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与此同时,回春堂的包间内。

    兵部侍郎孙诚,压低声音道:“王爷交代给下官的差事,已有着落了。”

    说着,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纸油黄信封,双手递给过去,“此乃从司空震的密室里搜查所获。”

    想到什么,他又连忙补充道:“信上之言,下官可对天担保,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我不必如此。”

    霍霆泰然自若地接过密信,展开信纸。大致浏览后,神色陡然一沉。

    原来,华姝父亲出事前,除了向霍霆求助,还曾向一位友人寻求帮助。

    但那友人出卖了华不为。

    将其行踪透露给司空震,两人为向那幕后之人谄媚邀功,一边秘密截杀霍霆,一边设计火烧华家满门。

    而这友人,名曰冯紫山。

    但现如今,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皇龙寺的神医,圆妙大师!

    思及华姝先前才提及的话语,霍霆右手蓦地紧攥成拳,密信霎时褶皱成一团。

    不算狭窄的包间内,原本喷香四溢的茶雾气,此刻冷凝至极点,侵袭着每一个角落,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这时,经长缨通禀,萧成手下的那个倒霉脑袋,期期艾艾走进来。

    瞧见霍霆脸黑如墨,那人越发欲哭无泪:“将、将军,属下有、有事禀告……”

    *

    华姝也没想到,花魁周莲竟是宋煜私养的外室。

    要知道,宋家大郎在外人眼中一向是端方君子,清廉为民。面前扶门而立的醉酒男子,她差点没认出。

    半夏也嗤之以鼻,幸好自家姑娘退亲了。

    周莲不知实情,只顾娇笑地上前搀扶宋煜。

    病情大好,她迫不及待想挽回夫主的心,但未料到他今日来得这般早,只好对华姝道:“女神医,今日要不先到这?我家郎君难得回来一趟。”

    “那我们便不叨扰了。”

    华姝乐得自在,起身就往外走。

    怎知,宋煜酒酣思淫,“这神医竟是个小娘子,面纱取下来,给本公子瞧瞧。”

    “你放肆!”半夏拦着在中间,怒斥。

    “一边去。”

    宋煜不耐烦将她推搡开,旋即一把拽住华姝,扯下面纱。

    见她秀美雪靥,他惊艳咂舌:“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好一个尤物……等等,怎么如此眼熟?”

    “还请公子自重!”华姝羞愤难当,奋力挣扎。

    宋煜酒醒几分,松开了手,华姝连连后退。

    他则步步逼近,端详着她锦缎罗裙,熟悉俏脸,“医术、贵女……你是华姝?”

    萧成隐在屋顶,迈出去的脚,又迟疑停住。

    如今变成了旧爱相认,他的身份,没资格管呐。

    老大怎么还没到啊?

    屋檐下,“我是偷跑出来的,不愿被家人知晓,想必宋公子亦然。不若我们就当从未见过,此事一笔勾销,如何?”

    发现宋煜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又在他的地盘上,华姝不得不防。她先假意露出把柄示弱,又佯装镇静求和。

    而撑在半夏胳膊上的纤手,还在颤抖。

    “既窥得我秘密,你还想走?”宋煜冷笑:“来人呐,给我抓住她俩!”

    “是!”数名小厮当即将她俩包围。

    华姝主仆警惕盯着他们,脸色唰白。

    “女神医乃妾的救命恩人,还请郎君高抬贵手。”周莲上前好言相劝,却被宋煜一巴掌掀飞在地,“你给我滚开。”

    华姝见状,脸色越发惨白。

    惊惶间,她想起霍霆的叮嘱,“宋公子,我乃镇南王府中人,您当真要将事情做绝?”

    此话一出,小厮们骤然僵住,“镇南王?”

    周莲也惊诧:“可是那位率领七万大军,凯旋回京的镇南王?”

