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间，众人都在埋头苦干，有几人却好似完全不在状态。
先说最远的邓佳。
跑出校门时，她虽看着确实着急，但整个人却隐隐散发出一阵兴奋，反观这会儿，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盯着黑板的一角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
再说桑榆。
作为寿星的她直至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前今天都是如沐春风的，也不知道下课那会儿接了谁的电话，之后就见她把手机偷藏在了袖间，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直到现在，仍旧还是不变的模样。
最后说陈东隅。
打从回教室开始上晚自习起，整个人就处于明显的低气压状态，他拿着手机，似乎是也没打算看清屏幕里的内容，只是手指不停地在滑动，看上去十分烦躁。
李扬收回他观察的视线，摇了摇头，表示看不透这群少男少女。
“肖老师，麻烦您出来一下。”
一道女声忽然从天而降，众人齐刷刷向着前门看去。
“都给我专心一点！”肖凯边嘱咐，边向门外隔壁二班的班主任走去。
约莫出去了十分钟，人还没回来，前排同学将脑袋偷偷地往外探了探，随即在身后比出一个OK的手势。
教室里的同学收到信号，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三三两两地开始交头接耳。
“砰”的一声，一道撞击声响起，教室顷刻间鸦雀无声。
桑榆是感受到动静最强烈的人，她偏过头时，陈东隅往抽屉深处砸去的手机刚好回弹滑了出来，也是在这时，她才注意到他额上的伤。
这时，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刚刚的意外像是按了一下暂停键，这会儿恢复如常，众人继续开始闹腾。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弹出一条最新收到的消息。
陈东隅拿过一看，是桑榆发来的。
【你出来一下，我在后门门口等你。】
从教室走出后，陈东隅便一直跟在桑榆的身后。
两人安静地下楼，穿过平地，停下脚步时，他才发现自己跟着桑榆到了至善楼。
桑榆抬脚踏上台阶，见医务室的老师正关了灯往外走，她快步走上前询问：“老师，您是下班了吗？”
老师点点头：“是呀，怎么了同学，要拿药吗？”
桑榆向老师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陈东隅，“我们班同学额头受伤了，想过来处理一下。”
闻言，老师走到了陈东隅面前。她轻轻拂开对方额前的碎发，看了一眼伤口。
“还好，只是擦破点皮。”话落，她又转向桑榆：“老师这会儿有点事，你帮你同学处理一下伤口可以吗？”
桑榆应声，并且认真记下了老师所交代的用药以及消毒流程。
“待会儿你们弄完了记得把门锁好，这个从外面就能锁。”老师走之前不忘嘱咐。
“好的，麻烦老师了。”
推开医务室的门，桑榆往墙上摸寻了一下开关。“啪”的一声，医务室又重新亮了起来。
“你先坐着，我去拿东西。”
桑榆走到里面的柜子前，依次取出生理盐水、酒精和药膏，她又从小推车上拿了些棉签和纱布，然后把这些都放在了一个小铁盘里。
她从旁边抽了一把椅子坐到陈东隅面前，将铁盘放置在了腿上。
“我先清理一下伤口，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桑榆将生理盐水倒在纱布上，打算先把伤口上的血迹擦掉，抬头的瞬间，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盯着她看的陈东隅。
她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抿唇道：“你……可以把眼睛闭上吗？你这样盯着，我有点紧张。”
陈东隅听后，乖乖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桑榆拿着纱布开始清理伤口。
伤口不深，大概是一个指尖长度的划伤，只是血迹清除干净后，周围没破皮却压着淤血的地方都显现了出来。
她下颌一直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控制不好手中的力度。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温热的气息铺落到脸上，陈东隅的心里有点躁动。
桑榆轻柔缓慢的动作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孔樱给他上药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几个小鬼调皮捣蛋，几乎每天总要折腾出些伤口回家，孔樱见了便是一边念叨，一边给他上药。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还能龇牙咧嘴地乱叫，这会儿却是已经学会将所有的情绪隐藏。
陈东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不能像其他人家一样和睦，也不知道为什么孔樱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他。
他的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桑榆父母的身影，他是不是……不配喜欢她呢？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的躁意加重，他蓦地睁开眼，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啊——”
一阵短促的尖叫从喉间溢出，桑榆显然是被陈东隅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缓了一口气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弄疼伤口了吗？”
莫名而起的情绪波动让陈东隅的黑瞳深处看着像是藏了一只凶兽，只是这会儿听着桑榆声音里的颤意，凶兽瞬时又收起了利爪。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含糊地回了个“嗯”字。
“那我再轻点，很快就好了，你忍忍。”
桑榆敛着心神，轻轻地往他脸上涂药，小心地避开眼睛周围。
她涂得很慢，注意力却很集中，完全没注意到陈东隅的喉结动了一下。
“好了，你手伸过来一下。”
陈东隅将手摊开，伸到了桑榆面前。
带点凉意的指尖在他掌心中滑过，留下了几个创可贴。
花花绿绿，带着卡通图案。
“你刚刚给我贴的也是这种？”陈东隅问。
桑榆“嗯”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捉弄意味的笑。
陈东隅抬手就要摘下，只听她脱口而出：“你要是摘了，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狭小的空间里，头顶的灯不甚亮堂，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却像一弯明月，皎洁明亮。
陈东隅的手指在半空中蜷了蜷，最终落回身侧。
·
为了能和从华艺赶过来替她庆生的苏玥早点碰面，桑榆特意让桑铭在晚自习后来接她回家。
