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病房门吱呀被推开,看到里边杵着的边渡罗宇脸色唰地变沉,几乎算黑着脸把保温罐放在柜子上。

    边渡还是不说话,死人跟被喂了哑药一样。他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绷着脸头也不抬地用热毛巾替沈最擦着手。

    其实这样的边渡才更像罗宇记忆里的边渡。

    沉默,不爱搭理人,甚至乍一看会觉得这小孩阴恻恻的,一点都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文静小孩。

    好多年前沈最得过一次肠胃炎,大晚上在录音棚里吐得死去活来。

    那天罗宇要陪老婆回娘家,下班下得很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最已经被边渡送去了医院,这会正在输液大厅里吊针水。

    哪能让一个半大孩子陪着输液,第二天还得上学呢。安置好老婆,罗宇套上衣服又往外赶,原本想着把小孩儿送回家,他又过来陪沈最输液,了不起第二天大家都放假补觉。

    时间已经快到下半夜,输液大厅里已经没多少病患,一大一小的组合第一眼就能找到。

    输液瓶只剩最后一瓶半,沈最没那么难受,已经睡了过去。他身上盖着件校服,校服领口被掖进了他下巴颏底下,掖得严严实实,而边渡却只穿着里头的一件短袖坐在地上。

    为了空气流通,医院的新风和中央空调开蛮足,穿着西装的罗宇刚进来那会都感觉到了凉意。但边渡好像没什么感觉,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紧紧地贴着沈最的小腿。

    青春期,正是抽条的时候,边渡看起来跟竹竿儿一样。弓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后背的两个肩胛骨往外突,像两个被突兀剪断的翅膀。

    罗宇从后面碰了碰边渡,压低了声音同他讲话:“嘛呢?坐地上跟个吉祥物似的。”

    边渡没讲话,也同现在一样,头都没抬。地上有已经写好还没收进书包里的练习册,怀里竟然抱着一个用塑料瓶装的白开水。

    有些怔然,但又觉得好笑。罗宇胡乱揉了一把边渡短短的头发,招呼他起来,“作业写完了没有就在这浪费时间?语文这次作文又空着不会写,你看沈最踹不踹你?”

    小哑巴总算有点反应,他抬起头,把快凉了的那个矿泉水瓶收起来,又把怀里揣着的热水瓶递到沈最输着液的手掌下,期间没看过罗宇一眼。

    被动静惊醒,沈最双眼咪蒙,鼻音很重地喊了边渡一声:“……小边?”

    边渡简短地应了声,低下头想了想,把地上的语文练习册捡起来,翻到后面的作文练习。

    难得能看到他皱眉的样子,这会倒是见他眉心竖起来一条纹路,碳素笔都快在作业纸上戳出一个洞才不情不愿地写下第一个字。

    怔了怔神,沈最才正儿八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的是边渡的衣服,沈最下意识反手贴在了边渡脸上。

    针头回血,沈最手背疼得嘶了一声,但远不及温热的掌心碰到冰凉的腮颊来得震撼。

    “小边!”刚刚只能算得上从梦中醒来,现在指尖碰到边渡凉得像冰团一样的脸,那才算真给吓醒了,“怎么坐地上?赶紧起来,咱俩一块躺这输液你就高兴了。”

    这老半天,边渡那作文就写了一行。被打扰后,剩下的半句又写不出来了。

    他不大高兴,抬头瞪了沈最一眼。

    顿了一下,边渡泄气般又把练习册阖上,然后木着脸把沈最的手扶回去。确认这么一点回血不会有大碍,边渡放下心来,木着脸对沈最说:“跑针手肿起来会疼,你坐好不要乱动。”

    “那你回去睡觉,冻病了算谁的?”

    边渡看着沈最,不起身也不回应。想了想,又把那本练习册翻开,继续和自己写不下去的作文较劲。

    自觉和他说不通,沈最抬头用下巴指了指他,示意罗宇把他弄走。

    小孩儿向来执拗,以前没法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弄回家,现在罗宇也没法儿和他正常的交流。只是画面相似,难免勾起来一点无关紧要的回忆。

    据后来沈最说,那天夜里打不到车,是边渡把沈最一路背进医院的。

    过去的边渡肯为沈最做到这个地步。

    现在呢,罗宇嚼不清楚。

    那天边渡一言不发地走开,隔了一会又自己走了回来。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他就再没离开过。