    宋煜的酒意,更是彻底消散,满身冷汗。

    该死!他先前多番嫌弃这华姝是个孤女,竟忘了她与镇南王的关系。

    如今镇南王手握重兵,就连圣上都得给三分薄面,他更得罪不起。

    但眼下已经得罪了,那就只能毁尸灭迹……

    “是在下酒后失得,多谢华姑娘大度不计较,改日定登门道歉。”宋煜恭敬地拱手赔礼。

    “宋公子言重了。”华姝信以为真,扶着半夏匆忙往外走。

    怎知,转身刹那——

    “女神医小心!”

    周莲尖声提醒。

    事发突然,华姝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匕首就刺入她心口,突然这时,一柄飞镖“咻”得凌空射来,径直打飞宋煜的匕首。

    “是谁?”

    “谁干的?”

    “给我滚出来!”

    宋煜主仆瞬变惊弓之鸟,转着圈慌张找人。

    华姝三人也左顾右盼,奈何天色渐晚,视线昏暗。

    屋顶高处,霍霆迎风矗立,玄色的宽袖锦袍猎猎飞舞,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脸色沉郁,在听到华姝那句“我乃镇南王府之人”后,稍有和缓。

    霍霆漠然觑着脚下的人不断叫嚣,却没动。

    他腿上痊愈的事,不宜暴露。暗中保护华姝一事,也不宜暴露给当年的幕后凶手,更避免她徒增紧张。

    “你去,只说正好路过。”

    萧成不解:“这可是英雄救美,老大不亲自去?”

    霍霆不耐瞧他,一脚就踹下去。

    “哎哎哎——”

    “哐!”

    萧成摔个四仰八叉。

    这冤枉气,加窝囊气,最终还是他来受了……

    为挽回面子,他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起,“砰砰”几拳将人全打倒在地。

    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华姝打招呼:“咱又见面了哈。”

    “……嗯。”

    华姝呆滞半晌,脸色稍有恢复,“萧将军何故在此?”

    “我正好路过,听着像您的声音,就进来瞧瞧。”萧成脸不红心不跳。

    华姝敬他是位将军,一时不疑,连忙郑重福身,“多谢萧将军。”

    “使不得!使不得!”

    萧成像被火烧屁股,跳脚躲开,“天色不早了,此处有我,您早些回府吧。”要不然老大又得揍他。

    华姝环顾乌烟瘴气的小院,心有余悸,长睫犹颤:“有劳。”

    走出两步,她又回身,轻声问:“萧将军,我既无事,可否别再叨扰王爷?”

    “这……要不您敲晕我?”

    “……”

    宋煜盯着华姝远去,双眼阴鸷。

    近日,兵部尚书贪污一事被揭发,连带其女贤妃被废。皇后重病多年,后宫无主,皇上已有意让他胞妹入宫主持大局。

    待成为国舅,不论霍霆,还是华姝,他一个都不放过!

    然后,不待宋煜做国舅爷,先被萧成扭送至顺天府的大牢。

    *

    华姝回到霍府,从偏门悄悄回到月桂居,连饮下数盏安神茶,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而后蔫蔫地倚在软塌上,无心用晚膳,一边点数现存的银钱,一边思量该如何应对霍霆。

    认错是应当的,唯求他别告知祖母,别让老人家跟着担心。

    不料,她转眼就被丫鬟捉住去了千竹堂。

    灯火通明的主屋,圆桌上已摆满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只是某位老人家坐在软塌上,正生闷气呢。

    华姝心虚不矣,环视一圈屋子,意外没瞧见霍霆的身影。

    巧合么?

    也对,萧将军应该没她回府快。

    呼……

    华姝提着一路的心,悄然放平。

    然后强打精神,低眉垂眼走上前,轻摇着老夫人衣袖,软糯糯地撒娇:“祖母,姝儿知错了,日后再不敢贪晚了。”

    “哼。”老夫人扭头不去瞧她,但也没拂开她手。

    华姝勾起唇角,再接再厉:“祖母,咱先吃饭饭吧,好不好嘛……”

    “咳。”

    身后的净室,忽传来一道熟悉的男性清咳。

    正撒娇的华姝,哑愣一瞬。

    紧接着,脸颊腾得蹿红,耳边直冒热气。

    他、他何时来的呀?

