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装扮的娘子们被这一变故弄得个个花容失色,嬷嬷面上不好看,但对太守亲自领来的贵客也不敢多言,只喝令娘子们快快整容理妆,不要叫待会太守见了不欢喜。
李相筠低头在后边装模作样地整理,头上这些做工劣质的珠钗丁零当啷,不但沉甸甸,还容易勾缠头发。
她心不在焉地把钗子挨个插稳,心底却在想刚刚的事。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上裴承。
这裴家主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也是酒色之徒,还专程挑了个远的地方喝花酒,难不成是怕被认识的人撞见?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这种情形都不是相认的好时机,她只希望裴承是真的来喝花酒的而不是来给她捣乱的。
娘子们整理好,楼妈妈叫赶紧走,别的耽搁时间了。
“梅影,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还不舒服?”
旁边楼里的娘子一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边小声宽慰她道:“虽说张太守喝醉后容易打人,但是他给的赏钱也多,上一回橘香就是从他那儿得了十两钱,十两呢!都够她弟弟娶个媳妇了。”
“哦,橘香就是昨夜你说那个被打得左脸毁容的那娘子?十两可不够她养伤。”
张太守酗酒成性,每每喝醉后与楼里的娘子寻欢,不弄伤几个消停不了。
所以春香楼时不时要去寻一些年轻貌美的娘子来“充数”,好让太守不至于扫兴。
李相筠和两名相护的执金卫失散,一路还被李世勋的人马追捕,不得已避入郸城。
屋漏逢雨,书信被截,城门死守出不去,街上巡防搜查不断。
不过天无绝人之地,她恰遇到个娘子女扮男装翻墙出去玩耍,她灵光一现,便反其道而行之换回女装,又浓妆艳抹蒙混过关。
只是无论男装女装,出城门都要太守印信才行,所以待在郸城不是长久之计。
李相筠一向不是坐以待毙或者做等救援的人,再加上郸城太守也算是她的“熟人”。
此人原本在长安做官时就与皇兄不对付,处处为难不说,当年太子妃去别宫待产就是想避人耳目,他威逼利诱了产婆,偷偷往长安递送消息,这才让圣人对小郡主发难。
太子妃身死,皇兄避出长安,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游历在外,与圣人的父子之情也从此破裂……
当年的血债也有他一笔,李相筠怎能放过。
只是她一次没有得手,让张太守侥幸逃了,此后他变得谨慎小心,太守府巡逻加密,出行时又加派看护,让她一时再找不到合适机会下手。
就这般过了两日,她突发高热,被到观里祈福的春香楼娘子捡到,带回春香楼。
春香楼的管事嬷嬷见到她的脸,马上喜笑眉开,不但请医开药为她治病,还好声好气哄骗她来春香楼打个零工赚个小钱。
只要陪个酒,好处多多。
确实好处多多,李相筠正愁接近不了张太守,要不了他的狗命。
“还养什么伤,嬷嬷看她脸坏了,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山里看墓的老汉,她上个月就欢欢喜喜把自己嫁了,虽然那老汉年纪大了些,但他一辈子没有女人,对橘香也好。”兰花娘子羡慕道:“像我们这样花楼出去的娘子能够嫁到权贵人家的少之又少,能有个老实的男人要就不错了。”
“张太守摧残了这么多娘子,怎么没有人报官?”