从小区的地下车库走出，她刚叫了声苏玥的名字，立马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亲爱的贝贝，生日快乐！”
脱离出对方热情似火的拥抱后，桑榆就见苏玥朝她挤眉弄眼，一副“快把你爸叫走，我有大事宣布”的表情。
桑榆嘴角一弯，转身看向桑铭：“爸爸，我晚上在食堂吃得有点撑，想和玥玥在底下散会儿步。”
桑铭知道她俩这是有话要说，而他不方便在场。
“行，你俩把书包给我，我先带上去。”
两人将书包交给桑铭后，只见苏玥又从不远处的台阶上提起一个礼盒。
“铭叔，这是我给贝贝买的蛋糕，因为怕待会儿化了，得麻烦您也先带上去放冰箱里。”
桑榆闻言瞥了一眼，只见蛋糕的外包装和陈东隅上午送她的有些相像。
“他们家蛋糕很出名吗？”她问。
苏玥对甜点的研究比较在行，哪家网红出了新晋产品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最近他们家确实是TOP，就这个半熟芝士系列每天都排长队，更不用说定制生日蛋糕了。你这个，还是我贿赂班上一个住得离他们家近的同学先帮我排了会儿，不然这会儿我可能还在队伍里。”
苏玥在点评软件上搜出了这家店的简介拿给桑榆看，她滑动到地址信息时，手指顿了下。
28公里，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小时车程。
·
已经是晚上十点，月光和路灯虽然依旧明亮，但小区里已经十分静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发出鞋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半晌后，苏玥停住了脚步，“我……跟那个人分手了。”
桑榆跟着也停在了原地。
“现在想想，其实我好像也没有很喜欢那个人。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觉得两个人还比较聊得来，可是慢慢地，感觉他越来越不懂我。”
说着，苏玥蹙了下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还是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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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桑榆没忍住一笑：“因为傅函吧。”
“你——”
似乎是没料到桑榆会直接说出这个名字，苏玥愣了一下，一副被人拆穿心事的模样。
桑榆叹了口气，无奈道：“欸，不找个编剧给你们写个青梅竹马的狗血剧本都对不起你们这半年多以来的别扭。”
听了这话，苏玥红着脸捶了桑榆一下，“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桑榆回敬她：“有你这么折磨人的吗！”
话已至此，桑榆也不再绕弯：“傅阿姨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傅函这阵子总是逃课，今天干脆直接旷课了。她问傅函是不是来找我了，我说没有，之后我就开始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但他一直都在关机状态。”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苏玥抬头看向夜空。
“他逃课的时候，是来了我们学校。”
自寒假那几回聊胜于无的碰面后，苏玥和傅函各自回了自己的学校，并无交集。
清明假期的第二天，两人偶然碰了面，当时苏玥正在为着一件小事和电话那头的男朋友争执，等她挂了电话一回头，发现傅函正看着她。
她有点发窘，没开口说话，几秒后，傅函越过她，径直离开。
起初，苏玥并没把这事放心上，谁知过了没两天，傅函开始频繁出现在华艺的校门口。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见到苏玥后，会往她手里塞一盒糖。
是以前每次吵架过后，傅函都会买来向她道歉的糖。
华艺对面有条小巷子，早晨的时候会摆上好几个早餐摊位，引得学生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然而到了傍晚，却是空无一人。
在傅函连续送了三天糖后，苏玥黑着脸，把人拉进了这条小巷子里。
“你是不是有毛病？你忘了你自己读得什么学校吗，天天逃课出来你是想被开除吗？而且你在校门口弄这一出又是想干什么？你让我男朋友怎么想？”
为着傅函送糖这事，苏玥和她男朋友没少吵架，这会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也是索性将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傅函没开口说话，只是漠然地凝视着她。
这是苏玥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个表情，那一刻，她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愠怒，却又倏然而逝。
转眼，他换上一副无所谓的笑容，把今天的糖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以前每次你生气，我只要送这个糖就能把你哄好，可是为什么这次我送了这么多，你好像更生气了？是因为你知道不管每次发生什么我都会来哄你，所以这糖显得不值钱了，还是我？”
一番话，让苏玥顿时感到有些无力。
她不明白，问题怎么突然就被对方上升到了这种程度。
她吁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这样，我们好好谈一下可以吗？”
见苏玥对自己刚说出口的话避而不答，傅函有些不满，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冲。
“谈什么，谈恋爱吗？”
苏玥将指尖掐进掌心，让自己保持住平稳的情绪。
“我们以前也没有闹别扭过这么长时间，我们就把这个事好好谈下，行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苏玥仍是将话题揭过，傅函不由得冷笑了下。
“行，怎么不行，你先跟我谈恋爱，我再跟你谈这个事。”
“傅函！”
苏玥被傅函这一而再再而三随意的态度气到，原本低下去的语调瞬间拔高，更是一手打掉了他手中的糖。
铁盒包装的糖掉落到地上，金属材质反射出细碎的光。
傅函的眼睛被这点光刺痛到，人明显地僵了一下，仿佛被打落的还有其他东西。
扔糖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咬着唇，懊恼着自己刚刚的举动。
她只是气他随意的态度，气他无理取闹，可她从未有过不珍视他，以及这份友情的想法。
她想解释，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么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彼此相对无言。
须臾，傅函抬头看了苏玥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苏玥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走出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