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主屋,千竹堂。
华姝一路饱受各种打量的目光,怀着五味杂陈的心绪,缓步跨过院门。
自打从山里回来后,再没敢在老夫人跟前露面。好担心祖母会为她难过,亦或渐渐失望,再也不要她了。
幸运的是,主屋的丫鬟见她来了,一如既往热络地掀开帘子,“表姑娘总算来了,快请进。老夫人已经念叨好几次了,等会见到您,早膳一准能多吃半碗。”
华姝欣慰一笑:“多谢芸儿姐姐。”
走进屋时,三房的夫人和小姐们,已经依次候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包括怀孕四月有余的三夫人,都等着为老夫人请安。
她盈盈欠身,端庄行礼:“见过大伯母二伯母三婶娘、两位表姐,姝儿来迟了。”
“不迟不迟,姝儿快过来坐。”
大表姐霍千羽坐在红木轮椅上,笑着朝她伸出手。
大夫人也欢喜附和:“是啊,我们也都刚到,你快坐。”
相比大房母女的亲近,二房三房的人只象征性笑了笑。不过谁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山里的事,应是老夫人特意吩咐过。
华姝挨着霍千羽坐下,大大方方问:“表姐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霍千羽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面露意外的同时,拉过她手握紧,“多亏了你,我伤得不重。倒是你自己,可好些了?”
霍千羽的一语双关,让华姝再度陷入回忆。
雨夜那晚,设法帮男人纾解完,她第一时间提出救人。餍足过后的男人,还算慷慨,随即吩咐山匪们连夜下山寻人。
他甚至周到地顾虑到女儿家的名声,将霍千羽送到山顶寺院,假称被大雨阻在半路、无奈折返。只是,却以鹿血药方要连喝半月为由,说什么都不肯放华姝离开。
次日天亮,霍家的人成功接回霍千羽,却是寻觅华姝不得。大伙都明白,霍千羽瘫痪多年,能死里逃生肯定是因为华姝做了什么,但她不肯多说便没再多问。
原本就多驾照佛的老夫人和大房中人,因此对她越发亲厚。
“表姑娘,老夫人今日戴发簪始终没选到可心的,让您进去帮她挑挑呢。”老夫人贴身的桂嬷嬷从内室走出来,言笑晏晏请人。
华姝明白,老夫人这是特意在人前给她长脸,自然不会拒绝。
霍千羽母女见状,都由衷为她高兴。二房的霍华羽忍不住撇嘴:“倒底谁才是亲生的?”然后被其母明和县主掐了下,悻悻闭嘴。三夫人怀着孕,这会只乐得自在。
内室里,年过半百的老夫人满头华发已梳整齐,凤穿牡丹的深黄锦衣,与翡翠镶金的牡丹簪子,搭配得相得益彰,雍容华贵。
眼角的鱼尾纹里,充满着爱怜。一见到华姝就心疼地抱进怀里,含着“心肝肉”落泪。
亲自教养了七八年的好姑娘,老人家是真心疼她,比亲孙女还疼。虽是三令五申交代下去,不准府中人再提及此事,但这深宅大院里上千张嘴,哪可能时时堵严?
华姝不想再惹老人家难过,看向房顶,强逼退泪水。故作轻松地伺候她重新净面,提及正事:“祖母,姝儿想退掉这门亲事。”
“您教过我,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勉勉强强嫁去宋家,卑躬屈膝地活着,不如好聚好散。有医术在手,有霍家为我撑腰,日后姝儿还能挺直脊梁骨做人。”
相对于桂嬷嬷等人的惋惜不解,霍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自己养大的姑娘自己最清楚。
她摸着华姝的头,“好孩子,祖母都依你。不想嫁宋家咱就不嫁,等日后遇到合适的人,祖母亲自去为你说媒。即便一辈子不想嫁,祖母的贴己钱也养得起你。”
简短一句话,将她所有后路都想全了
“祖母……”
华姝这次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
祖孙俩抱在一块,痛哭好久。桂嬷嬷和贴身大丫鬟瞧着,也都湿了眼眶。
东方朝阳,橙红万丈,像是苍天给予的莫大鼓舞,又像是一个温暖怀抱,令人倍感安心。
*
再度被伺候着净脸后,祖孙俩走到外间的中堂,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用完早膳。
全程欢声笑语,若无其事。
不过饭菜还没撤下去,丫鬟就来通传:“启禀老夫人,宋尚书夫人到了。”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
大房的霍千羽母女不由面露忧切,二房的霍华羽母女冷眼旁观,三房夫人继续喝着安胎药膳,反应淡淡。
老夫人跟华姝已私下通过气,这会神色平稳如常:“将早膳撤下去,请宋夫人进来。”
不多时,丫鬟重新从外挑开门帘,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贵妇,款款而入。
来人年仅四十,皮肤依旧白皙光润,可见保养得当。发髻簪满红宝石头面,青色罗裙是时下最新兴的烟纱苏锦智造。腰间所坠玉佩,与腕子一对乳白玉镯,也是从成块的羊脂暖玉上整副切割而得,身价翻了数倍。
宋夫人一进门就跟华姝对上了眼,没料到她会不避嫌,但很快不着痕迹挪开目光,朝上首老夫人欢笑见礼:“臣妇见过霍老夫人,老夫人万安。”
按理说,宋尚书官拜三品,霍家官职最高的二姥爷也才正四品,理应众人先向宋夫人见礼。
但老夫人乃正一品的郡主出身,完全受得起她这礼。倒也没仗势欺人,笑着吩咐:“快给宋夫人看坐。”
二房夫人又是正二品的明和县主,与大夫人恭敬坐在老夫人下首。故而宋夫人,也只得屈居在下。
宋夫人在一众人面前不敢自恃身份,起初只敢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缓和关系。
后来等了半晌都不见华姝离开,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提及话茬:“老夫人,实不相瞒,臣妇此次前来是想重新商讨一下两家的这门婚事。”
老夫人本想顺水推舟,“宋夫人有何打算?”