“梅影你傻了吗?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啊。”兰花娘子从荷包袋里取出一枚劣质糖丸交给李相筠,“看你精神不好,含上这糖丸,可让你身体好一些,待会你跟着我,不要怕。”
兰花娘子心地又善良,对总是懵懵懂懂又生得我见犹怜的李相筠自然而然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想要照顾她。
但她并不知道李相筠“懵懵懂懂”是因为扮演无助无知的女郎好让嬷嬷放下警惕,“我见犹怜”只是因为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体力不支。
李相筠捏着糖丸没有吃,前头嬷嬷在催,她把糖丸放进自己荷包里,跟上娘子们的步伐。
屋门一开,一股浓郁香味扑面而来,李相筠心底忽的浮起异样的焦躁。
就好像一曲无声的战鼓敲响,她的热血开始沸腾。
“梅影,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嬷嬷站在门口招呼,其余娘子已经鱼贯而入,徒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只剩下李相筠还傻傻站在外头惹人眼。
门两边四名太守的侍卫还不住往她脸上打量,似乎在琢磨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嬷嬷扭着腰快走几步,搂住李相筠的肩介绍:“这位娘子是外地人,她阿耶是个糊涂的酒鬼,把家产败光了,又卖了这可怜见的女儿换酒钱……”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春香楼嬷嬷已经为李相筠编造出一个可怜的身世,两侍卫同情地目送李相筠入屋。
李相筠特意留意嬷嬷走进屋子时的脸色如常,料想这浓香应该是春香楼常用的。
张太守左拥右抱,喝完左边美人凑上来的美酒,又吃着右边美人剥好的甜橘,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屋内的人。
陪酒娘子、春香楼管事、婢女、外边的侍卫……
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这些人里面真的会有太子安排的杀手吗?
李世勋出的什么鬼主意,这不是要他以身做饵,万一对方得手,他丢掉的可是一条命啊!
张太守转开视线,投向下边冒着烟的香炉。
哎,但愿这香管用吧。
/
夜越深,春香楼越热闹喧哗。
裴承已经喝完两壶酒,飞星又赶走一波前来打探的娘子就回到他身边禀告:“家主,一切正常。看来今晚不会发什么事情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必要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白费时间。
但裴承没有要走的意思。
刚刚那道眼神让他一直琢磨。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走马观花见过的女郎固然数量不会少,但是却没一个能与刚刚那女郎对上。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裴承道:“再等等,今晚必然会有事。”
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外面中庭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啊!——杀、杀人了!”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叫,飞星马上打开门探头出去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啧啧称奇地回来。
“家主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出事了!莫非是太子来杀张太守了?也不知道得手了没!”
语气里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裴承立刻起身:“去看看。”
张太守虽侥幸没有死成,但是半身都是血,估摸是伤势不轻,惨白着张脸被侍从簇拥着下去休息,连迎面遇上裴承一行人都没顾得上打招呼,一副魂不守舍的惊恐模样。
而他原本作乐的那屋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破损的挂帐,倒塌的烛台,砸碎的果盘,被踩得稀巴烂的果子混着酒液散发出一种浓郁复杂的气味。
春香楼的杂役正在里边埋头收捡。
飞星踏入其中环视屋里的惨状,不由感慨。
“那‘刺客’破坏性很大嘛!这是打了一场恶架?”
不但到处一片狼藉,就连屋里面最大的蜡烛台都熄了,所以越往里边越光线昏暗。
“不是,这些其实都是张太守弄的,他喝醉后喜欢乱打乱砸,每一次都会弄得一团糟。”杂役对此早有怨言,因而听见有生人询问,便倒豆子一样把实情全部吐露出来,他又抬手一指,“那边,那几道刀痕才是杀手弄的。”
裴承正好站在杂役指的地方附近,侧头就见到柱子上有几道头重脚轻的痕迹,刻度都不深,像是持刀人下手极狠但后继无力。
飞星好奇相问,杂役知无不言。
原来这张太守原本就有怪癖,来春香楼经常要大闹一场才肯罢休,故而看守的侍卫一开始并没有在意里面的尖叫与打闹,还以为是如往常一般,直到屋子里熄了光,随后又响起张太守杀猪般的惨叫,才知道里面混入杀手。
一打开门,女郎们尖叫着很快就跑了个没影,侍卫们进去查看才发现张太守险些被人一刀割了脖子。
至于凶手,谁也没有瞧见!
