻击,顺便狠狠抽了那人一棍子,让对方嚎叫不已。
这会球滚到了两人马蹄之前,李相筠伸出马球杆,趁着拨球的劲,又去击裴承的马腿。
“裴少保套近乎的法子是与之为敌,还真是让人新鲜!”
裴承抵住他的攻势:
“臣与殿下也是不打不相识,要不,怎么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还不是你在圣人面前告的状?
李相筠想到这个就来气。
“原来裴少保喜欢被打。”李相筠故意曲解他的话,乌骓马又紧贴上去,把裴承的马逼到外侧边。
左边就是场地的边沿,竖了一溜挡马桩,这是为了防止发疯了的马冲到上面的看台,伤及看客。
“臣可不喜欢受伤。”近距离之下,裴承能看清楚李相筠左边脸颊上的血口子,形如弯月,尾端就险险勾在她眼下,色泽艳丽如胭脂。
他不由回想起那一幕画面,陆展看他的眼神,他对陆展的那一锤手,总有些道不明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他不由道:“臣没有贴心肝的人帮着上药。”
李相筠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敏锐察觉他语气的异样,“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裴承眸光一滞还未回答,又有几匹马同时挤过来,马球仗在乌骓马蹄下,李相筠驱马纵跃过障碍,右侧的马靠过来,她也没有留情,直接挥出球杖袭击马的脸部。
眼睛对任何生物而言都是最薄弱的地方,马匹受惊,偏头躲闪,正好撞到了后一匹马。
齐郡王世子大骂了一声,险险躲过。
“围他!围他!”
下半场的场面更乱了。
只见太子的乌骓马一会在包围圈里,一会又冲出包围,满场绕着圈跑。
小小的彩毬在哪里,几乎让人找不到。
李相筠再次弯腰避开夹着呼啸风声的球杖从后脑勺挥过。
锋利的马球杖不像是为击球用的,倒像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一有机会就往她身上招呼。
不多会,李相筠的手臂和小腿也有了深浅不一的擦伤。
乌骓马满身是汗,越跑越焦躁,它被几匹马围追堵截,但是马球场又只有这么大的地,它撒不开蹄子甩开它们。
李相筠也很烦躁,因为她挨不上裴承的马,这边的缠斗让她不能分神。
另一边裴承渐渐掌握了控球的法子,当的声,球远远击进了门,红队得分。
“第一次玩?不能吧!裴少保真是天赋异禀!”夸赞声远远传来。
李相筠咬了咬后牙槽,把球杆挥得更用力。
李柏寒的马刚好经过,被只顾躲闪的郎君大力撞开,他因为看台上的人分神,不小心就从马鞍上倒了下去,马匹还在往前跑,他人却因为脚勾在马镫上被倒挂,后背挨地,被疾速拖行。
这个场面让女眷们都白了脸。
要知道摔马还不是最严重的事,因为常玩的人都知道做好保护姿势可以减免损伤,但被马拖行那是十有九成要重伤。
李相筠见之,腿夹紧乌骓马,如箭簇射.出追了上去。
地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李柏寒咬牙往前躬身,想去解脚上的束缚,但那不知道是什么系法,他竟然解不开。
“射马!快射马,救世子!”齐郡王世子在喊,几名武侯慌慌张张带了弩箭过来,但是李柏寒的马发狂乱跑,加上旁边太子、其他郎君遮挡,让人无法瞄准,齐郡王世子一把抢过弩箭。
李相筠见状冲他喊:“李世勋你省省吧,就你那稀烂的准头,别把李柏寒射死了,他今日要死这里了,你阿耶非抽死你不可!”
齐郡王世子脸皮一阵红一阵白,转头把弩箭对准李相筠,怒吼了声:“你闭嘴!”
“还敢射孤,胆子肥了!”李相筠已经从他们面前绕过去了,“有本事你就射,别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背后乱咬。”
齐郡王世子气得手抖。
旁边的人都在劝他,“还是救世子要紧,世子真的撑不住了……”
“借用一下。”李相筠弯腰拔起旁边的旗子,往看台的石座上一敲,圆形的黑曜石碎开,变成不规则的形状,她追上李柏寒的马。
裴承已经远远勒住马,小白兽站在他的肩头张望。
只见陆展几人用马尽力堵住李伯寒的疯马,让它缓下速度,等太子追上半个马身时,他在马鞍上站起来,用旗杆充当矛头从上自下,贯穿疯马的脖颈。
疯马长长痛嘶了声,终轰然倒下。
看台上女郎们齐声欢呼,李相筠坐在马背上迎着那些贵女热情洋溢的注目,挥了挥手。
狂且恃贵又那么耀眼夺目。
李相筠故意绕到看台下,香囊帕子果子纷纷落下,她也没有理会,只昂首跟某个女郎说起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那女郎格格直笑,捂着嘴都能看见她脸上灿烈的笑意。
“那女郎是谁?”裴承问旁边人。
“太子太过分了,那是齐郡王世子的未婚妻,两家都说好了,马上就要过纳彩了……”
裴承回首去看齐郡王世子。
李世勋手里的弩箭还没放下,赤红双目,咬牙切齿看着那边说笑的男女。他旁边一个眼熟的小个子嘴唇煽动,不停地在说什么,齐郡王世子的脸色越来越沉,那双眼睛愤怒地要喷火。
李相筠总算说够了,又控着缰绳往场中央去,那边医士、侍从还在为李柏寒紧急处理出血的问题。
咻——
破空的声音虽在嘈杂声并不明显,但是对于听觉超绝的人而言,那就是危险的信号。
裴承的目光瞬间移了过去,抓住半空中短箭,随后是那边抬起脸的太子。
下一刻血溅在半空,短箭钉入太子的左肩,他的身体被惯性猛推,险些马背上仰面摔下去。
现场惊叫声一片。
裴承的手倏然握紧缰绳。
他为何不躲?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有时间也有余地,即便在剧烈跑动的马匹上他都能准确避开四周袭击,没道理在静止的马背上被眼前的箭射中。
这时候,裴承又抿住了唇。
因为他看见太子手捂住肩头,痛到苍白的唇角居然一勾,露出了个傲而张狂的笑,随后他口齿清晰命道:“执金卫听令,齐郡王世子袭击储君,即刻拿下。”
裴承盯着他肩头迅速晕开的鲜红血迹,心口又是一阵空洞的闷。
他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