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久市室内动物园的会议室。
这地方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狭小——动物园嘛，要那么大的会议室干什么？然而园长并不这么想，窄小的会议室愣是被塞进来一堆桌椅，足够上至管理层下至洛疑星这样的临时清洁工都坐下。
又开会……洛疑星郁闷地撑着下巴，他实在想不通他一个清洁工有什么参会的必要？隔三差五就得进这间挤得要命的会议室，然后听园长在台上扯车轱辘话……比师父念经还烦！
段庭霜就坐在他右上角，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散发的怨念，转头看他一眼，不太引人注目地耸耸肩，以示对这场会议的厌烦。洛疑星深感共鸣地重重点头，点到一半又停住，别过脑袋不看对方。
搞不懂，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和段庭霜混熟了呢？洛疑星反思自己。遇见林忧泽之后就过了一星期，他的人际关系显著发生了变化，具体表现在路过豹馆时不能再装作不认识地从段庭霜面前走过、去看芒果和桃桃时不可避免地和站在展厅里一站就是大半天的安暮空碰面，更不用提隔两天就来找他的林忧泽。
虽说下山前师父也叮嘱他要多交朋友，但他只想找自己的同族来着……眼下只有林忧泽勉强算同类，杜北枝、安暮空、段庭霜，都是人类啊喂！唔，好像也不对，他们之间算朋友吗？其实也不算吧，顶多算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那种……
趁着坐在他前面的同事个子都比较高，他干脆把下巴枕在胳膊上，估计上面也看不见，园长讲的内容一点营养都没有，会议室又正好开着空调，睡一觉好了……
“大家都打起精神！”园长说着说着就激情澎湃地拍了下桌子，最开始洛疑星总是被吓一跳，现在已经习惯得无动于衷了，“我们来讲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后天我们的金丝猴展厅正式开放，因此大老板明天就要过来和负责运输新动物的人员商讨合作事宜，这几天大家要十倍百倍地努力！啊，精神面貌一定要好，制服都拿回去洗一洗！谁这两天出岔子，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洛疑星“嗖”地坐直了。
——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大老板”和“精神面貌”，让他打起精神的是金丝猴展厅的开放，更确切地说，是那些新来的金丝猴。他之所以一直待在这家地狱一样的动物园，等的就是这个！
*
洛疑星从蜀地大老远地跑来遂久市这样一个小城，当然不是因为遂久市室内动物园有什么好处，要论有小熊猫的动物园，九州多得是，条件比这儿好的更是数不清，虽说他学历太低，但是混个清洁工还是没问题的，何必来这儿受罪？自然是因为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野生动物交易。
遂久市室内动物园是一条野生动物交易链的终点，被盗猎者捕获的动物们最终被高价售卖到此处。洛疑星想要的，就是溯源而上，找到始作俑者。
第一次见到芒果和桃桃，洛疑星就知道它们绝非人工培育，那种对于同类的警觉、对自己领地的捍卫，都是野生独居小熊猫才会有的特点，即使已经在这个动物园里经受了诸多摧残，但在见到他这个同族时仍然流露出了一部分天性。同族所遭遇的沦落于囚笼中的痛苦，洛疑星感同身受。
他要找出这条交易链的起源，他要救出芒果和桃桃，他要这家讨厌的地狱一般的动物园倒闭！
——问题在于，一个多月下来，他完全没找到有用的信息。
好几次他化成原形，躲着监控，偷偷溜进那一堆办公室里，借着自己的夜视能力去翻阅那一堆堆文书，但是里面什么关键性的东西都没有，园长平时开会开得很勤，骂人骂得很凶，但却是个空架子，真正的大老板根本不在这儿。
他本来都打算放弃，带着芒果和桃桃开溜，去找下一家可能涉及野生动物交易的动物园了，金丝猴展厅修建的消息又把他留了下来。很容易理解：开放金丝猴展厅——需要金丝猴——发生相关交易。
更别提这次那位“大老板”也要来……洛疑星摩拳擦掌，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要是他还找不到有用的资料，他就趁着月黑风高把那个大老板揍一顿，不说清楚就继续揍！
……呃，某种意义上洛疑星其实挺野蛮……说得文雅一点，这是野生动物的天性？他可是猛兽嘞！
等到其他人都从会议室里走得差不多，洛疑星才慢吞吞站起身——否则就太挤了，他这种小个子只会被踩。
和他一样走得晚的还有段庭霜，那头银发实在很扎眼。之前开会的时候他想趁机打个盹，往往会被园长拍桌子骂人的声音吓一跳，被骂的就包括这人在内。一头银发，一看就是街溜子，太不正经，破坏园内风貌，什么的……不过最近挨骂的频率显著降低了，据杜北枝说，似乎是因为园方发现这样反而格外能吸引游客……备注，女性居多。也不知道园长会不会因为那位大老板“驾临”此处，把段庭霜这个扎眼的员工赶回家待几天。