“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据说那人行踪诡异,或许是跳窗逃了。”
杂役又指着那边洞开的窗户,风正吹进来,窗边的帷幔轻轻飘扬。
飞星几步窜到窗边,往下看见的是一条黑沉沉的河水。
与此同时,裴承正盯着一侧冒着一缕黑烟的香炉半晌,“飞星,检查下香炉。”
飞星立刻跑回来,捻了点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吃惊道:“这不是南巫寨的东西,怎么出现在这……”
刚刚那杂役捧着东西经过,看见他们都围在香炉旁,便提醒道:“小郎君你可别多闻,那香是太守用来助兴的。”
“助兴?这分明是用来致乱的,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用来让人癫狂的,要是长期吸食的话这辈子都离不开的东西。”
杂役摇摇头。
他只知道那是昂贵的香料,只有太守来才会点上,别的客人还没有这福分。
飞星把手指抖干净,又皱眉道:“谁会用这种东西添在香料里?若是健全的人也就罢了,但凡身上有伤的,遇到这东西,那可是影响大了。”
这是南巫寨用来惩罚犯错之人的东西。
多少人都因此陷入癫狂,萎靡不振,总而言之是个歹毒的东西。
杂役从没有听过这香的厉害,吓了一跳,“这么吓人,难怪……”
他没敢说完,难怪张太守每次到春香楼喝得酩酊大醉后都像发了狂一样。
太守夫人都巴不得他到外边发酒疯。
门外侍卫一群一群跑过,声势浩大。
“快快快!太守有命,一定要抓住那刺客!”
春香楼有三栋平行而立的高楼,每栋楼有五层高,以飞桥相接,中间是遍植芳草的庭院。
这么大的地方,要找起人来,不是那么容易。
就连飞星和飞雨都未能在半个时辰内回来,裴承把袖子里睡着的小飞晃醒,放到地上,“刚刚扔你的那人,还找得到吗?”
/
李相筠用布条把匕.首缠在手上。
刚刚闻到的熏香果然有问题,直到现在她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这没有!”
“蠢货,这里刚刚已经搜查过了,你们去那边!”
扇开的门还在晃动,外面的火光由明转暗,脚步声远去。
李相筠靠着梁柱,小口小口喘着气。
她把张太守当做瓮中鳖捉,对方也把她当笼中鸟耍。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落入李世勋的圈套。
李世勋这个人她平素没有放在眼里过。
他冒失易怒,狂妄自大,要不然上一回也不会被程五郎撺掇两句就发疯朝她射上那一箭。
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这次也不知道他背后是何方高人出的主意,居然学会借刀杀人和隔山观虎斗。
“吱吱吱!”
莫名熟悉的叫声传入耳,李相筠把头探出来些许,看见门外走廊上出现一只长条小白兽的身影。
它四肢着地,用嘴筒子怼在地上左嗅右嗅。
再次见到它,李相筠实在不能不佩服。
裴承这小宠物也不知道是什么鼻子,比狗还灵,她为防张太守放狗追踪她的下落,还特意往脂粉堆里滚了一圈,它竟然都能找到这里来。
好在小飞原地转了几圈,略显迷茫,打算抬脚往前走。
李相筠背靠着梁柱,闭目松了口气。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随后响起走近的脚步声。
“吱吱吱!”
不用看,光听动静也知道是裴承带着小飞进来了。
李相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裴承难不成比小飞的鼻子还灵不成?
