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怨灵
    白翎揣着宝贝师弟,街溜子似的乐呵呵出门。

    他倒是实诚,主动向侍女们坦白了拐走师弟的罪过,并称自己一定用三魂守护他、用七魄关爱他,让她们放一百个心。

    侍女们不了解他在道场的风评,看他容貌鲜妍,实在很符合对仙家小郎君的期望,不敢阻拦,只说去与家主通报一声。

    白翎则问了裴小姐中毒身亡的地方,前去一探究竟。

    三名死者,若算上被鬼缠身的裴舅爷,总共四人,其中三个皆与叶琅有直接关联。

    白翎将绒布偶塞在领口,一路念叨着已知的线索,道:“反正呢,先查特别的。只有裴小姐和叶琅无关,自然先去找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响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显然为家事思虑,对不靠谱的师兄放下戒心了。

    白翎又道:“帮你家解决问题,你要如何报答我呢?会不会以身相许呀师弟。”

    绒布偶的脸色“唰”地变青,又对他狠狠警惕起来。

    白翎完全没有察觉,毫无心理负担地口花花了半天。顺着侍女们指路的方向,他来到一座花苑。

    裴家经营香料生意,对花草制作的香膏也颇有研究,尤其是家主裴声,在宅邸里划分了大片花林。

    本来侍女们要为白翎领路,但提及裴小姐,她们难抑惶恐,不知是见到了什么。白翎便没要她们跟来,独自踏进这片阴气笼罩的芳菲。

    他修为浅薄,本不该妄动。

    不过名门弟子有个好处,就是人人身负师尊亲笔的护身符。平日不显,唯有性命攸关时,能护弟子周全。白翎三百年来,没用上护身符一次,巴不得碰到个不长眼的怨灵,好让他体会一下师门福利。

    此时四下阒静,连虫鸣声也无。很快,一阵残留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白翎不由得在面前扇风,循着气息源头,来到一座亭子。

    亭子由花岗岩打造,地上一滩人形的焦痕,煞是醒目。地板被腐蚀得凹凸不平,花花绿绿的颜色估计是无法祛除的脓血,仍黏附着岩石。

    白翎老实地捏着鼻子,太阳穴隐隐作痛。

    此地的空气依然污浊,再待下去,他不被残存的毒性药倒,也要被过于刺激的尸臭味熏晕了。

    果然侦探不是谁都能当的。白翎原路返回,直到离了花林,才使劲晃动被花香和尸臭交替攻击的脑袋。

    他掏出师弟一看,发现裴响的绒面脸蛋已经憋成了紫色。

    “啊,对不起!忘记我的掌上明珠了。”

    白翎没忍住笑,一面走一面说:“你果然是睡着了而已,呼吸什么的都没问题。嗯,又发现了一个异常哎——冯力士在屋里被杀,刘大师自焚于室,至于裴舅爷嘛,睡觉的时候感觉有鬼,当然也在房子里咯。只有裴小姐死在外面呢,家中横死两个人,她怎么还往外跑?胆子真大。”

    白翎自言自语:“莫非裴小姐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白天是大家闺秀,晚上行侠仗义,江湖人称蝙蝠侠……”

    明明裴响的眼睛是两条横线、嘴巴也抿得平直,但白翎说着说着,从师弟的简笔画脸上看出了一分鄙视。

    他道:“好吧,不瞎猜了,死者为大。嗯,找你姐姐去打听打听,我最擅长和女孩子聊天了。”

    上辈子念高中时,不知道为什么,女同学都很愿意和他分享秘密。或许是裴响听了就忘的缘故,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他的方向感倒是不错,凭记忆摸回了裴家主楼。不过一问门口的侍女才知,人去楼空,裴舅爷请诸位仙长去挖磨盘了,迫不及待要镇压怨灵。

    裴声则因紧绷了数日,将事情拜托给仙长们,暂且在后宅休息。

    白翎在打听消息和看热闹之间,果断选择了看热闹。他快步奔赴裴夫人的故居,也就是拘禁叶琅魂魄的地方。

    管家守在旧院门口,白翎问明方向,穿过萧瑟的草木。

    看得出来,裴声一直遣人打理着母亲故居。可是年代久远,宅内寒气森森,白翎好歹是个筑基期,仍被冻得哆嗦,把裴响抱在身前取暖。

    终于,他一眼瞧见诸葛悟墨蓝织金、背负双剑的身影,喊道:“师兄!”