只不过眼下段庭霜正靠在椅背上思考着什么，从侧面也能很清楚地看到紧紧抿着的嘴唇，犹豫一秒，洛疑星还是没招呼他一起走——也没熟到那个地步啦，还是各走各的。
现在是正午，天空阴沉沉的，到处都蒙上灰蒙蒙的色调，园里游客不多，几只孔雀正悠闲地踱步。园长就是挑这个客流量最少的时间点开的紧急会议。
洛疑星习惯性地进了小熊猫展厅，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正和刚回来的杜北枝聊得热络的安暮空。别说杜北枝了，这么多天下来芒果和桃桃都跟安暮空混熟了，虽说没有什么接触性的互动，但进食时间杜北枝也会让安暮空试探性地拿着竹叶或苹果条喂食。每到这时候，平时明明看上去还算帅气的安暮空就跟中邪一样，手抖就算了，脸上还荡漾着诡异的笑……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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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展厅里都没什么丰容啊。”走近了就听见安暮空和杜北枝的聊天内容。
——所谓丰容，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丰富动物的生活内容”的缩写，人工圈养的动物无法享受到野外的自由，时间久了当然会出现心理和生理上的病态，总得提供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消磨时间。其实人类也一样嘛，抓个人类，手机什么的全都扒拉下来，丢到空白房间里去关一个月，看他/她疯不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听到安暮空说出“丰容”两个字时，洛疑星对他的好感上升了一些——喜欢小熊猫、关心小熊猫的话，就算是人类，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条件有限嘛。”杜北枝叹气叹一半又顿住，苦恼地扯了扯嘴角，“好吧我承认，就是园方舍不得钱……呃，这话你可别往外说，按理说我们不应该和游客讲这些的。”
安暮空皱着眉毛盯着正趴在地板上伸舌头喘气的小熊猫看：“这里的条件太差了……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不过前两天我已经跟园长申请了。”杜北枝蹲下来捏捏桃桃的大棉花耳朵，微微流露出笑意，“虽然理由很庸俗……但是有效。就说如果增加一些丰容设施的话，小熊猫可以活动得更多一些，更有利于吸引游客的目光，增加互动概率……之类的。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添置一些丰容了。”
“……”本想凑热闹加入对话的洛疑星停住了脚步，他盯着杜北枝看了一会儿，有些困扰地抿起唇。
*
明天下午那位老板来巡视，晚上接收新买来的动物，后天金丝猴展厅开放……那么动手的时间就是明天晚上。
段庭霜没去豹馆，只是倚在室外小广场的一根路灯杆上出神。到了这时候，也没必要去应付那些繁琐工作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有小雨……嗯，不会影响什么。只要趁人不在拿走资料就好，即使在也没关系，他姑且也会不少术法。拿到资料后就该离开遂久市了，明月……
他想到和自己相处了这么多天的同族，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泥地面，脚尖无意识地踢开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沿着坡滚落下去。
带走么……不，根本不可能，姑且不说明月那么大一只，带着会有多不方便，一只雪豹失踪，算是严重的安全事件了，警方一定会介入，他的麻烦只会更大。之后找人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明月转移到条件更好的野生动物园，又或许可以趁那时候带明月回到山野中去。
他对明月升起一丝歉意，但这点情绪很快就消弭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清楚了其中利害对错，类似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次，不会有问题的。
“……？”不远处似乎有争吵声，很微弱，但瞒不过原身是雪豹的妖类。
段庭霜刚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听清了争吵双方的声音，是洛疑星和杜北枝。