小飞进来后便在下边乱窜,这里味道太复杂,它迟迟也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今夜多云,月亮藏在云层之后,屋子内没有点蜡烛,昏黑无光。
但是久在黑暗中,李相筠还是能够依稀看见裴承往四周踱步的身影,他慢慢走到靠墙的立柜前停了一会,并没有打开。
刚刚侍卫才搜过,若是有人藏在里面不可能不被发现。
他又走至中央,往两边张望,冷不丁就抬起头。
李相筠头皮顿时发炸,当机立断把裹在身上御寒的一件夹带着脂粉香味的外衣往他头上罩下去,遮挡他的视线。
“小飞。”裴承的声音从衣服下传来。
李相筠扭头一看身侧,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顺着梁柱爬到她的身边,正炸毛龇牙威慑她。
本想趁乱下去的意图被阻,李相筠咬紧牙关,干脆往下一跳。
裴承耳朵听见了风声,伸手欲挡,但是哪敌得过从高处坠落的“重物”,“砰”得声被压到地上,一把锋利的刀横架在他脖颈上。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裴承,你真的很讨厌。”
“殿下?”
裴承的嘴刚张开些许,一小指大小的丸子被狠狠推进来,都来不及用舌.尖顶出去就融化开,低劣的甜味迅速扩散在口腔里。
“……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相筠嗓音沙哑,“我刚刚给你吃的是毒药,你要是听话,照我吩咐的去做,事后我便会给你解药,听懂了么?”
“殿下给我吃的,不是一颗普通的糖丸吗?”
“不是!它是在外面包了一层糖粉,但里面是毒药,你们裴家虽擅长炼药,但是宫里也不乏能人……”李相筠打住话,声音微扬,“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毒药!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话!”
“臣还没问几句,殿下怎么就恼羞成怒了?”裴承的手摸到垂在自己身上的薄软衣料,那是春香楼娘子们穿的罗裙,即便看不真切,但是裴承大概也能猜到李相筠现在穿着模样。
难怪她能够在刺伤太守后“光明正大”离开屋子,原来是混入春香楼女郎里面一起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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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实属没有想到,殿下为杀张太守,居然肯男扮女装……”
月华从乌云后挥洒而出,照在李相筠身上。
裴承嗓子眼一紧。
眼前的李相筠不再浓妆艳抹,露出本来的肤色,略显苍白,上面布满汗珠,有几滴还沿着脖颈往下流,淌过精致的锁骨,下边是起伏的胸脯,春香楼的娘子们都穿着齐胸襦裙,领口开的低,故而李相筠这一低头的姿.势能够让人看得分明,那不是塞的东西造成的弧度。
“你……”
裴承的声音被截断,就像是被忽然挥来的利刃砍断,戛然而止。
李相筠还是那个李相筠,是他的脸,是他的声音,但却不是“他”。
这身体分明属于女子。
她是公主……
怎么会,怎么会是公主?
大黎的公主早就被皇帝杀光了,宫里层层眼线,众目睽睽,李相筠怎么会是女儿身?
他恍忆起第一次听到李相宇提起他妹妹时的对话。
——“阿yun是什么人?”
——“阿筠……阿筠是我妹妹,我家……我家是世族大家,因长辈作孽,家中人丁稀薄,孩子夭折了许多,阿筠她母亲去的早,常年独住在别院里,遭恶奴欺负……不说那些了,你来看看这只竹节钗好不好看?”
——“我看别的娘子戴的都是梅兰等花叶钗,竹节像是君子之物。”
——“君子之物,说的不错,不过我妹妹名字里有个竹字,所以这竹节钗送她也算是应趣。“
筠也是竹,李相筠……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的妹妹。
他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不但是最初的判断错误,甚至后来因为根深蒂固的印象,他有意忽略一些颇有蹊跷的线索。
就譬如飞星对他所说的太子买炸糖饼的事,又比如千秋节太子过敏的事,温泉汤池里太子无端端升起的杀意,成衣铺里太子的防备与抗拒。
种种不寻常的背后都是一个他从不敢想的真相。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口里的妹妹。
——“为人兄长,保护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只愿阿筠此生能够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哪一条,哪一个字和李相筠现在的状况相关?
她有忧有虑,有伤有疾,既不平安,也不快乐。
裴承从不想人死后还会留念人世,更不信鬼神会窥看人间,但是这一刻他却不由想。
倘若李相宇泉下有知,他想捧在掌心的妹妹如今腹背受敌,万死一生,该当作何想?