    第一天,沈最在重症监护室里,边渡穿着那件裹着血的衣服在病房门口站了一宿。

    第二天,沈最转危为安,送进了加护病房。

    医生说注意事项的时候,边渡垂着眼睛记牢医生说的每一个字。等医护人员离开病房,边渡就像一个严格执行指令的机器人那样,开始围着病床上的沈最做那些医生吩咐下来的事情。

    第三天,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沾了血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变硬。罗宇来送饭的时候闻到这股子腥味儿差点没被熏晕过去,气得扔着饭盒就下楼去对面优衣库买了件衣服摔边渡身上。

    但边渡还是没动,把卫衣拎到一边,转头从抽屉里翻出来一罐润肤露。

    沈最戴着氧气面罩,被压迫着的皮肤泛起一道红痕。边渡轻轻掀起来一点,用沾着润肤露的指腹轻柔擦过。

    他想沈最快快醒来,又担心自己力气太大,吵醒此刻正在安睡的沈最。

    等所有的事情做完,罗宇终于逮到机会把边渡薅起来,不由分说把他连同卫衣塞进卫生间,粗暴地扒下边渡那身皮给他换了件衣服。

    那股可怕的腥锈味终于从边渡身上离开,加上下午沈最醒了一阵,罗宇终于稍微顺心一点儿。

    今天是第四天,罗宇觉得还是要说话,板着脸问边渡:“饭都冷了你到底吃不吃?”

    边渡用沾了水的棉签擦过沈最的唇,想尽可能地让沈最多补充一点水分。

    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罗宇气不轻,往他背上招呼了一掌,不耐烦道:“你垮着脸给谁看呢?人还没死呢,你在这演哪门子绝食?”

    边渡顿了下,终于肯抬头看一眼罗宇。他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半个三明治,还是不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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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宇有任何交流。

    这半个三明治昨天来的时候就放在那,今天来还在那。罗宇简直能被气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直接把那个黄瓜片已经变色了的三明治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瞪大了眼睛咬牙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等沈最醒过来,我第一句话就是和他讲你闹绝食。”

    本以为还要抵抗拉扯一会,话音刚落,边渡立马站了起来,端起罗宇提来的饭盒。

    原本想着沈最今天要是能醒也能多少吃一点东西,为此罗宇这桶粥里基本没放调料,就用手指捻了一小撮盐进去。盛出来前他尝过,压根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结果沈最没醒,大半桶瘦肉粥都成了边渡的。

    他也不挑,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心甘情愿到罗宇在考虑要不要把兜里的老干妈香辣菜拿出来,好歹掺进去还能凑个味儿。

    但从边渡的表情上看,他好像不需要这个东西。

    这不也吃得心甘情愿,狼吞虎咽嚒……

    能交流,就不算讨人嫌。知道边渡不可能离开,罗宇不会自讨没趣,只是挥挥手对边渡说:“你去旁边眯会儿吧,总熬着算怎么回事儿?”

    边渡眼也不抬,沉默着把保温桶收拾好递还给罗宇,然后又坐回到病床边的靠背椅上。

    他太过沉默,也太过执拗。

    好像一尊冥顽不灵的雕塑。

    静谧的病房里只剩检测仪器在响,时不时发出的一声响声融进边渡的呼吸里。

    没有人可以猜得透他所有没有情绪的眼底到底藏着什么。

    又或者说,猜他的情绪太简单,无非就是沈最两个字。

    先前困扰着的问题在舌尖嚼了几个来回,又被罗宇咽了回去。他取下眼镜擦了擦上头呼出的白雾,呼噜了一把边渡的后脑勺:“现在这么宝贝,早前干嘛这样?要是救不回来,我看你有你哭的。”

    边渡凌厉地瞥了一眼,压低了的眉眼看起来极具气势。他握紧沈最的手,霎时觉得自己掌心湿了一层。

    意识到说这话不好,罗宇镜片后的眼眸微动,心虚抹了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茬。

    “算了算了,我跟你置什么气?我能拉住他也不至于这样。”

    被吱呀推开的门,又在吱呀声中阖上。边渡将凌厉收起来,擦干净沈最被自己弄潮湿的掌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了上去。

    日暮西沉,有人碰了碰边渡的脸。只是指腹轻轻扫过,像羽毛一样,轻轻蹭了一下。

    身体在一瞬间僵住,又在一瞬间所有的细胞都活了过来。

    边渡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紧紧盯着沈最的脸。看着他纤长的睫毛颤动,看着他眯朦的双眼睁开,然后视线恢复清明。

    先前蹭过边渡脸颊的手指动了动,在洁白的被子上挪蹭,然后缓缓抬起。

    刚抬一半,被边渡按了回去。他不讲话,但喉结一直在上下滚动。好半晌,生涩、沙哑的声音在病床边响起.

    “会疼……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