    秀气的小脸苦皱一团,窘样可爱极了。老夫人先被逗乐:“行吧,人已到齐,先用膳。”

    屋内的仆从们也乐不可支,但碍于王爷在场,无人敢失礼。

    桂嬷嬷憋笑去搀扶老夫人,其他丫鬟则抿嘴偷笑着忙活起来。

    唯有华姝认命地松开老夫人衣袖,慢吞吞转过身,眼睫微垂,规矩福身行礼:“见过四叔。”

    明亮烛台的光影,自高处洒落在她身上,桃粉罗裙染有柔和暖光,香腮也粉嫩嫩的。

    嗓音低软,没了先前撒娇耍赖的肥胆儿。

    但精神头,倒比霍霆预想中的好些,“先用膳。”

    见他没发难,华姝彻底松口气。

    乖巧点点头,红脸躲去净室梳洗,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冷水。

    饭桌上,也只闷闷地蔫头吃饭。

    本想喝碗热粥,奈何那只白玉雕花大碗摆在他手边,她咬咬唇没吭声。

    霍霆全程看在眼里,轻扯嘴角:“给表姑娘换碗甜粥。”

    丫鬟忙恭敬应是。

    华姝抬头看去,霍霆也转眸看来,神色如常:“你腹饥太久,先喝热粥,暖胃。”

    应是萧将军还未禀告吧。

    华姝赧颜于他的细心,“多谢四叔。”

    旁边,不明真相的老夫人,见此亲睦的情景,笑容颇为欣慰:“不错不错,见你们叔侄俩感情越来越好,我就放心了。”

    叔:“……”

    侄:“……”

    随后,老夫人问及将士们的安置近况:“你大哥最近早出晚归,也没来得及问,那安置费可筹备齐全,是否需要家里再想想法子?”

    “此事儿子已有应对,母亲无需挂心。”

    霍霆隐去错综复杂的权谋手段,只挑了两三个喜人消息,简洁应对。

    不过,单是他从容不迫的语气,已足矣令人信服且安心:“那就好。你办事向来稳妥,为娘放心……”

    华姝坐在旁边,边小口喝着甜粥,边安静听着,也由衷为将士们欢喜。

    先前大伯父为此愁容惨淡,如今才过去几日,已被霍霆轻易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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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钦佩,他的足智多谋。

    米粥温度正好,香甜软糯,华姝不知不觉连喝几勺,饥肠辘辘的胃很快回暖,而满足。

    如画的眉眼,不禁染上一抹松缓轻快。

    圆桌对面,霍霆耐心回答老夫人的问话,并没去瞧华姝的雀跃反应。

    但他能预感到。

    夜莺欢快清啼,阵阵传入窗内,窗边桌案上那尊麒麟紫玉香炉,炉口处的白烟袅袅芬香。

    一顿晚膳,皆是华姝喜欢的菜色,老夫人时不时会给她夹菜,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她却再度面临那个难题,同路而归。

    “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安置吧。”霍霆饮上半盏清茶解腻,放下茶盏,顺势看向华姝。

    她垂下眼帘,“姝儿好些天没陪着祖母,今晚想留您这住。”

    虽说上次一路同行,霍霆未有为难。但适才出尽洋相,脸皮薄的姑娘家,免不得有几分别扭。

    还钱一事,还是明早再说吧。

    老夫人自然欢喜,忙要吩咐人去铺床。

    霍霆也没阻拦,只淡声问:“你今日因何晚归?”