哪知,宋家是里子面子都想要,“您也是知道,我家大郎去年初入官场,这一年破耗费精力。他又是实心眼的孩子,满心惦念着为百姓办事,暂时无暇顾及个人私事,这成亲的事不知得到何时。”
她状似慈爱地看向斜对面的华姝,“姝儿是个好姑娘,可不能被这么耽搁了。我也是真心喜欢她,想着说不若许配给我家二郎,到时候还能做婆媳。”
此话一出,房间陡然沉寂。
老夫人笑意全无不说,华姝等人看她的目光也冷凉下来。桂嬷嬷等人,更是止不住朝宋夫人甩眼刀子。
众所周知,宋家二郎乃室所出。嫡少夫人变庶子夫人,“还能做婆媳”的含义可是千差万别。
若寻常庶子也罢了,宋家二郎几次科考不中,颓废嫖赌,外室大着肚子找上门,满城笑话。
让华姝嫁给这种货色,无异于把她往火坑里推,霍家的脸面也得被人踩在脚底。
老夫人深谙其理,气得不轻。但教养使然,加之霍家这边出事在先,还是好言好语表示:“宋夫人的美意,我们霍家心领了。不过早前姝儿已同老婆子说明,想退掉这门亲事。婚书庚帖今日便可归还于你,从此两家孩子各自嫁娶,互不干预。”
宋夫人听完愣住,显然没料到华姝舍得主动退亲。
转而再想,郁闷至极。
她们宋家是何门第,哪轮到这般卑微出身的女子先行拒婚?尤其华姝不检点在先,理应她被退亲才对。这事传出去,甚是有损大郎颜面,宋夫人决不能允许。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明知故问道:“敢问华姑娘,因何缘由想退亲呐?”
房内气压,更是冷寂到极点。
因何缘由,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宋夫人非要摆到台面上,那就是明目张胆要打霍家的脸。
这回,不仅老夫人气得让桂嬷嬷直抚胸脯,三位夫人也都坐不住了。
奈何大老爷和三老爷官职不高,俩夫人人微言轻。但二夫人明和县主可不惯着她:
“我家婆母给宋夫人留着脸面,您见好就收吧。燕京城谁人不知,你家大郎体弱多病。我家表姑娘虽然医术精湛,但架不住他日夜为百姓奔波呀。怕年纪轻轻就守寡呗。”
“噗哧——”
二表姐霍华羽忍不住为母亲竖起大拇指,论怼人,还得是她娘啊。
大表姐霍千羽也与华姝相视而笑,倍感解恨。
二夫人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家里斗得厉害,对面极其维护霍家。华姝由衷朝她感激一笑,结果被回复一记白眼。
华姝:“……”二伯母开心就好。
霍家人乐呵了,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对二夫人怒目而视:“你——”
奈何对方是县主,她不能直接辱没。咬牙沉脸站起身,吩咐婢女:“去将庚帖和婚书换回来,咱们回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倒要看看,霍家几个小姐都能嫁入哪户高门?!”
目光掠过霍千羽时,还特意挑衅看了眼瘫痪的双腿。
霍千羽也不甘示弱:“好死,不如赖活着……”
“报——”
突然这时,有看门的小厮一路狂奔而来,顾不得通传,径直扑进来跪在地上,“老夫人大喜,大喜啊!”
“何事慌慌张张?”
刚被宋夫人讥讽过家风,二夫人不悦训斥道。
“四爷……圣旨……镇南王……”
小厮一时太激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听圣旨,大伙皆不敢轻视。大夫人安抚他,“不急,你将气喘匀乎了,慢慢说。”
小厮哪敢耽搁,稍稍气顺便匆忙回禀:“宫里传旨的内侍监已抵达正门外,说是咱家四爷在边境大捷,被圣上亲封为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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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日将率军队抵达燕京城哩!”