    诸葛悟见到他怀里的绒布偶,无奈道:“你……”

    白翎:“嘻嘻嘻。”

    诸葛悟道:“那你可要看好了,别让师弟落入奸人手里。”

    白翎道:“晚啦,晚啦!他已经落入我手里,还能更惨吗?”

    诸葛悟沉默片刻,困惑地说:“他的脸色好像绿了,是我的错觉么?”

    白翎忙把师弟拿出来观察,心虚地往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假装和蔼可亲。

    驾鹤一脉的弟子们忙来忙去,在漱玉真人的监工下,很快布好了一座法阵。

    白翎忍不住问师兄:“你不去表现一下呀?裴舅爷都喊漱玉真人姑奶奶了。”

    诸葛悟道:“无妨。师弟不是睡着了吗?而且在你手里。”

    白翎:“你的意思是……”

    诸葛悟笑而不语。

    白翎狠狠点头,强忍笑意。没错,反正师弟已经到手了,如果他们先破了案,就是两全其美,卖师弟一个顺水人情。

    但如果驾鹤一脉快他们一步,那带着师弟跑路便是。展月老祖钦点的徒孙,只要带回师门,一切好说。

    漱玉真人还是太正直了,秉承着先达要求、后拿报酬的想法,所以布置好消除怨灵的法场后,才向裴舅爷提出,去探望裴响。

    裴舅爷离得救只差一步,怎么也不肯放她走,急得老泪纵横。他再三赌咒发誓,哪一脉铲除邪祟,他就用性命担保裴响去哪一脉门下。

    说是“担保”,实则“胁迫”。

    白翎看在眼里,冲漱玉真人道:“真人啊,不用担心,我已经见过师弟了。他有法宝青玉案护体,只是睡着啦,你们放心除邪吧!”

    漱玉真人和裴舅爷闻言皆一愣,驾鹤一脉的师弟更是跳出来说:“你、你怎么自己偷偷去?都没经过主人家同意,好不知礼数!”

    诸葛悟微笑道:“是我让他去的。”

    “呃……哦!”此人讪讪退下。

    裴夫人故居维持着她生前的装潢,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白翎索性拖了一张八仙椅过来,请师兄先坐,被婉拒,便自个儿痛快坐了。

    他欣赏着施工现场,发现阵法围绕着进主屋的石阶。

    难怪说阴阳契是旁门左道,在白翎看来简直是高利贷。生前拿了助学金,按理说有所成就后,给富户当保镖已经算偿还了,结果死后还得在地下打工,供人踩踏。

    不过他摸着裴响软乎乎的脑袋,总觉着忽略了什么。

    视线经过师兄微荡的剑穗,经过漱玉真人眉心闪烁的花钿,最后落在裴舅爷满怀希冀的脸上。他看似中年,实则二百来岁,靠灵丹妙药养着。

    为什么最怕死的是他呢?

    对叶琅而言,最该死的难道不是……

    白翎扳过裴响的脸,漫不经心地说:

    “师弟啊,若我是叶琅,头天就把你杀了。害我被断供的是你,我咒的也是你,怎么关了这么些年,不先索你的命呢?”

    他笑眼弯弯,越发小声:“让你不痛不痒地睡觉,或许是等杀光裴家人、最后教你遭殃。但,一个被日夜折磨而成的怨灵,和高三生有什么区别?他会这样理智吗。我不过是无聊了三百年,都想大战展月老祖耶。”

    即便如此小声,还是被诸葛悟听见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词。

    诸葛悟斜睨来一眼,白翎将绒布偶塞回领口,保持微笑。

    终于,法场完工,祭坛落成。

    驾鹤一脉准备完善,六名小弟子各镇一方,加上漱玉真人,隐约是北斗七星的站位。不过北斗七星实际上包含九颗星辰,其中有两星作为辅弼。

    漱玉真人向诸葛悟道:“敝派人手不够,请问道长与白师弟是否方便,施以援手。”

    诸葛悟踏入阵中,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背后双剑交错,其中一柄出鞘,悬停至白翎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侧。白翎没结丹,亦无本命剑,若是被怨灵当做突破口,不知能否招架。