他会伤心痛苦难过吗?
应该是会的吧,李相宇那样的人,太过心软,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他都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共情,为他们所喜而喜,为他们所忧而忧。
更遑论是最亲近疼爱的人。
他的心脏又开始泛起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痛。
没有李相宇,她是怎么在长安活下来,又怎么在那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下坐稳东宫。
她身上的伤又是经历过多少磨难和危险,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
“很惊讶是吗?事实就是如此。”
李相筠用刀背卡住裴承的喉咙,她的手在尽力遏制住颤抖。
杀了,只要在动脉的位置上割一刀,裴承就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
虽然被裴承看破她的真实身份,但兹事体大,裴承也不是鲁莽行事之人,只要威逼利诱,先行缓兵之策,暂时稳住他,等逃过这一劫,再想办法除去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比杀掉他,更正确的选择是利用他。
李相筠深深呼吸了口气,缓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裴承,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按理来说我是不能留你性命在的,不过……”
“殿下……为何要大费周章杀张太守?”
她明明在说与他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不关心反而提那张太守做什么?
李相筠皱眉头。
“我想杀就杀。”
“因为张太守和怀贤太子有旧怨是吗?你是在为怀贤太子报仇。”裴承带着些恍然大悟的轻叹,又不赞同道:“殿下尚在危险当中,不该如此冒失。”
李相筠冷嗤一声,冰冷的刀锋危险地靠上他的脖颈,将他的下颚抬高。
裴承望着她,没有冷嘲热讽,没有针锋相对,只有深深的注视。
从前想不明白的怪异之处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全都弄清楚了。
李相筠是在为怀贤太子抱不平,是在为他复仇。
裴承的目光就像煮融的牛乳又湿又热裹在她的身上,令李相筠浑身不自在,她加重语气,威胁道:“那些不重要,眼下是我说你做,不然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裴承不答。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久到李相筠不得不怀疑裴珵这厮是不是在暗暗琢磨怎么应对她。
毕竟是裴承,她的死对头,这个时候不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她握紧匕.首,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应付裴承的反应。
许久后,裴承只缓缓眨了一下眼,声音温和道:“……你说,我都听你的。”
裴承这么好说话,李相筠还真不习惯。
一定是缓兵之策吧!
李相筠试探:
“先杀张太守。”
“好。”
“……再送我离开郸城。”
“好。”
李相筠:“……?”
裴承全都答应,是他不正常了还是自己烧昏头了?
不过,她头的确好晕,天旋地转,视野也模糊。
温热的液.体流到手指上,李相筠低头努力看清,那是裴承的血。
她刚没有控制好力度,匕首划破裴承的脖颈。
“你……”
都不会躲么?
一阵晕眩袭来,李相筠手指一松,掉了匕首,人也随之栽了下去。
意料中的痛没有传来,只有肩膀后背微紧,苦涩的药味侵入鼻端,就好像她正被人牢牢抱住……
“裴承……”
头顶的人用鼻音“嗯”了声,“我在。”
“……事成……之后,解药给你,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
裴承摸起身边地板上的匕.首,重新送回到她手上,道:“殿下,可以信我。”
李相筠一手揪住他的衣服,一手握住刀,身体止不住地颤,合上的眼皮努力睁开,仿佛还在和身体做抗争,但是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一声喃喃低语:“我不敢……”
裴承一怔。
这三个字不代表着懦弱,而是孤独。
是不敢相信别人,也不敢依赖别人,除自己之外,一无所有的孤独。
不该是这样。
心脏像是被狠狠揉碎,万钧的重石从高空坠落,把血肉淋漓的碎屑砸成了血泥,汁水沿着石缝蜿蜒流淌。
裴承捂着嘴,从喉管里反上来浓重的铁锈味,鲜血渗出他的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