    华姝预感不妙,温吞起身,“要不我今晚还是回月桂居吧,顺路向四叔禀告。”

    不幸的是,老夫人已被拱起火气:“就在这里说。”

    “姝儿如今有了你四叔,都不跟祖母一条心咯。”

    华姝无法,只得开口道:“遇见一位医术精湛的前辈,就多逗留些时辰。”

    她不确定霍霆是否已获悉,但当着祖母的面实在不敢坦言,只虔诚承诺:“坐诊之事已至收尾,我后面再不会晚归了。”

    “学医救人是善举,出发点是好的。”霍霆道:“若你晚间需要单独回府,我可另派人护送。”

    华姝杏眸微讶。

    前几日才被教导不可过分忙碌,本以为他会责备她不听话的。或因今晚之事,严厉斥责。

    然而,不待她细究他神情,老夫人的火气更甚:“你哪里能如此纵她?合该早些回来,好生休息。”

    “嗯,母亲所言极是。”

    孝顺的镇南王爷,未有丝毫辩驳。

    只见他唇角微抿,脸色似显无奈,华姝却是心生一丝狐疑。

    堂堂手握重兵的战神将军,不去处理国家大事,竟在这给她向祖母告状?

    她眼神幽怨看去,他从容自若:“今晚还回月桂居吗?”

    “……回。”

    *

    临近安寝时辰,霍府的庭院无人,偶有寒鸦飞过树梢。

    清静的石子小路上,华姝还如上回那般,落后半步,跟在霍霆轮椅后面。长缨和半夏远远跟在最后。

    只是今晚的心境,明显不同。

    身前的男人亦是一路无言,唯有轮椅木轮下的石子“咿呀”不停。

    偏她深知,他有话要说。心绪被勾着、吊着一路,似那木轮一般,上下起伏。

    华姝悄悄看去,只能看清霍霆一半脸庞,轮廓线条分明,眉骨斜短的细疤,平添几分凌厉。

    是还在因晚归的事,生她气么?

    月桂居院近在眼前,华姝犹豫着搓搓指尖,主动打破这煎熬的死寂:“王爷,您是要我诊脉吗?”

    霍霆停下轮椅,粗壮手臂递过来,还是没有言语。

    华姝见状,也只好先蹲下身,指尖扣上他麦色阔腕,凝神感受脉搏。

    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沉声:“这里是三千两,够用吗?”

    霍霆今日的确动了怒气,气萧成未及时禀告此事,气华姝不来寻助、反而只身犯险,更多是气自己没及时发现、护佑不利。

    他这一路都在压制情绪,想用最心平气和的方式,帮她解决问题。

    眼前多出一沓银票,让华姝动作一顿。

    他都知道了,难怪。

    可她没去接那银票,赚诊金本就是为还他,哪儿再拿的道理?

    只是不曾想,他都没追问缘由。

    如此无条件的支持,明显越界了……华姝不禁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皎云羞月,空气有须臾安静。

    “还差多少?我每年俸禄一万两,还不够的话。兵部尚书一职近日空了出来,我去补了那个缺。”

    见她没接,霍霆又道:“往后你别再独自出诊,不安全。”

    兵部尚书乃正三品大员,大伯父二伯父盼了大半辈子的好职位,到他口中,竟成了“缺”。

    华姝心知霍霆并非仗势欺人,但他的位高威压,在这一刻的确显示得淋漓尽致。

    还有他超出叔侄的过分照拂……都让她心跳越发凌乱。

    感激是真,但压力更甚。

    他们真的不能再这样。

    “王爷好意,华姝铭记于心。但您伤势未愈,还是多休养为好。”

    “至于我行医这等小事,说来话长,您实在不必放心上。”说完,她就想收回手,起身告别。

    怎知,霍霆蓦地扣住她指尖,“那就长话短说。”嗓音染上威压。

    他掌心灼热,灼得华姝心跳砰砰更甚,默默蹲在他腿边,一动不敢动。

    只觉她一直以来不愿去触碰的那层遮羞布,要提前被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