“四爷……可是咱府上离家多年的四爷?”三夫人抚着孕肚问道。
她嫁进来晚,跟这位音信全无的小叔子从未见过。说离家多年都是委婉,大家都默认他早死在外头了,尸骨无存。
“是咱家四爷,千真万确!”
小厮嗓音宏亮,应得铿锵有力。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都欢作一团。
老夫人更是喜极而泣:“臭小子,他还知道回来!小时候跟泼猴似的,我就知道他死不了。”
“呸呸呸!老祖宗大吉大利,四弟大吉大利。”掌家的二夫人重新笑容明艳,张罗着下人赶紧接待贵宾,并通知三位老爷回来接旨。
大夫人则一脸笑意看向傻掉的宋夫人,“宋夫人,我送您出门吧。今日府上繁乱,就先不招待外来的客人了。”
大昭国少有的异姓王爷,霍家地位自此水涨船高。往后结交巴结的人,都得踏破门槛。
大夫人一句话,与宋家清清楚楚划清干系,可谓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宋夫人尴尬地赔笑,才撕破这会想说什么弥补弥补都晚了,悻悻被请离霍家。
华姝几人瞧见,别提多解气,随后陪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穿戴起接旨的正式华服。
华姝心细,不忘叮嘱白术,多给小厮一些报喜的赏钱。祖母连贴己的钱都舍得留给她,这会自掏腰包又算什么?
*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风声。四时俱可喜,最好初秋时。
自打霍家接到圣旨,府内连日暖阳光影渐斜,枝头沙沙攒动,雀儿活跃啁啾,好不鲜活。
“那箱都是玉器,且小心着点!”
“这箱金器最是贵重,不可磕碰半分……”
这几日,二夫人紧急从库房遴选最上等的摆件,指挥下人全搬进四爷霍霆的清枫斋。
华姝扶着老夫人过来查看时,二夫人正叉腰站在屋门口,亲眼盯着,布置妥帖。
一瞧见她们就迎上前,搀扶着老夫人,“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命人通传我过去便是。”
“不碍事,是我想来瞧瞧。”
老夫人缓步走进清枫斋主屋,瞧着熟悉的屋子,不免睹物思人。
“好多年没来了,我不敢来。连画像都让桂嬷嬷收了起来,不敢看,就怕梦到他在外出事。”
她摸摸那床头,又比划着书案的高度,泣不成声:“当年刚抱回来时,还没这桌子高,一晃就变成大将军了,我儿争气啊!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一个人吃了多少苦,受没受伤……”
“祖母,这是喜事。回头你哭坏了眼睛,四叔回来得多心疼呐。”华姝微笑着为老夫人拭泪,撒娇逗趣道:“我还在这呢,你这有了儿子就忘了孙女,姝儿可不依。”
老人家破涕而笑:“对对,还有咱家姝儿呢。这些年少个儿子,多了孙女,祖母开心地很。”
“您开心就好,是我们小辈之福。”
眼看气氛渲染到位,二夫人笑盈盈接过话茬,适时提出多日的心头顾虑:“虽说四弟从前住在清枫斋,但倒底偏了些,他如今贵为王爷,再安排在此地是否有碍身份?”
华姝眨了眨眼,没再多言。
按大昭惯例,圣上会赐予王府。四叔若住过去,便与分家分异。
寻常人这般做,定被戳着脊梁骨指责不孝不义。四叔是祖母的养子,旁人不好说三道四,何况是人人敬仰的战神?
但如此一来,霍家其余三房能沾得好处就少了。二伯母,这是在变相打探祖母的态度呢。
老夫人哪会不懂?
她听完,笑着打起太极:“这臭小子一走七八年,连封平安信都没有,一点不知道想我。他还敢有脾气?我到时候就将他打出去,爱谁要谁要。”
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二夫人讨个没趣,也不敢再深问。片刻后,借口有事走开了。
她走后,祖孙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起贴己话:“姝儿,你怎么看?”
华姝扶着她,莞尔道:“祖母愿意尊重姝儿的婚事,想来也会尊重四叔的意愿吧。”
“瞧瞧,还是这丫头最懂我。”老夫人拍拍她手,同桂嬷嬷笑道。
桂嬷嬷也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表小姐和四爷都是您亲手养大的,一样地孝顺懂事。”
华姝腼腆一笑,梨涡浅浅。
“不过有两点,祖母还是要提醒你。”
老夫人走到清枫斋门口,停下脚步,看着对面华姝的月桂居,鱼尾纹掬起一抹慈爱的笑意:
“其一,你同小四住得最近。
其二,他同你父亲关系最是亲厚。
日后你多孝敬着,让他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咱家姝儿这么好的姑娘,找夫婿也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