    白翎屈指一弹剑身,仙剑认得他,发出悦耳的轻吟。其上铭着两枚刻字:万怜。

    诸葛悟善使双剑,一曰“千恨”,一曰“万怜”。他遣其中之一护佑白翎,才向漱玉真人颔首。

    时值黄昏,逢魔时刻。毒咒说每日要死一人,而今日已快过去。

    漱玉真人亦召剑出鞘,口中念念有词。仙剑在她身前颤动,如水波般的剑意层层荡漾开来。少顷,她倏地睁眼,眉心花钿从嫣红变为深绿,水红衣裙也被暮色浸染,渲开大片浓碧。

    一只展翼的舞鹤在她后背浮现,纹路从裙角延伸至肩头。宝衣露出真容,周围隐隐鹤唳,催动阵法。原本死寂的石阶下,突然发出一记叩门声。

    “笃笃,笃笃笃!”

    仿佛棺中人试图坐起,却被黄土压顶,渐渐失去了耐心。叩门声在地下游荡,似在寻觅何处薄弱,轻重缓急不一。

    白翎听着那响动,觉着已将自己绕住了。怨灵对他一见如故,叩门声越来越密、离他越来越近。

    怕什么来什么!

    轰然巨响,磅礴的黑雾破土而出,探出影影绰绰的利爪,一把抓向白翎。他反应慢了一步,“万怜”先与怨灵交锋。

    锵然声动,令人四肢百骸发麻的声音响彻夜幕,天黑得奇快。仙剑与利爪一触及分,剑鸣恍若龙吟。

    顷刻间,另外两柄仙剑杀到,分别是诸葛悟凭意念驱使的“千恨”,以及漱玉真人贯彻灵力、破空袭来的“衔烛”。

    白翎一手护着裴响,一手丢出几个法诀,快步后退。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什么“吹火术”、“化石咒”,想起来就用,也不管功效如何。

    怨灵遍体黑气,尽是凝为实质的怨气,对白翎穷追不舍。两名真人本来欲杀之而后快,不料又一声巨响,石阶整块爆炸。

    一角青铜露出,正是拘魂所用的磨盘。它与怨灵共生,竟也滋生邪意,正在汩汩地渗血。

    裴舅爷躲又不敢躲太远,此时紧紧抱着廊柱,魂不附体。磨盘直奔他袭去,眼看要削掉他的头盖骨,驾鹤一脉的后生们齐齐出招,形形色色的武器挡在裴舅爷身前。

    磨盘被弹开,在空中明晃晃飞去,突然改道,扫过弟子们的脚踝。一名弟子闪避不及,整条小腿被拍成血沫,惨叫一声。

    漱玉真人眼神一沉,调转剑尖去除邪物。邪物和怨灵不同,并无行事逻辑,虽然只是死物,但凶性更重。

    白翎从不逞强,立即跑到诸葛悟身后,与师兄背对背。

    诸葛悟双剑出鞘,一心二用,“千恨”直指邪物,“万怜”抵挡怨灵。白翎自认为和怨灵非亲非故,它如此激昂,唯有一种可能。

    白翎高举绒布偶,努嘴道:“嘬嘬嘬?”

    怨灵大怒,黑气暴涨,险些将“万怜”击飞。

    诸葛悟难得教训了他一句,说:“别作。”

    “好,我不嘬。”白翎故意曲解他的话,拍拍裴响的脑袋,道,“奇了怪了,难道怨灵真是叶琅?师弟,他和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那厢被重伤的驾鹤脉弟子服用丹药,靠在阵法的角落,腿骨自断口处重生,长出血肉。想来是漱玉真人用于保命的极品灵丹,为了留住师弟的腿,先给他用上了。

    随着女修一声清叱,“衔烛”一气分化十六剑。赤红剑身如流火,从四面八方追杀邪物而去。

    起初她一身红裙,是碧衣弟子间的万绿从中一点红,如今她亦一袭碧色,手中剑则如凝冰血,掀动鼎沸的灵潮剑意。

    白翎看得发呆,不明白她怎么是同辈里的万年老二。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若非自家师祖是展月,师兄不一定能压她一头。

    反正在白翎这个半吊子眼里,漱玉真人简直是天仙下凡。他头回见到如此激烈的场面,没注意怨灵分出了一缕黑气,绕到他面前。

    “阿翎!”

    诸葛悟一声低喝,唤回了白翎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